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放棄
不放棄
“為什麽隐瞞她重生的信息?”鹿菀敲了敲系統,“不要試圖騙我,我會知道。”
系統面板閃爍許久,終于浮現出一串數據,鹿菀最初沒懂那連串的失敗意味着什麽,随後便聽見系統機械的播報聲:【原世界線女主怨念過高而黑化,世界也随之崩潰,為維護世界秩序,派出任務者前往命運節點救贖,全部失敗。失敗原因:任務者叛變,妄圖殺死女主。】
“為什麽任務者會想殺她?”
【因為這個世界的至高規則——殺死或傷害女主。任務者被世界的惡意同化,成為殺死女主的幫兇。】
【所有的正面角色都曾背叛,或殺死過她。為避免女主再次死去,賦予女主“重生”視角。】
“你的意思是……在我來之前,她已經被背叛過很多次了嗎?”鹿菀心口一窒,因為随着她發問,一些畫面從她眼前掠過。
時而是血氣濃稠的夜晚,幼年華慕藏在冷宮的衣櫃中,死死地捂住嘴巴,輕柔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就在她以為安全時,衣櫃的縫隙中突然出現一只充血的眼睛,狀若癫狂的女人揮刀刺向她:“壞孩子,為什麽不聽母後的話?”
時而是在孤月城城樓上,腳下是堆起的屍山血海,華慕在機械的殺戮中已經麻木,前一秒還讓她快逃的副将此刻已經被敵軍枭首,她守護的城池已被屠作空城,血順着長槍滴落在地上,一片死寂中,青璃揮手,萬箭齊發。
再後來,是一片蒼莽的雪色,一望無垠的荒野,她以為白君詞是來救她的,卻只等來一把冰冷的匕首,和一片漸行漸遠的背影。她的身體變得冰冷,視線變得模糊,在潮水般湧來的孤獨中,狼嚎聲響起,将她分而食之。
……
原來,原來。
原來不是她救贖失敗,而是她出現的太晚了。她沒能在她幼時給過華慕擁抱,沒有在她被生母追殺的時候保護她,沒能阻止青璃的背叛,沒有擋住白君詞刺在她心口的那一刀。
【只有作者不受這則規則的影響,因為,你就是規則的創作者,全部惡意的根源。】
【在這個惡意叢生的世界,你已經是最後有可能救贖她的人了。】
【你會放棄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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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藍色的字體在鹿菀眼前閃耀,她久久沉默,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
當初創作華慕的時候,為什麽會對一個小姑娘懷揣着這麽深重的惡意呢?好像那段日子她的日子很不好過,她的父母去世地太早,寄居在舅舅家裏一直被忽視,在她穿着破舊單薄的衣服在學校努力靠讀書改變自己命運的時候,或明或暗的霸淩和孤立不動聲色地發生着。
男生們欺負班上最弱小的女生,女生們有人不滿,有人加入,卻不敢真正和為首的混混叫板。
或許是在一個冬天的午後,當她被潑了一身水躲在衛生間狹小的隔間時,她産生了強烈的毀滅感,可她在現實中是個極端膽小的人,自己受到了那麽多委屈卻不敢向加害者讨回公道,于是後來在她在自習課上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筆記本上已經被她畫的一片狼藉。
上面有個名字。
華慕。
她想看當世界将全部的惡意傾注于一個少女身上的時候,她要怎樣掙紮又怎樣從泥潭中爬起來。她無數次陷她于水火又拉她一把,讓她遭遇背叛直到孑然一身。
她憐憫又殘忍地注視着故事的發生,心裏默默想着,別再反抗了,安靜地接受你的命運,就此沉淪下去吧。
本來,華慕會死于被白君詞背叛的那個夜晚,死于野獸的口中,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但就在她寫下這個結局的那天,她的小說被從抽屜裏翻了出來,那些欺負她的男生怪聲怪氣地念着結局,“潔白的大雪覆蓋了一切,荒野上只留下野獸梅花狀的爪印,星星點點,像紅色的梅花,盛開不敗。哈哈哈哈,陸晚你是不是心理變态啊?這個主角跟你簡直一模一樣,垃圾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要不你也幹脆點去死吧?”
她去搶自己的作業本,比她高了一個頭的男生一把把她推在地上,當着她的面把稿紙撕碎。
“碰了變态的東西,真惡心。”那個男生拿濕紙巾極強誇張地擦擦手,仿佛碰了什麽肮髒的東西,引得班上同學哄堂大笑,人們嘲笑的目光黏在她臉上,從此怎麽洗也洗不去。
她沒說什麽,只是把碎屑撿了起來,在沒人看見的角落燒了,她開始重新寫這個故事的結局。
華慕不會死,就算變成一個為複仇而生的怪物,她也應該好好活着,向那些渣滓複仇。
或許是因為複仇的故事特別有爽感,她憑這本書火了起來,賺到了人生中第一筆稿費,搬出了舅舅家,也考上了不錯的大學,一切都在變好,她交到了朋友,被朋友們治愈,漸漸忘了華慕,忘記了那些與她相守相伴的夜晚。
她原以為故事世界會按照她設定的那樣發展,不太完美,但是華慕會好好活着。
卻沒想過,原來以她的惡意為規則的世界已經傷害過華慕這麽多次。
“我不會放棄她。”
·
天子祭祖中途遇刺,白君詞雖然沒事,卻也死了幾個重臣,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鹿聞烽負責随行安全,卻監督失察,首當其沖被追責,削去爵位,罰俸一年。
刑部搜尋良久,查明刺客是月氏舊部,皇帝震怒,敕令華慕親去邊沙鎮守,清剿膽敢反叛的月氏餘孽。華慕打自己那一掌屬實用力,修養了半月才堪堪痊愈,鹿菀每日衣不解帶地守在她床邊,一直等到她痊愈。
那日天剛亮,鹿菀就已經打扮停當,笑着看華慕,華慕看她穿得如此莊重,有些不解:“姐姐,今天是什麽節日嗎?”
鹿菀沒搭理她,拉她起床,看她身上皺巴巴的裏衣,頗為嫌棄地命令:“脫了。”
“啊?”華慕雖然不解,但到底聽話,聞言乖乖去了屏風後面,換了一件裏衣。
“你馬上又要出征了,這次出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今日陪我去廟裏還願,我想求個平安符。”鹿菀一邊說,一邊從侍女手中接過一套衣袍,十分自然地也轉到屏風後去,華慕見她過來,不知在想什麽,耳朵騰地紅了。
“自己穿。”鹿菀把衣服遞給她。
華慕拿眼角偷偷觑她,發現鹿菀并沒有回避的意思,反倒斜倚在屏風上,眼睛裏帶着好奇與探究,撓得她心頭酥麻。
在這樣的凝視中,華慕覺得手不是手,腳不是腳,僵硬的木頭一般,偏偏鹿菀為她選的,還不是簡單的戎裝,而是繁瑣華麗的衣裙,她多年未曾穿過這麽複雜的式樣,只能求助地看向鹿菀,撒嬌似的叫她:“姐姐。”
鹿菀偏偏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挑眉問:“啊?”
明白她是故意捉弄自己,華慕索性抓住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腰上,命令道:“幫我。”
“呦呦呦,這不是堂堂寧遠将軍嗎?不說我還以為是什麽三歲孩童,連衣服都不會穿。”鹿菀勾着她衣襟上的系帶,朝白玉似的手指上卷了卷,雪白的皮膚上立竿見影地出現一圈紅痕,偏偏那雙桃花眼還略帶戲谑地盯着她的嘴唇,嘲諷道:“若真同你在一起,豈不日日要我伺候你?”
“我是真不會。”華慕看得眼熱,被她撩得狠了,牽着那只作祟的手,将人拉進懷中,偏偏又不敢放肆,耳根紅的要滴血:“那你教我,學會了,我給你穿。”
“你還不會?我看你會得很啊。”鹿菀輕輕踩了她一腳,又推開她:“你想得美,我有侍女,為什麽要便宜你?”
華慕被踩了也不生氣,黏黏糊糊去扯鹿菀袖子,撒嬌撒的很到位:“姐姐,你就幫我這一次嘛。”
“不許撒嬌!”鹿菀哼了一聲,這才半蹲下來,将束腰穿過廣袖,從後拉向前面來,為她系好腰帶,又為華慕披上外袍,整理衣服的間隙,二人貼的極近,甚至能感覺到呼吸落在鬓發間的痕跡。
“姐姐,你在笑什麽?”華慕總覺得今日鹿菀與自己格外親近,她在心裏想,或許是表白起了作用也說不定。
“我在笑,情多是病。”鹿菀意有所指地點點華慕的心口,聲音上揚,像長了鈎子。
等她們折騰完,到了寺廟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佛寺建在山上,一眼望去,俱是銀白。
她們兩個一起去寺廟祈福,諸天神佛高懸壁上,寶相莊嚴。
鼻息氤氲着檀香,寶案上供奉着香爐,華慕本不信這些,可能是被鹿菀虔誠叩拜的模樣所感染,她也像模像樣地拈了香,鹿菀笑着問她許了什麽願,華慕朝她晃晃手指:“秘密。”
走到殿外的時候,一個老妪正賣紅線,旁邊姻緣樹上紅線飄揚,在積雪覆蓋下,美的熠熠生輝。
這座廟求姻緣極靈驗,據說只要一對情人在姻緣樹上共同綁上紅線,便能舉案齊眉,永不分離。華慕朝那邊偷偷看了很多次,鹿菀卻拉起她的手,向老妪買了紅線,遞給華慕:“喏,你來寫。”
“寫什麽?”華慕抓住紅線,用力過大,故而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明知故問。”鹿菀把一旁的硯臺研開了,眉眼彎彎地盯着她看。
華慕突然将鹿菀摟入懷中,鹿菀猝不及防,衣服沾上了墨跡,周圍的人也看愣了。而始作俑者華慕卻半點沒覺得逾距,摟着鹿菀的腰不肯撒手,柔聲叫她:“绾绾,绾绾,你答應我了……”
鹿菀被她抱了起來,有些害羞地摟住華慕的脖子,軟聲道:“快放我下來,大家都看着呢。”
華慕又轉了好幾圈,這才把人放下,還想像往日一樣裝出一副冷臉,眼中笑意卻如何都掩蓋不下去,她提着筆,對着那一條綢帶,慎而又慎地寫下兩個名字。
鹿菀,華慕。
墨跡氤氲,紅線招搖,華慕拉住了鹿菀的手,那一瞬間誰都沒說話,就那樣看着漫天風雪,似乎看見了日後白頭。
“施主,可要解簽?”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是個老和尚,慈眉善目,不知看了她們多久。
鹿菀拿出懷中簽,遞給老和尚:“大師,您幫我看看吧。”
老和尚接過簽文,道了句阿彌陀佛,他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外表,直達心底,在他的注視中,鹿菀覺得一切都無可遁形。
“雖蜉蝣芥子,亦涉因果,何況殷殷百姓,芸芸衆生。”老和尚看着華慕,嘆道:“施主身上,似是背負許多性命。但是因果卻應在另一位施主身上。”
華慕本來面色平靜,聞言卻神色一凜,看向和尚的目光頗為不善:“什麽叫,因果應在她身上?”
老和尚搖搖頭,“施主何必明知故問?修善緣,存善果。人間萬苦,既有慈航普度,何以喚不回頭。”
“和尚,你錯了。”華慕擋在鹿菀身前,她年紀尚輕,周身卻萦繞着揮之不去的重壓,或許是殺伐留下的戾氣,又或許是守禦河山的帝氣,她将那柄簽文碾成齑粉,笑得嘲諷:“何謂苦海?又何謂慈航?所謂命運,不過是失敗者的借口,我會将那所謂的天命踩在腳下,我可以保護想保護的人,亦有能力承擔所有的因果。”
“不過是簽文罷了,這麽認真做什麽。”鹿菀拿手帕替華慕擦掉手心裏的粉末,極其認真地說道:“你不信命,真是太好了。”
“阿九,答應我,永遠不要向命運低頭。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你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