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這邊不表,姜行見巫醫出來問了問樓主的身體,果不其然的确時日無多,只是就算是樓主再能力不濟對付姜行也是綽綽有餘,況且只有樓主知道白恨在哪裏,姜行無可奈何只能裝模作樣應付了幾天,終于在第三天時樓主提出要閉關後山,顯然是大限将至要找白恨續命了。

這日夜幕剛落,姜行遣散了後山的守衛,換了夜行衣便往後山而去。

後山頗多禁制,姜行服用了李問師給的藥,內裏恢複也不受孕期幹擾,大多數都被他一一解決,畢竟在深淵五年也并不是天天睡覺去了,只是唯一最後一處怎麽也解不開,是一出被四面假山環繞的山體,假山裏全是暗箭和劇毒,一發可奪人性命。

最讓姜行焦灼得是那山體裏的氣息,樓主将死,他卻數十次無功而返,氣得摔刀大罵。

“老東西死就死了,生前做過那麽多事還怕下地獄麽?!”

“果然一沾上柳乘風就準沒好事!什麽狗屁夫君!師兄!死了算了!”

大概姜行這輩子最大的耐心就是去嫉恨柳乘風了,在又一次差點被暗器傷到擦破衣服時,姜行終于一躍而至山體裏的石洞邊沿上,只是石洞洞門的禁制更高,姜行束手無策。

忽然耳邊一陣白光,一個東西被施了內力砸到他的身上,卻是一副江仇的腰牌。

“姜閣主!拿人好處替人消災,進去拿東西吧,我和沈小姐先走一步!”

喊話的正是江仇,她也不知道這幾日消失去了哪兒,此時高興得很,記憶裏姜行見她報殺仇人也沒這麽高興。

“拿誰的好處?”

然而江仇一襲古舊破爛的白衣,人已經揮揮手走遠。

莫名其妙,姜行管不了這麽多,拿着江仇的牌子和自己的牌子合在一起,石洞終于打開,他毫不猶豫沖上前去奪走正要被入藥的白恨。

然而身後一襲掌風追來,姜行堪堪躲過,只是那人動作更加靈敏,眼看已經到了腦後,只是忽然一陣淩冽的竹香襲來,那風聲倏忽消散了。

居然是柳乘風,一身黑袍的柳乘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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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風,為什麽我怎麽做你都不讨厭我?如果你小時候讨厭我,就不用遭罪了。”

“你要……永遠不離開我……”

“你要一輩子都不放棄我……”

“相信我……”

“我……算了,阿行,我唯一希望你好好活着。”

柳乘風一把把姜行拉到身後,他面色冷冽,一手出劍抵擋住神淵樓主的攻勢。

“先去拿白恨,這裏我先擋着。”

他和樓主打得有來有回,姜行也來不及多問,足尖一點就飛身洞中石臺上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把臺子上的東西全部席卷,只是躲避不及,被趕來的樓主一刀刺破手臂,姜行只得狼狽躲到柳乘風身後。

他從未和樓主交過手,不僅僅是還念幾分當初收留,更多的是這個老頭常年喜歡閉關,實力深不可測,連他和柳乘風剛剛使出十成十的功力也只是草草抵禦。

柳乘風緊緊拉着他,因為使出分身畫影禁術的緣故,全身經脈逆流,眼睛發紅,隐隐約約像是走火入魔之兆。

“姜行,果然是江湖上有名的養不熟的狗,老夫當初好心收留你,你這樣報答我。”

神淵樓主姓李名仙,因為修煉邪道年僅半百便白發蒼蒼,一手幻日術神出鬼沒,柳乘風剛剛沒能讨到好,嘴角滲血。

“樓主昔日恩情,這些年姜行兢兢業業維護深淵不算是還清了嗎?”

出口的居然是柳乘風,姜行也不解,不過他下一刻道:“老東西少廢話,你那些肮髒事誰不知道,今日就算是積積陰德了!”

他側頭示意柳乘風一起出去,柳乘風微微一頓,點點頭和姜行飛出洞外,只是李仙當然不會放過他們,使勁全身內力往洞口二人打去,柳乘風護着姜行堪堪躲過,那半截內力打中石壁,洞內居然轟隆大聲坍塌,一時間飛石亂走,煙塵一片,山體也難以支撐,轟隆隆塌了下來。

兩個人往下不知道滾了多久,被姜行拿着刀插在土裏停下,他被灰塵嗆得咳了好久,恍然發現柳乘風居然一直還躺着。

“你傷到了?咳咳咳,走了,樓中人一會就會發現,那些人都是利字為先,被發現了得不了好。”

因着柳乘風救他,他語氣和臉色也軟化,扶着柳乘風靠在一邊的山旁,語氣是冷冰冰的急促,動作卻慢着。

只是剛靠在山上,柳乘風便吐一口血,劇烈的咳嗽讓他的胸腔振動,姜行被吓了一跳,忙把剛剛卷着的東西掏出來找白恨。

“你是不是和他不是一體?你服用了有用麽?這個惡心的東西是白恨?”

柳乘風紅色的瞳孔慢慢回到正常,甚至于變成灰敗的顏色--他看不見了,依然摸索着去抓着姜行的手:“留着,我吃了沒有,你拿回去,給他。”

“他不就是你?”

柳乘風笑了一下:“也對,拿回去給我。”

姜行靜靜地,甚至于冷靜到刻薄地盯着柳乘風,手輕輕揮了揮:“你看不見了。”

“對啊,師弟,你可以抛棄我了。”他目光沒有聚焦,嘴角還是笑着。

等了良久,姜行微微嘆氣:“李仙的幻日曾是江湖十大名術,能把人內力一瞬間吸走消散,人會在一個時辰之內死亡,無一例外,你剛剛為什麽要救我?”

“沒有為什麽。”

柳乘風靜靜望着姜行說話的方向,明明和另一個柳乘風并不一樣,在姜行為數不多和他相處的時日,他都是決斷的,冷漠的,強迫着自己,這時卻和另一個一模一樣——姜行恍然醒悟,分身畫影本就一體,何來不同。

“還有什麽可以·····”

“沒有了,我的腿已經動不了,你回去吧,畫體死掉,本體也會受到損傷。”

“柳乘風會死嗎?”

“有白恨,不會。”

姜行不說話了,他背起已經變得輕飄飄的柳乘風,沉默地往一處走,柳乘風或許是錯愕,輕笑一聲:“有師弟今日,師兄死而無憾。”

姜行冷着臉:“自作多情,怕你死在這裏回去之後那一個也好不了。”

“阿行這張嘴啊···”

“柳乘風,為什麽我怎麽做你都不讨厭我?如果你小時候讨厭我,遠離我,你怎會落到今日地步。”

是啊,如果柳乘風自顧自當自己天資聰穎的大師兄,娶妻生子,成為一代名俠,如何會像如今,逐出山門,名聲跌落,甚至面臨生死。

柳乘風不回應他,姜行見到遠遠有馬車行人的影子,便把柳乘風放下,正要去找人時,柳乘風抓住他。

“阿行,別走,我告訴你為什麽。”

“什麽?”

他不知道哪裏的力氣,把姜行拽下坐在自己身邊,手指冷得冰涼,姜行發現他的頭發一層層開始變白:那是被幻日術影響的征兆。

“十年前,你和師門決裂,我四處找你,去了姜村,和寂空宮前宮主的發妻處,我知道你是趙植的遺子····”

姜行的手反抓着柳乘風:“你知道這些幹什麽。”

柳乘風渾然不覺:“趙植名聲在外,暗自沾花惹草,有了你和趙铨,趙铨的娘知道你和你娘,為了争奪權位,隐瞞了你,但還是在死前告訴了趙铨,因此被其他人知道,趙梧因此讓其弟弟去五行山比武教訓你···後來的,你也知道了,他們父子在外欺男霸女,死有餘辜,咳咳咳,錯不在你。”

“寂空宮滅,趙铨逃離,又因五年前聽說你在天極城,便比武招親,誘騙了沈小姐修習邪術,為了殺你···但是因為江仇,他應該沒機會了,你回去之後,不要和他争鬥,邪術非同小可。”

“你到底想說什麽?”

“五年前,因為神毒草,我性情大變···從小到大,你厭惡我,遠離我,我珍重你,但到底不是一路,由此心魔增生,偶然得到禁術,從而如今,之前強迫你,是愛慕多年求而不得,心魔作祟,師兄有錯。”

柳乘風坦坦蕩蕩說出來,居然還輕輕釋然一笑,倒讓姜行錯愕難言,心亂如麻。

“自修行禁術,便知萬劫不複,師友曾勸勿走歪路,刻舟求劍···得知時日無多,恨難堪過往,但心無悔,我柳乘風愛慕一人,哪怕阿行讨厭我···只要深刻,不要圓滿。”

“阿行,你要答應我幾件事。”

“什麽?”

“你要永遠不離開我···你要一輩子再也不會放棄我,相信我····”

“我···算了,阿行,師兄唯一希望你好好活着。”

柳乘風幾乎咬牙說完,居然使出力氣拉過姜行,去碰姜行錯愕的唇,只是還未沾到,就洩了氣力,徹底昏倒在姜行懷中。

姜行微微擡手,手上一把柳乘風的發絲,均已全白。他氣憤一般稀裏糊塗罵了一句,手微微抖着抓出袋子裏的白恨,只是柳乘風已經失去意識,蟲子抗拒不往裏去,姜行懵了頭,塞進自己嘴裏撬開柳乘風的唇齒,臉上一陣冰涼,蟲子進了柳乘風的身體,卻依然毫無反應。

他抹了抹臉上無意識流的淚,力氣極大地扯開柳乘風的外袍,幾乎是在洩氣,那薄薄的黑紅袍子被他淚水一沾,暈染出下面的青色底色來,姜行去抹開,只摸得一手的紅,也不知道是那衣服拙劣的染料還是柳乘風身上的血。

“你騙我···”他像是被吓到了,又驚又怒,眼中還在淌淚,惶然跪跌在地,“你居然敢騙我!柳乘風!你居然騙我!根本沒有什麽畫體本體!你染了衣服來騙我!騙子!騙子!”

一身紅衣的神淵樓右閣主,姜行就怎麽跪倒在髒亂的路邊樹旁捂臉哭泣,因為樓中大亂,街上的人忙着争奪和逃命,沒有人理會這個昔日的閣主,他像是罵了一會,又急惶惶地巴拉出身上所有的東西,刀,符咒,藥物,他把可能有用的通通渡給毫無反應的柳乘風,甚至血手寫符,因為手抖割得力道太多,血糊了符紙,只得再來。

他一直在哭,似乎活了快三十載從來沒有這麽哭過,自從三歲時被母親關進屋裏,他便沒有哭過,被欺辱,決裂,争鬥,姜行永遠冷血,永遠不屑一顧。

他說和柳乘風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卻從來沒有想過柳乘風真的會死,柳乘風應該一輩子和他争鬥下去的,怎麽會死?怎麽會死!

天際雷聲炸響,雨聲轟然而下,沖幹淨柳乘風僞裝的黑袍,血跡和紅色蜿蜒一地,姜行背着一頭白發的柳乘風,一手拿着刀,有人認出他,他便單手和人打鬥,暗塵刀刀刀斃命,姜行狼狽至極,也執拗至極,死不放手。

直到被十餘人砍了幾刀,雖然那些人被他殺死,但他也終究力竭,搖搖晃晃去搶了一把傘,把柳乘風放在樹下支着傘擋住雨水。

“我恨你,柳乘風,我恨你····但我不會獨活。”

他跌倒在地,躺在柳乘風身旁,雨地盡是泥濘,滴滴答答砸在身上和臉上,姜行想睡了,眼慢慢阖上,手還不甘心地抓着,一片被雨水蘊濕的綠色衣角在他手裏慢慢滑下,落在泥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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