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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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玉實站在父母的舊居前,只見進戶門上蒙着厚厚一層浮灰,貼了好多張小廣告和社區通知單,門縫裏還塞着幾頁商場推送的打折信息,忘了哪一年貼上去的春聯掉落了半邊,長長地拖在門前顏色褪盡的擦鞋墊上。
柯玉實把握在手裏的那片鑰匙插進鎖孔,轉了兩圈兒,門應手而開,一股久無人居的濃重黴味兒從屋子裏撲面而來。
屋子裏,積滿灰塵的地板有好幾處已經開裂,踩上去“咯吱咯吱”響。
柯玉實走進客廳,小心地拉開落地窗前的窗簾,打開窗子,随即意識到屋裏這股濃重的黴味兒其實是從冰箱裏發出來的。
冰箱當然沒有插電源,而且早就被清空了。他拉開冰箱門才發現,冰箱內壁上長了好多星星點點的灰黑色黴斑,有些已經連成了很大的一片。
他被嗆得直咳嗽,趕緊關上冰箱門,去洗手間打開總水閥,在水池裏放水洗手。
與洗手間相對的,是一間小小的西屋。那是他和洛霞結婚時的新房。
西屋的門半開着,柯玉實慢慢走上前。
屋子裏早就沒有一絲洛霞曾經在此居住過的痕跡了。他的母親把這裏改成了雜物間,種種多餘的舊物堆得讓人幾乎下不去腳。
柯玉實慢慢退出去,門把手輕輕勾了一下他的袖管。
他低頭看了看,記起這只球形的門把手是他和洛霞籌備婚禮時,洛霞看好了非要買下來的,當時他母親嫌他們買貴了,一直唠叨了好多天。
不過,時間可以證明,它的确是一件好東西啊,柯玉實默默地想,二十多年過去了,西屋的門早已變形了,脫漆了,可這只門把手卻仍像新的一樣,絕無半分褪色,依然亮晶晶的,摸上去溫潤如玉。
柯玉實走進父母從前的卧室,這裏靠牆放着一組很舊的衣櫃,父親在世時喜歡把親戚們的電話號碼都記在一扇櫃門背面的襯板上。這些號碼雖然重要,但卻不常用,相比于寫在電話本上,記在這裏顯然更不容易遺失。
衣櫃裏已經沒有幾件衣物了,按照風俗,他父母的大部分衣服都在辦葬禮的時候一起焚燒掉了。如今衣櫃裏放着的都是他們從前用過的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帶着柯玉實曾經熟悉的淡淡氣息。
找到了,終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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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櫃門背面那一行行大小不一、粗細不均、顏色和方向各異的字跡中,有一個用藍色簽字筆寫的細細的“洛”字,後面跟着一串號碼。
柯玉實掏出手機拍下那個電話號碼,然後輕輕關上櫃門,把那股淡淡的熟悉味道小心地封存在櫃子裏。
是了,這就是他要找的洛霞父母家的電話號碼。只是,他有些拿不準這麽多年這個號碼有沒有變更。
不過,他知道農民都有固定的宅基地,因此輕易不會搬家。洛家的兩個女兒都有工作,二老經濟上沒什麽負擔,應該也不會出門去打工。而且,年紀大的人通常都不大喜歡用智能手機,這個固定電話的號碼十有八九應該還在使用。
他迫不及待地試撥了一下,電話果然是通的。
聽着手機裏傳出“嗚——嗚——”的回鈴聲,柯玉實忽然格外緊張——打電話之前他完全沒有細想,如果有人接聽了,他到底應該說些什麽……
“喂,找誰?”一個女人接了電話,聽上去竟是軟軟的南方口音,年紀似乎也不大,與他記憶中洛家的任何一個人都對不上號。
“你好,我……找洛雁。”柯玉實有些遲疑地說。
“這裏沒有這麽個人啊。”
“這不是洛國慶家的電話號碼嗎?”
“是啊,不過洛家人現在都不住在這兒了。”
“那你是……”
“啊,我們是村辦工廠的技師,家都在外地,從村委會手裏租了他家房子住的。”
“噢,那……我怎麽才能找到洛國慶家的人呢?”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他家的人我一個也沒見過。要不你問問村委會吧,我告訴你號碼。”
又記下了一串電話號碼,柯玉實這次思索了片刻才撥過去。
電話只響一聲就被接起了。
“喂,是李洛村村委會嗎?”
得到對方肯定的答複後,柯玉實流暢地說;“同志,是這麽回事兒——我父親和你們村裏的洛國慶老人是參軍時的戰友,多年沒見過面了,這次我到A市出差,離你們村不算遠,我父親囑咐我一定替他來看看老戰友,還特地給他帶了不少禮物。可是我剛才打他家裏的電話,他們家人都不住在那兒了。我想問問怎麽才能找到我這位洛伯伯,好把禮物給他送過去。”
“這……”電話另一端的男人聽聲音年紀也不輕了,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找洛國慶呀,他已經去世好幾年了啊,你不知道嗎?”
“啊?”柯玉實一驚,聲音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我真不知道。那……我洛伯母呢?”
“也去世啦!”
“噢,怎麽會這樣?”柯玉實低聲嘟哝了一句,又說道,“同志,我記得我父親對我說起過,這位洛伯伯家裏有兩個女兒,我既然人都來了,就把禮物交給她們吧,也算是了結了我父親的一個心願。你能幫我聯系一下她們嗎?”
“哎呀……”對方沉吟了,“洛家的大女兒小霞已經好些年沒回過村裏了,我們也聯系不上她;二女兒小雁就嫁在A市城裏,今年春節前還回來收過房租呢。我記得當時她跟我提過一句,說等過了年兩口子就要一起去南方打工,現在到底去了沒有,我也說不上來。要不這樣吧,我把她的手機號告訴你,你自己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