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冬至
第5章 冬至
第二天一早,封敘在醫院可謂是望眼欲穿。
他外婆笑了笑問:“幺幺在等人嗎?”
封敘點頭:“嗯,一個大哥哥,他超級好。”
外婆:“我的醫藥費是他給的吧。”
封敘驚訝。
外婆苦笑:“我今天感覺好多了,這個藥很貴吧。”
封敘搖頭:“不貴的,您放心用。”
外婆又笑了笑,她老了,沒能等到她的幺幺長大成人,現在反倒給他的幺幺添了許多麻煩。
她怕是活不到還這筆債了,她的幺幺還小啊。
她想回家,又想到要是讓幺幺看着她這麽死去,對幺幺來說太殘忍了。
她老婆子,活不活對幺幺都是拖累。
看着封敘臉上的笑意,她知道她這樣茍活着,至少幺幺是開心的,幺幺不會覺得無所依。
哪怕她沒什麽用。
外婆拉着封敘的手:“瘦了,幺幺瘦了。”
臉都瘦了一大圈。
封敘握着外婆的手:“以前太胖了,現在瘦點好,瘦點精神。”
外婆沒說話,從小到大封敘就跟胖這個字沾不上邊,吃進去的東西都拿去長身高了,就是臉看着圓乎了些,身上一斤多餘的肉都沒有,而現在更是皮包骨。
外婆抹了抹眼睛問:“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封敘:“大哥哥很好很好,很善良,您一會見到他就知道了,不過別問他的爸爸媽媽,大哥哥說他是孤兒。”
外婆:“孤兒?幺幺,沒有孤兒這個給說法,大哥哥他啊只是提前習慣自己走,就像幺幺一樣,你媽媽很愛你,只是迫不得已才丢下你去了。”
封敘:“我知道的外婆。”
林斜來得晚一點,他買了早飯上來,推開門就撞進了封敘的眼睛裏。
林斜:“來吃早餐。”
封敘:“哥哥我給你留了早餐。”
兩人同時說,林斜稍微側目,旁邊的桌子上确實放着碗粥。
林斜過去對上老人的視線先給老人打了個招呼:“老人家。”
封敘外婆看着林斜:“謝謝你了,孩子。”
林斜将手裏的早飯塞給封敘:“吃了吧。”
他對封敘外婆說:“沒什麽,力所能及而已。”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點了。
老人搖頭:“我和幺幺真的謝謝你。”
林斜笑笑沒說話,讓封敘抓緊吃。
封敘早上是吃了早餐的,吃了一碗清粥。
他打開早餐,是肉絲卷。
封敘咬了一口:“謝謝哥哥,哥哥快吃早餐。”
林斜打開粥,封敘是怎麽每次都猜到他沒吃早餐的,他在封敘眼裏就是天天不吃飯的人嗎?
林斜一邊吃粥一邊想。
外婆:“幾點了?幺幺要遲到了吧,快去上學,我這裏有醫生護士。”
封敘僵硬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林斜。
林斜什麽都沒說。
封敘松了口氣:“好,我馬上就去,來得及的。”
外婆:“快去吧幺幺,遲到了不好。”
她一個将死之人,不能再拖累封敘讀書了。
封敘:“好,我這就走。”
封敘吃完林斜帶的這份早餐,胃裏總算有了充實感。
他看着林斜。
林斜:“老人家,我下次再來看您。”
封敘外婆:“好,孩子,你也快去忙吧。”
林斜:“再見。”
外婆笑着攆兩人出門。
看着人出了門她才重重嘆氣,這個孩子看年紀也小,哪來的這麽多錢啊。
看着這個孩子的衣服,家裏父母在時可能也是富庶家庭,這些錢怕是父母留給他的生存本。
她不僅拖累了幺幺,還拖累了個好心孩子。
外婆躺着,眉眼間全是愁。
門外封敘問林斜:“哥哥你還讀書嗎?”
林斜:“沒讀,休學了。”
封敘:“這樣啊。”
兩人一起出了醫院,封敘要去店裏幫忙。
“哥哥,你早上又忘記吃藥了。”
林斜看着這個才達到他胸膛的孩子:“記得的,回去吃。”
封敘:“一定要吃。”
林斜:“嗯。”
封敘又問:“哥哥,你還有錢吃飯嗎?”
“我還有十天就發工資了。”
林斜笑起來:“擔心這個幹什麽,我還有錢吃飯,你的錢收好。”
封敘低頭沒說話。
林斜:“按規定,一周十塊,十天過後還十塊。”
封敘:“太少了。”
林斜:“你外婆那邊可能還有用。”
林斜知道是肯定還有用的,他那天晚上和封敘去交錢也算了解了封敘外婆的病,說句不好聽的,現在只是延緩死亡。
如果不是在醫院靠藥物養着,不出一星期就要出事。
林斜:“不用考慮我,你的錢存着吧,多吃點,你瘦了你外婆看得出來。”
封敘沒說話,過來會才仰頭笑:“好。”
他存着,随時可以還給大哥哥。
林斜又摸了摸封敘的頭:“去吧。”
封敘跑出去兩步又停下,他回頭小心翼翼問:“你明天還來看我嗎?”
林斜:“你照顧好你外婆就好。”
封敘明白,這就是不來了。
林斜回家躺了很久很久,他才去見了張律師。
他昨晚做夢想起來一些事,他媽媽很多東西都安排好了,他要去确認一遍。
林斜來到張律師那裏,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複。
林斜:“我之前質詢您這樣讓他淨身出戶,您說很難是因為什麽?”
張律師:“這些東西只能讓他将明面上的財産交給你,暗地裏的不可能,所以我的建議是你還沒成年之前不要讓他有任何察覺。”
徐文混了這麽多年,不可能這麽輕易就被他們抓住。
他只能盡可能地給林斜争取更多的東西。
林斜明白了:“謝謝。”
張律師道:“我是你外公外婆資助起來的學生,如果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我。雖然我很想建議你回去,忍氣吞聲讓他降低防備,不過想了想算了。”
林斜:“嗯。”
讓他去和徐文虛與委蛇難度很大,他怕自己忍不住。
張律師:“你的卡被他凍了,我先給你三萬塊現金,以後找我手機聯系就好,線下我們少見面。”
林斜明白了,确實要少見面,徐文認識張律師,今天是他莽撞了。
林斜:“好,謝謝。”
望着林斜和她有幾分相似的臉,張律師溫和笑了一下:“謝什麽,快回去吧。”
林斜拿着錢出門。
天色已經黑了。
林斜在寒風裏想着今天的事,只能說世事無常。
路過花店,林斜買了一枝綠色乒乓菊。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等回神,人已經站在醫院門口了。
林斜看着醫院的亮光,他和醫院還真是有緣分。
進去沒兩步他又退出來,去旁邊的攤子上買了份宵夜。
大步來到病房前,裏面封敘正在和他外婆說着什麽,兩人臉上都是笑意滿滿。
封敘手裏還拿着餃子。
林斜看了好一會,沒進去,只是将宵夜放在門前。
出了醫院他給封敘發短信。
【給你買了宵夜在門口。】
冷風吹過,林斜将手揣進兜裏,呼出一口白氣往家走。
冬日的夜裏,路上行人都寥寥無幾。
林斜很冷,他望着遠處的綠化樹幹發呆。
今天是什麽日子啊?怎麽樹幹都挂起了燈籠。
或許是林斜站得太久了,久到一個小女孩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林斜低頭。
小女孩拿着一個幫着彩燈的發箍:“大哥哥,今天冬至,買一個吧。”
林斜:“冬至。”
原來是冬至啊。
林斜:“冬至為什麽要賣發箍啊,這個跟今天沒什麽關系吧。”
小女孩語塞不知道說什麽,睜着大眼睛看着林斜。
林斜拿了一個問:“多少錢?”
小女孩松了口氣:“十塊錢,大哥哥。”
林斜付了錢,拿着發箍看了兩眼,小孩子的玩意啊。
他又呼出一口白氣,太冷了,還是回去吧。
走了兩步,林斜幹脆跑了起來。
他有多久沒跑過了?
他不知道。
肆意地奔跑,不需要認路地跑。
耳邊呼嘯而過的風,凍得生疼的耳朵,手上握緊發箍,發箍上面的彩燈陷入手心的手,留下一個個紅痕。
林斜跑了許久,來到了河邊。
對着河水想笑又覺得自己是瘋了,複雜的情緒最後只剩呆愣,就這麽盯着河水。
直到臉被風一吹,冰得他刺痛。
林斜伸手摸了摸,他居然哭了。
他抓着護欄坐在河邊,臉上突然被什麽蹭了一下。
林斜擡頭,是一支綠色乒乓菊。
封敘氣喘籲籲,沒說他出醫院找了多久;沒說他看見林斜後跑過去林斜卻跑了,他在後面追了多久;也沒說他喊林斜一路,林斜沒聽見。
他只是坐在林斜旁邊喘着氣道:“哥哥,好美的花。”
林斜下意識去摸口袋,他的花呢。
好像和夜宵一起放在病房門口了。
封敘笑起來:“哥哥,這個發箍是給我的嗎?”
林斜反應了片刻将發箍遞過去。
封敘研究了會兒打開開關将發箍戴上。
上面的小彩燈一閃一閃的。
封敘:“很好看,謝謝哥哥。”
他從懷裏拿出一小盒餃子:“哥哥,嘗嘗。”
林斜望着餃子突然道:“我媽媽包的餃子總是新穎的,她只會包餃子,一次包餃子時靈光一閃往裏面加了藍莓,那是我第一次吃到水果餡混合肉餡的餃子。”
封敘:“好吃嗎?”
林斜搖頭:“很難吃。”
但是他吃完了,因為他媽媽每次下廚都是給他做的,他不愛吃餃子,每年只吃他媽媽的餃子。
再難吃以後也吃不到了。
封敘掏出手帕,仔細給林斜擦臉:“哥哥,我媽媽廚藝很好的。”
“聽外婆說,她很會做菜,非常香,手藝比外婆還好,我雖然沒吃過,不過我外婆手藝很好的,比外婆手藝還好她肯定很厲害。”
林斜打開餃子,餃子還是溫的。
沒有筷子。
封敘尴尬道:“我忘了。”
他看見林斜的短信就沖出來了,看着地上的花和夜宵,他回去給外婆說了後揣着剩下的餃子就追了出來,忘記拿筷子了。
林斜卻笑了起來,笑出了聲音。
他撿起一個餃子塞進嘴裏。
眼角不知不覺濕潤。
今天是自從林斜媽媽生病後林斜第一次哭。
他一個又一個地撿着餃子塞進嘴裏,帶着笑含糊不清說:“封敘,我好想她啊,她最喜歡鮮花了。”
如果他媽媽還在,那徐文怎麽樣他都不在乎。
他可以沒爹。
也可以沒錢。
可以将徐文當成一個惡心對象。
封敘看着林斜笑着,眼淚卻大滴大滴掉下來。
沒有哭聲,仿佛只是尋常。
他将餃子關上,在林斜的目光裏抱上去。
兩個人就不難受了。
他小時候不懂事被別人罵沒爹沒媽時也是這麽被他外婆抱着。
林斜沒說話,微微靠在封敘身上,望着河面将嘴裏的餃子咽下去。
封敘頭上的發箍閃着他眼睛,讓他知道他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媽媽,今年的餃子依舊難吃。
他還是喜歡藍莓餡的餃子。
林斜閉着眼,再睜眼時眼裏沒了淚水。
“好了,再抱下去餃子就吃不成了。”
封敘放開林斜。
林斜望着封敘微紅的眼睛,似乎從他認識封敘到現在,封敘幾乎都在哭。
林斜沒有紙,用袖子擦幹淨封敘的臉:“還剩兩個,一人一個,別說我沒給你吃。”
封敘聲音略微凝滞:“好。”
林斜歪着頭笑:“愛哭鬼。”
封敘沒說話只是将那個餃子吃了。
“不好吃,以後不買醫院的餃子了。”
林斜耐心回頭:“嗯,以後不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