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角先生 女尊(一)
第51章 角先生 女尊(一)
“阿喬, 你們聽說了嗎?孟郎君的卧房裏冒出來個野女人!”
“什麽?出了這麽大的岔子?真是不知檢點,枉費了阿爹的一片苦心,這要是傳出去, 怕是幾天後的招親宴,再沒有女人願意要他了。”
“切, 還招親, 說的好聽……不就是開///苞宴嗎……”
“哎呀, 你們快點,聽說繡樓屋頂破了好大一塊窟窿呢,等一會爹爹趕過來, 可就瞧不上熱鬧了!”
一群穿着葛布青衫的俊秀少年,三三兩兩地從四面八方趕來, 提起口中的孟郎君,具是一臉的幸災樂禍, 口吻裏的酸氣幾乎滿溢而出。
他們心照不宣, 一齊向着梧桐苑中心的高聳繡樓趕去。
而此刻的榮玄玉仰躺在帳子裏, 透過破了塊大窟窿的吊頂帷帳,和缺了一角的鴉青黛瓦塔頂,無所适從地看向蔚藍的天際。
是了,她剛剛就是從那裏砸進來的。
可誰能告訴她,為什麽一睜眼就毫無預兆地在天上飛。
哦不。她很快否定前一刻的說辭。說飛還是太好聽了,自由落體更恰當一些。
榮玄玉的思緒漸漸飄遠, 她回想起最近幾天發生的變故,情緒一瞬間低落起來, 再也顧不上為自己的處境憂心了。
就在這時,帷幕外倏地傳來清醇如酒的嗓音,細聽宛如空谷幽澗, 清淩淩的,幾乎沁到人心裏去。
“這位娘子,孟某這裏地方小,恐招待不周,還請自行到樓下找消遣去吧。”
聽着熟悉的嗓音,榮玄玉一怔,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巴快人一步地叫了出來:
“晉哥?”
她黑亮的瞳人一轉,越過煙波缭繞的魚嘴銅爐,一色的黃花梨木桌椅,琳琅滿目的雕百鳥博古架,最終落在繡着香草玉蘭的百寶屏風上。
榮玄玉一錯不錯地盯着屏風後的挺拔身姿,眼睛亮得吓人,又叫了一聲:
“衛晉?”
卧房裏悄無聲息,安靜得掉針可聞。
榮海安望着影影綽綽的陰影,大概猜測出屏風後的男人此刻正跪坐于書案前,肩背筆挺,烏發如瀑,寬大飄逸的衣袖逶迤在地,無端的清貴守持。
就在榮玄玉還想在叫一聲的時候,他聲線沒什麽起伏的回應道:
“娘子怕是認錯了人,這裏可沒有什麽衛晉。”
榮玄玉呼吸一窒,眼底的亮光一寸寸暗了下去,半個月以來的噩夢如骨附疽般漫上心頭。
那這裏是哪?是衛晉的世界嗎?她不待在家裏,衛晉又回家了怎麽辦?
然而不等她繼續胡思亂想,繡樓底下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
榮玄玉下意識側耳聽聲。
——約莫二十幾個人,有的輕盈無聲,有的穩健有力,還有的則四肢墜重,步伐悶重,顯然沒受過什麽訓練。
前兩者一種練的內家功夫,主養氣,另一種則練得一身銅筋鐵骨,主鍛體。
他們距離卧房門口,還有三尺距離。
思緒引到這裏,廂房的門被一腳踹開,一群人影影幢幢地湧進來,将卧房圍成一面鐵桶。
被簇擁在中間的簪花男子首當其沖,三步作兩步走到書案前,掌掴了卧房裏的男人,張口辱罵道:
“恬不知恥的浪貨,繡樓都沒防住你偷女人,壞了我的招親宴,看我不把你送到瑤池春裏當軍妓!”
孟新霁側臉登時浮現斑駁的紅痕,趁着白皙清透的皮膚,好似有血沁出一般可怖。
他身形依舊挺拔,哪怕身處如此不堪的地界,難損一身世家養成的氣度與風範。
這種姿态落進眼裏,龜公愈發火冒三丈,把他碾進泥裏,折斷一身傲骨的心思愈演愈烈。
既然已經輪到這副田地,就該乖乖做一只搖尾乞憐的犬。
風韻猶存的簪花男人眸光一轉,冷不丁落在帷幔後的身影後,眼裏驀地淬了冰:
“我不為難你,打壞了是我的損失”,說到這裏,他拖長了調子,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笑容,細聲細氣地向內室深處走去,手一揚,霍的将閉合的帷帳拉開。
同時,他疾聲厲色:“但你藏的野女人可就沒那麽好運了!”
布帛撕裂,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龜公眼神一凝,揮開飄搖的輕紗:
“我到要看看這裏面藏的,是什麽牛鬼蛇神!”
輕紗向裏揮退,借着他手中暗藏的一寸內勁,無法抑制地打在裏面人的臉上。
她下意識一躲,滿頭青絲淩亂地鋪散開來,狼狽地貼在蒼白的側臉,淩厲的眉峰以及高挑的鼻梁,清淩淩的瞳人幹淨得宛若一池清泉,配上那休息不佳的病弱氣質……
龜公運轉的內功一滞,強行逆轉經脈,反噬自身,才勉強停住奪命的毒掌。
榮玄玉剛開始腦子不清醒,沒意識到這波人氣勢洶洶的來意,等到巴掌落在孟新霁的臉上後,她才後知後覺地察覺是自己連累了人。
她連忙下了床,主動走到龜公面前,骨子裏都透出一股受過良好教育的認真氣:
“你誤會了,是我不小心摔進了這位公子的房間,他從始至終都沒有主動招惹我。”
龜公失神地看着她漂亮的眉眼,下意識扶了扶傾斜的發簪,擋住眼角的細紋。
“啊……是這樣,原是、奴誤會了。”
榮玄玉做好了賠禮道歉的準備,結果當才還不依不饒的‘老板’竟然輕飄飄地一筆帶過,甚至在她面前自稱……奴?
腦子裏快速閃過什麽,她頭腦空白一瞬,沒能及時抓住。
下一秒,龜公熱情地搭上她的臂彎,帶起一陣香甜的氣流,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做這行的,因此面容也算得上秀氣耐看,格外有迷惑性。
“我看娘子面生,敢問何方人士,年方幾何啊?”
榮玄玉不自在地抽出小臂,這種表情她只在人販子臉上見過,沒什麽圖謀又怎麽會随便給人好臉色?
她沒忘記真正的苦主,于是向龜公禮貌颔首後,緩緩走到孟新霁面前。
“抱歉,是我連累你了,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助的,還請直接告知。”
氣質寡淡的男人雙手置于膝上,仍然保持着端正的跪姿,察覺到有人停在自己面前,眼皮擡也未擡,只是啓唇冷冷地回了句:
“不需要,天色不早了,娘子還是早些離開為好。”
聽他這麽說,龜公的一口銀牙險些咬碎,他連忙扯住榮玄玉的袍角挽留,殷切的模樣顯然動了心思。
“娘子!娘子別走。”
“奴家時春,是這夜微居的管事,若是娘子不離不棄,願意留在奴家身邊,那自然是榮華富貴享不盡……”
話未說完,榮玄玉抽出袍角,蹙眉打斷:“不好意思……”
她現在只想找到衛晉,孟新霁……原本還有些猜想,但一個照面就被她全盤否定。
衛晉那麽寵她,裝也不會裝得如此冷淡。
沒有衛晉的地方,就失去了停留的意義。
榮玄玉垂眸思忖,暗下決心:
七天內,如果孟新霁有求于她,她便會主動施以援手。
超出七天,她就會離開,去往下一個地方尋找衛晉。
她總是相信,衛晉的不告而別是有原因的。
榮玄玉微阖着眼眸,冷淡地錯開時春的靠近,對着孟新霁默念兩個字,繼而轉身欲走。
手持棍棒的高大護院齊齊上前一步,堵住唯一的出口,榮玄玉倏地停下。
右肩搭上浸着涼意的指尖,時春勾着她的肩膀走到她面前,眼神坦然又得意:
“娘子這般讓奴為難,但奴實在喜歡得緊,只能采取些特殊手段了。”
時春修習內家功夫,又習得主家賜下的玄級武技,憑借着優秀的天資小有所成,一眼便看出榮玄玉沒有修習過正統武學。
因此,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她也走不出這只有一個出口的繡樓。
時春好整以暇地想,繡樓高百尺,是他為了營銷貞潔的噱頭,專門為孟新霁鑄造的。
孟新霁這種智多近妖的男人,都任他揉圓捏扁了也逃不出去,又何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女娘呢?
反不能……從窗口跳出去?
幾百尺的高度,任是再高的輕功,不借助外力,也難以保全己身,又何況……
剎那之間,時春的瞳孔倏地放大,他只來得及感受到耳畔掠過一陣勁風,烏發青絲閃過眼前。再回首,樓中空空蕩蕩,只餘清布緣簾飛舞在大敞四開的窗子外緣。
時春心頭一緊,咬牙快步走到窗子前,往下一探,頓時松了口氣,旋即再次提了起來。
繡樓底下的空地上空無一人,時近花朝節,街道被人群圍得水洩不通,熟悉的白色袍角頃刻間淹沒在混雜的人群中,消失了蹤跡。
時春錘了下窗沿,臉上凝聚起一片陰雲。
該死,看走眼了。
書案前的俊秀男人眼睫微動,迅速閃過一絲詫異,思及榮玄玉最後對他說的‘七天’,眸色晦暗不明。
榮玄玉出了夜微居,頭也不回地鑽進巷子裏,待鎖定在身後的視線消失,才真正慢下腳步,思考起自己的未來。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只透明的苦茶子貓拼命扒拉她的袍角,企圖引起她的注意,然而并未得到任何回應。
008崩潰抱頭,對着榮玄玉額背影伸出挽留的貓爪。
【榮玄玉,沒了你我可怎麽活!】
眼看着榮玄玉的狀态不對,系統又出了bug,無奈之下,008只好向總部發出求救信號,并表達出先行脫離位面的願景。
【報告總部,86435位面投送異常,宿主記憶錯亂,疑似處于新的時間節點,且系統連接異常,請求遣返。】
信息化作光球,很快消失在蔚藍的天際,008剛浮現欣慰的笑容,就收到了局長來信。
它捧着顫悠悠的電子心肝點開信件,只得到含糊牽強的字眼:
【不必幹涉。】
008頭一次感到世界是如此的荒誕,懷疑起自己熱愛的工作,它看着榮玄玉遠去的身影,光屏上的小眼睛眨了眨,堅定不移地跟了上去。
【嗚嗷嗷嗷,宿主由我008來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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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聳入雲的繡樓之上,時春面色不虞地離開窗邊,眼神瞥過雅坐的孟新霁,眼底戾氣疊起。
他擺着腰跨出門檻,腦後步搖随着走動閃爍着金光熠熠的光芒,尖銳的長甲咔嚓咔嚓地摩擦着,發出令人膽寒的聲響。
“去,請游方士過來。”
話音剛落,孟新霁陡然擡起頭,一錯不錯地望着他:“為什麽要請他過來?”
“當然是因為……你房間裏進了女人,不重新驗證,我怎麽知道你還幹淨不幹淨?”
孟新霁抓緊袍角,指尖用力到發白:“時春,就要到招親宴了,壞了太女的大事,你……”
時春倏地轉過身,捂着唇嬌怯地笑出聲,表情有恃無恐:“那有怎麽樣?還當自己是金尊玉貴的丞相公子呢?太女都沒讓你下繡樓,難道你還不清楚這其中的深意嗎?”
“孟新霁,這種下賤的身份會像鬼一樣纏着你,到最後,你也只能做一個妓子。”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出點點玫紅,遠看宛若梅花新雪,漂亮極了。
時春最後扔下一句:
“自己來,還是讓人壓着你做,看着辦吧。”
鞋跟踢踏的聲音湮沒在繡樓裏,孟新霁當着一屋子奴仆的面,從櫃子裏拿出一根雕有螺紋的龜棱‘角先生’。
床邊跪了一排男仆,各自端了一張玉盤,其上放置了一堆不明用處的物件,随意一掃,緬鈴,廣東人事,肉苁蓉一應物件不等。
男仆恭敬道:“春主說,今天這些都要用完。”
孟新霁深深地阖了阖發紅的眼睛,拿了一個角先生,阖上帷幕,翻身上床,他兀自褪下月白錦袍,顫抖着指尖,将角先生放了進去。
波瀾不驚的青年倏地紅了眼睛,他死死地捂着唇,拼命抑制住嗚咽的沖動,可紊亂的呼吸還是越過清透的帷幕,低低淺淺地傳了出去。
床畔靜立的方士翻開小冊子,蘸了蘸墨,找到敏感度一列,落筆寫下一個工整的‘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