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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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玉實已經很久沒回過父母的舊居了。事實上,自從父母離世後,他就關閉了水電總閥,鎖上大門,再也沒有回來過。

杜若也不是一個過日子喜歡精打細算的女人,這麽多年來從沒說過要把公公婆婆的老房子租出去或者賣掉,只在兒子讀初中那三年裏偶爾會提一句,說如果柯男将來考上了一中,他們一家三口就搬回爺爺奶奶的舊房子裏去住,因為那裏離一中實在是太近了,上學放學都能省出不少時間。但柯男的成績一直非常一般,中考根本沒有希望考上一中這樣的省重點高中,最後只上了一所市重點中學,于是,搬家的話也就再也沒被提起了。

在一中附近的一家銀行裏,柯玉實遞上身份證,輸入密碼,從一個保管箱裏取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舊牛皮紙檔案袋。

他伸手進去,把袋子裏的東西一件一件取出來——一片很大的黃銅鑰匙,拴在一個米妮圖案的鑰匙扣上;一本離婚證,內頁上寫着他的名字;一本戶口簿,洛霞那一頁上蓋了“遷出”字樣的紅印章;還有一本厚厚的影集,裏面全是他和洛霞的結婚照。

他只把那片鑰匙握在掌心,把其餘的東西都裝回袋子裏,存回了保管箱中。

他走出銀行,在手裏摩挲着那個米妮圖案的鑰匙扣。

這是他父母舊居的門鑰匙,一度曾經屬于洛霞,離婚的時候她忘記還給他了,一個月後用特快專遞寄到了他的單位。

正巧也在那一天,他盤算着要在銀行租個保管箱,因為就在那天早上他出門之前,母親把那只牛皮紙檔案袋交給他,要他拿出去處理掉。

他簡單翻看了一下袋子裏的東西,把那本離婚證撿了出來。

“媽,這個……好像不能扔吧。”

“怎麽就不能扔?”母親劈手搶過那個小本本,像丢垃圾似的重新丢進口袋裏,把他拉近身邊,壓低聲音說道,“我已經托好關系了,過幾天就讓人找機會把你的戶口改成‘未婚’。”

“什麽?這也能随便改?”柯玉實真被吓到了。

“誰說能‘随便改’了?”母親撇撇嘴笑道,“傻兒子,我可是找了好多關系,才好不容易托到一個穩妥的人,最後花了這個數,人家才答應給辦事的。”

柯玉實看着母親伸出一只手掌,拿不準那是代表五千還是五萬。可他也沒心思多問了,只是驚恐地埋怨道:“我不管你花了多少錢,媽,你知不知道這是在違法犯罪啊?再說了,你花錢改這個有什麽用啊?”

“去去去,你這小兔崽子一點兒也不讓我省心!”母親真不樂意了,居然罕見地對他爆了句粗口,“我要是不想辦法把你的戶口改成未婚,人家哪個沒毛沒病的黃花大姑娘肯嫁給你這個離過婚的?一年小兩年大,難不成你還真打算再過幾年找個帶孩子的二婚頭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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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玉實驚恐于母親的無知和無畏。

“媽,離婚這事兒不單記在戶口本上,檔案裏也有!我現在是公務員編制,違法犯罪會讓我丢了工作!你別給我惹事兒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柯玉實的話起了作用,反正後來他的戶口本并沒有真被改動,離婚證也沒有被毀掉。

其實,當初決意離婚的時候,他只是對整天吵鬧不休的生活徹底厭倦了,覺得家裏的矛盾永遠也沒有辦法調和。

沒錯,洛霞是從小聽着表揚長大的人,她是李洛村裏幾十年來第一個考上重點中學和頂尖大學的孩子,是她父母的驕傲,是村裏所有孩子學習的榜樣,其中當然也包括她的妹妹洛雁。

即使來到了A大學,在來自全國各地的莘莘學子中,洛霞也是開朗的,美麗的,優秀的,校花級別的存在。只有到了他母親眼裏,她才是從鄉下走出來的柴禾妞兒,渾身上下有數不清的缺點和壞習慣。

“就算你真是個鳳凰,那也是從草雞窩裏飛出來的……”當面背後,母親曾經多次這樣數落過洛霞。

現在想想,母親那幾年應該正在更年期吧。其實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從農村走出來的,只不過在城裏有些年頭了,不再是那個剛進城的鄉下媳婦,也不再是那個紅旗化工廠食堂裏的臨時工,而是一家中型私企的老板娘了。

然而當時,柯玉實和洛霞都沒有意識到這些,只是在不斷的摩擦中被無謂地消耗着,覺得苦海無邊,毫無盼頭。

他倆一向都是順風順水慣了的人,日常生活中的這些雞零狗碎很快就把一切浪漫和甜蜜都消磨殆盡了。他倆曾經的愛情并沒有轉化成親情,卻變成了煩惱和怨恨。

離婚的時候,柯玉實有一種回頭是岸的感覺,卻也隐隐覺得很遺憾。

洛霞就那樣走了,從此再也不屬于他了。她那麽美,那麽優秀,應該很快就會找到更好的生活吧。

那時他并沒怎麽意識到,洛霞從此變成了一個他母親口中所說的“二婚頭”。

據姜小麗說,洛霞離婚後一直沒有再婚。現在想來,或許也有一些這方面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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