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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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了懷舊午餐，柯玉實沒有參加後續的其他活動，找個借口提前離開了。

他哪裏也沒有去，只是把自己關在車裏，放倒座椅，打開天窗，默默地看着頭頂上那片長方形的天空。

一朵朵流雲悠閑地從秋日高遠的藍天上翩然飄過。豔陽高照，每一朵流雲都被鑲上了一圈兒燦爛的金邊兒。

柯玉實呆呆地看着，思緒又回到了洛霞那裏。

洛霞和他同歲，再過大約十年就可以退休了。她不可能一輩子都住在學校的學生宿舍裏。

可是，她在C市沒有房産，沒有家人，甚至連手機都沒有，她還能去哪裏呢？

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他記憶中那樣熱情開朗的洛霞會變成姜小麗和于悅描述的這般模樣。

沒錯，他們多年前已經離婚，現在早就不再有任何關系了。沒有誰會說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可是，在內心深處，他無論如何都覺得自己難辭其咎。

不期然地，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前幾天曾經在自己的檔案中見過的那一張幹部履歷表。家庭成員中只有洛霞，主要社會關系中有他的父母和他曾經的妻妹洛雁。

他驀地坐起身，決定要找找洛雁。

柯玉實努力把姜小麗和于悅說過的所有關于洛霞的事情都回憶了一遍，确定其中一次也沒有提及過她的妹妹洛雁。因此，他不能肯定洛雁是不是完全知道她姐姐這些年來的狀況。

如果能找到洛雁，向她說明情況，至少可以使她做到對這個唯一的親姐姐心中有數，在洛霞需要幫助的時候能幫她一把，那樣的話，他的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就可以安下來了。

可是，怎樣才能找到洛雁呢？他有些無力地想。

最後見到洛雁那次，還是在二十一年前他和洛霞婚後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共同度過的春節。作為新婚夫婦，按照風俗，他們要帶上四樣禮物逐一去所有的親戚家裏拜訪一遍，俗稱“拜新年”。

洛霞的娘家在A市鄉下的李洛村，村子裏只有李和洛兩個姓氏。雖然農村人很堅守同姓不婚的古訓，但歷經幾代人下來，整個村子裏的人還是全都變成了親戚，彼此或者是宗親，或者是姻親，或者二者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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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拜訪的親戚實在太多了，洛霞的父親只好把要送出去的禮物全都碼在家裏的一輛手推車上。

柯玉實被岳父岳母教育了整整一個晚上，也沒厘清這一村子錯綜複雜的親戚關系。他有些無奈地想，洛霞總該知道這些吧，可一問才明白，洛霞從初中起就離家住校讀書，平時又不大注意那些家長裏短的事，除了幾個近親屬之外，對該跟誰叫什麽這樣的問題也是一腦子漿糊。

“你倆可千萬別叫錯了人，尤其不能搞錯了輩份，那會招人笑話的。”洛霞的母親憂心忡忡地叮囑女兒女婿。

按照村裏世代相傳的規矩，拜新年的時候岳父岳母不能出面，可洛霞又認不全親戚，柯玉實一籌莫展。

這時，洛雁适時地站出來解圍。

“沒事兒，姐夫，你不用擔心，明天一早我和呂誠陪着你和我姐去，我一會兒就打電話告訴呂誠，讓他明天起大早過來一趟。”洛雁笑着說。

呂誠是洛雁在城裏讀幼師學校時結交的小男朋友，家就住在A市內。

“姐夫，你就把心放肚子裏吧，這些親戚我全都認識，”洛雁很自豪地說，“明天每到一家門口，你倆就拎好禮物，呂誠在門外幫忙照看手推車上的東西，我呢，就領你倆進門去，你倆仔細聽清楚了，我管誰叫什麽，你們跟着一樣叫就對了。”

事情就這麽成了，居然一切順利。到了傍晚的時候，兩對年輕人把一手推車禮物換成了厚厚一疊大小不一的紅封包。

柯玉實把收到的所有禮金都留給了岳父岳母。

“爸，媽，這是你們的人情錢，以後別人家的孩子來拜新年，你們也要回禮的。”他堅持說。

岳父岳母很推辭了一陣子，最終還是收下了，逢人就沒口子地誇獎他們家的新姑爺如何知書達禮，孝順懂事。

那一個春節，整個李洛村的人都對柯玉實特別好。

那是他對李洛村的最後印象。

與洛霞離婚後，柯玉實就再也沒見過與李洛村有關的任何人。

他努力回憶着，當年岳父家裏是裝了固定電話的，可他從來就沒記住過那個號碼。

洛雁那年已經從幼師學校畢業了，正在A市內的一家私立幼兒園上班，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很難相信當年那家“小童星幼兒園”至今還開着。

還能怎麽辦呢？他無力地想。

如果親自去一趟李洛村，或許有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可是，他知道洛霞的家人肯定不會待見他。而且，在C市與李洛村之間往返一次至少需要兩天左右的時間。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向杜若開口，才能獨自離家兩三天。

唉，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寧願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寧願從來沒有遇到過洛霞，他傻傻地想。

真的，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願意重回一中再做一次高中生，每天早晨背着書包早早去上學，晚上在夜色中走回馬路對面的家。那時候，母親很慈愛，完全不像他結婚後那麽難溝通，父親雖然因為忙生意而經常不在家，但為了他上學方便，特地把房子買在了一中的馬路對面。

家！

仿佛腦海裏亮起了一盞燈，柯玉實把放倒的座椅調回原位，關上天窗，發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