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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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男這次換的新補習學校離家很遠，在C市老火車站附近的一幢舊寫字樓裏。那幢寫字樓坐落在一條步行街旁，那一帶是C市最繁華的商業區，寸土寸金。柯玉實只好把車停在很遠的一個停車場裏，父子倆呼哧帶喘地一路小跑，才剛好沒耽誤上課的時間。

看着兒子急三火四地跑進補習學校的教室，柯玉實自己卻犯愁了。

兒子三個小時後才能放學，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裏，他如果回家，待不了多一會兒就得再趕回來，所以他只能在學校附近轉悠。但現在才剛過八點鐘，大多數商鋪都還沒開門，街上的行人也不多，他想來想去，只好向停車場走去，準備坐在車裏等。

起風了，他豎起外衣領子，剛才一路跑過來有點兒冒汗，現在被冷風一吹，身上頓覺涼飕飕的，很不舒服。

路邊剛好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肯德基餐廳，他費力地推門進去。

店裏此刻只有很少幾個吃早餐的客人。他雖已吃過早餐，卻覺得自己不好這樣白坐着，于是就去櫃臺前買了一杯熱咖啡，找個不顯眼的角落坐下來，邊喝邊翻看手機。

時間不緊不慢地過去，店裏的人漸漸多起來了。

他已喝完了咖啡，手裏捏着那只空了的紙杯子，有些無聊地四處張望。

店裏的顧客多半是一些家長帶着很小的孩子，他有些嫌吵，丢下空杯子準備離開。

就在他正要站起身的時候，餐廳的門開了，一個女人走進來，穿着米白色薄絨短外套，宵藍色牛仔褲，長長的頭發紮成一束馬尾辮，背後背着一只小小的黑色雙肩包。

柯玉實呆住了——是洛霞，真的就是洛霞。

他下意識地坐回原來的座位上，手握着已經捏癟了的空杯子，假裝繼續看手機，其實卻在靜靜地偷眼觀察洛霞。

她會買什麽吃呢？他記得從前她很喜歡一種粉紅色的氣泡水和勁辣雞腿堡。

可是，她什麽也沒有買，徑直坐到離門最近的一個空座位上，漫不經心地看着室內。

她是走路太累了，進來休息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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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從C市科技大學的宿舍一路走來的嗎？

她今天喝過摻了藥的八寶粥嗎？

她的病有起色了嗎？

如果看見他，她會認出他嗎？

…………

柯玉實不着邊際地想。

忽然，洛霞站起身，好像發現了什麽似的，迅速繞過幾排桌椅，坐到另一個空位子上。

那是一個客人剛離開的空位子，桌面上還留着用過的托盤。

柯玉實正不明就裏，卻見洛霞在那個托盤裏仔細翻找着，從一堆散亂的包裝紙中撿起別人吃剩下的食物，送進自己嘴裏，津津有味地細細咀嚼着，還拿起別人喝過的飲料杯子搖一搖，從吸管裏吸出一點兒剩下的飲料。

柯玉實的胃立刻很難受地抽動了一下。

這是什麽情況？洛霞，他曾經那麽熟悉的洛霞，永遠優秀的洛霞，驕傲得容不下別人說一丁點兒不是的洛霞，怎麽會做出這樣匪夷所思的舉動呢？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覺得自己整個人已經石化了。

然而，就在他目瞪口呆的這段時間裏，洛霞已經換過兩三個座位，每次都若無其事地在別人留下的托盤裏翻找着，就像那是她自己買的食物的一樣。

餐廳裏有人開始注意到她怪異的行為，開始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快看那個人啊，”坐在柯玉實鄰桌的姑娘對她的男伴耳語，“看上去樣子挺正常的呀，不知道為什麽要撿別人吃剩下的東西吃。”

“可能是有病吧，”那小夥子低聲說，“也可能是真餓了，沒錢買吃的。”

“那咱們多留點兒吃的給她吧。”那姑娘好心地說，把咬了一半的漢堡用包裝紙小心地包好，留在托盤裏很顯眼的位置上，就挽着那小夥子的胳膊離開了。

洛霞很快就走過來了，帶起一陣微風，風裏依稀有柯玉實曾經熟悉的味道。

他簡直要崩潰了。

“洛霞，還記得我嗎？”他坐到她的對面，按住她正在打開漢堡包裝紙的手。

洛霞擡起頭，一句話也不說，眼睛亮晶晶的，靜靜地看着他，似喜非喜，似悲非悲。

“洛霞，你不要這樣，好嗎？你想吃什麽我們去買，好嗎？”

他握住她試圖抓起那半個漢堡的手，感覺她在用力掙脫。

“洛霞，看到你這樣，我特別難過，你知道嗎？”

他哽咽了，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他幾乎要抓不住她試圖掙脫的雙手了。

“你不要管我！”洛霞尖叫起來，“我不認識你！”

餐廳裏所有的人都看向他們，但柯玉實一點兒也不覺得。

“不！你一定認識我！”他動情地低聲說。

洛霞不再說話，瞪視他片刻，猛地低下頭，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圍觀的人有的尖叫，有的吸氣，有的竊竊私語，但柯玉實一點兒也不覺得。

他只覺得疼，鑽心的疼。

但他不躲，洛霞也不松口。

“你想咬就咬吧，只要別再這樣作賤自己。”他溫柔地低聲說，另一只手落在她的又長又直的頭發上。

不知過了多久，洛霞終于松開口，嘴角邊挂着一縷鮮血。

“我不要你管！”她尖叫道，“我不認識你！”

血從柯玉實的手背洶湧地流出來，他仍然努力抓住洛霞的手。

“你走！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洛霞瘋狂地尖叫，終于掙脫了一只手，不管不顧地向他打來，在他的身上推搡着，捶打着，掐着，抓着……

但他不躲，很快就弄得滿身是傷，像一面皺巴巴的星條旗。

他相信她認出他了，他知道她一直都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