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任務失敗

任務失敗

雨中萬馬嘶鳴,似洪流呼嘯而過。

鋪天蓋地的箭雨帶着月氏人的屍體墜入落雁河,屍首于滔滔江水中滾滾而下,天空中不斷劃過巨石的影子,平沙城頭,守衛亦如斷線的風筝一般墜下城樓。

敵我雙方以慘烈的死亡達成了和解。

終于,一陣響徹雲霄的歡呼。

橋,搭成了。

千騎飛渡。

城頭上弓箭手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虎口處全是過于用力撕裂的傷口,卻來不及喘口氣,便立即挽弓搭箭,試圖阻止騎兵過江。

鹿聞烽受人愛戴,平沙城中所有男丁都跟着他上了城樓,一起守城。

百姓們長于平原,第一次對上月氏騎兵,這支由蠻人和猛獸組成的軍隊,似乎永遠不會害怕,永遠不會逃跑,以摧枯拉朽之勢,架上雲梯,向城樓攀爬。

“将軍……”一個渾身染血的小兵跪在鹿聞烽身前,啞着嗓音彙報:“城中快無弓箭了!”

昨夜鹿聞烽襲擊敵營,大勝歸來,月氏無鹽,本該撤去,誰知月氏王像是發了瘋,根本不在乎士卒的性命,拿人命去填江水,此時雙方都殺紅了眼,必要較出個高低。

“那就用刀,用劍,用手!”鹿聞烽斬釘截鐵,不容置喙,“你們背後便是中原,守護的是一城百姓,若還有一絲血性,就閉嘴守城!”

“我們的命也是命!”鹿聞烽身邊幾個小兵圍着他,不動聲色地煽動衆人情緒。

兵臨城下,一襲銀甲紅纓的女子站在那座屍山中心,劍指城樓。

被血淬過的眉目昳麗又殘忍,血水順着她的指尖滴淌下來,轉瞬便湮沒在血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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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慕發令:“攻破平沙,生擒守将,不傷平民,違令者,斬!”

“呦,王上這是轉性了。”都惑收起手中染血的彎刀,在肘窩處一擦,饒有興趣地看向華慕,“這是打算跟王後道歉?”

“戰争中,人同野獸也沒什麽兩樣。”孫青竹那雙狐貍眼看向城頭,以扇遮面,遮住唇畔笑意,“戰局瞬息萬變,誰知道呢。”

“将軍,月氏馬上就要攻破城門了!那月氏王殘暴不仁,一路上屠城殺将,城破後我等如何有命在?!”有人聲音已經帶了哭腔,“你不許我們投降,但我們不像你有退路!”

鹿聞烽一槍挑飛爬上城頭的月氏先鋒,大怒道:“守得住!拿好你們的武器,怕的話換人上來!”

他身先士卒,浴血而戰。

涑水天險已失,如今只能靠着城池固守,只要拖到幾日後月氏士兵因缺鹽而無力作戰,便有轉危為安的可能!

“小心!”鹿聞烽揪住一個小兵的衣領,月氏人的彎刀堪堪擦着小兵的鼻梁過去:“亂跑什麽?躲我後面去……”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鹿聞烽眼前一陣眩暈,喉間湧起股股甜膩,不可置信地回頭,胸口處鈍痛難當。

那個被他護在身後的小兵,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

混亂中無法看清到底有幾個人朝他撲了過去,他們甚至拿的不是長刀而是削鐵如泥的袖劍,幹脆地捅在鹿聞烽身上。

一道血箭倏然從他口中噴出。

終于有人意識到狀況不對,朝鹿聞烽這邊跑過來:“保護主帥!”

“将軍,保護将軍!”

那幾個小兵卻像是約定好了一樣,手中套着鐵鏈,扼住鹿聞烽的脖子,将他推下城去,他們也幹脆迅速地跳下城樓,連具完整的屍骨都沒留下。

一切都發生在頃刻。

那日的太陽是血紅色,大火灼燒後的煙塵混合着藥粉,滿城都是白色粉末,像一場哀悼的大雪。

那鐵鏈與鐵鑄的城門熔在一起,怎麽砍也砍不斷,鹿聞烽被挂在被血浸透的城牆上,随着春日的風,微微搖晃。

鹿聞烽的坐騎哀鳴着撞向城門,想沖出去見他的主人。

平沙城中,多是鹿聞烽多年的戰友,本來已生出投降之心的将士們,此刻像是發了瘋一樣,撲向月氏人,雙方俱是殺紅了眼,即使鳴金收兵的信號響徹雲霄,也再無一人後退。

漸漸的,血水彙成窪地,染紅了江水。

染紅了鹿菀的裙角。

戰馬飛奔揚起滾滾煙塵,一道白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出現于衆人視野之中。

系統刺耳的警報聲襲來,黑化值不斷升高,伴随的是鹿菀生命的不斷流逝。

機械冰涼的數字傳入鹿菀耳中。

【檢測到不可逆情節,鹿聞烽之死,女主黑化值激增,洗白度–40,生命值–40。】

身體像是被抽去了氣力一般,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連骨頭縫都疼。

鹿聞烽的眼睛還睜着,眼中布滿血霧,看起來就是個嚴肅刻板的小老頭,鹿菀想起自己才見到他的時候會害怕他,後來卻發現他習慣用表情來掩飾溺愛。

有的時候她會羨慕原來的鹿菀,即使再飛揚跋扈萬人嫌惡,卻仍有一個絕不放棄她的父親。

這是她偷來的親情,如今就要以慘烈千百倍的方式還去。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改變鹿聞烽的命運。

就算他注定死去,那也應該堂堂正正死在戰場上,而不是這樣,勝敗參半,滿腔憤恨,死不瞑目。

她朝城牆邊跑去,想要阖上那雙充血的眼睛,煙塵混戰中幾乎被卷入馬蹄,有人從身後死死抱住了她,“前面危險……”

鹿菀想掙紮,但卻使不上力氣。

“為什麽?”她輕聲呢喃,像是遭受了巨大不公的孩子,只能一遍遍質問傷害她的人,“你答應過我,不傷害父親的。”

“你明明說過的。”淚珠斷線般滾落,那雙溫柔的眸中寫滿了悲傷。

鹿聞烽死了,華慕覺得自己應該高興的。

可看着鹿菀絕望到快要破碎的樣子,心口竟然極其劇烈地痛了一下,就像被人攥住了心髒,她迫切向鹿菀證明:“不是我。是叛軍,他們背主求榮!”

“背主求榮!”鹿菀看向城下那灘模糊的血肉:“背主求榮的人,會決然赴死嗎?”

“你不信我?”華慕面色一變,冷笑道:“鹿聞烽不過是窮弩之末,也配我使陰招?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不是嗎?”鹿菀壓抑的情感突然爆發,她神經質地顫抖着,哭得幾乎要窒息:“你欺騙我、侮辱我,把我當笑話看,我不在乎,這是我欠你的。可阿爹他……他從沒有對不起你!華慕,你到底有沒有心?”

有些話說出口就沒有回轉的餘地。

“我沒有心?”華慕一直靜靜聽着,現下竟戲谑一笑,她伸手揩着鹿菀臉上的眼淚,可卻怎麽也擦不完,她的力氣大得像是刻意折磨鹿菀,在臉上留下道道紅痕,口中說出的話卻平靜而冷漠:“我也在為你改變,我也想變好,嘗試着去克制自己。”

“只是結果,并不好。”那雙前一秒還冰冷到無以複加的眼睛瞬間布滿了複雜的情緒,隔着一層模糊的霧氣,鹿菀看不透,但可以确定的是,華慕眸中有着不可忽視的,濃重的自我厭棄。

“我很不堪對吧。”華慕的聲音稱得上溫柔,“後悔救我了嗎?可惜,這是你自找的,以後也這樣和我在一起吧。”

“你……唔……”鹿菀的頭發突然被抓住,被迫仰頭看她。

“姐姐,你可真好騙。”華慕在遍地血污中吻上她,笑得瘋狂又嘲諷。“不戰而屈人之兵,你教我的。”

鹿菀掙紮着想逃,頭發卻被死死地攥在手心,華慕指節修長,另一只手壓住她的脖頸。

她決心要在陣前折辱她,要在她父親眼前,将她的尊嚴碾壓成片。

鹿菀已經哭不出聲了。

具大的無力感籠罩了她。

她知道華慕不正常卻還是努力向她靠近,她發現華慕的愛很扭曲卻不敢拒絕,她嘗試治愈華慕卻發現她已完全崩壞。

怎麽去讨好一個瘋子呢?她以為捧出一顆真心就夠了。

她為華慕衆叛親離,以為華慕會憐憫她對她網開一面,卻發現,這一切不過是華慕戲弄她的手段。

那一瞬間什麽都不重要了。

所謂的救贖,系統,任務,統統不重要了。

她刺了華慕一刀。

細細的血絲順着華慕的嘴角滴落下來,而她随意抹掉唇畔的血跡,意猶未盡放開鹿菀,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吓到你了,對不起。”鮮血像是被抹掉的胭脂,沿着唇畔蔓延出長長的紅色印記,她着玄衣,血滴順着衣擺墜落,美得絕望又熱烈。

鹿菀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華慕卻笑了,眼睛亮的驚人,向鹿菀發出邀請:“鹿菀,要不我們一起死吧。”

【警告!主角滋生自毀意識,黑化值+20,請立刻進行疏導!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亡!】系統炸起警報,鹿菀頭痛欲裂,喉頭腥甜,被她強行壓住。

就在這時,一隊月氏騎兵歡呼着打馬過來了,他們渾身浴血,語氣卻興奮無比:“王上,城破了!”

“只是那城裏全是刺頭,現在都不肯投降。”騎兵見了血,被激發出原始的獸性,更何況這場仗勝得格外艱難,他們需要獎勵,只是礙于華慕才沒敢太過放肆,“王上,怎麽辦?”

“真是不巧。”華慕看了鹿菀一眼,那目光帶着一股天真的殘忍。

被潑了冰水一般,鹿菀瞬間明白過來:“不要。”

“殺一為罪,屠萬為雄。鹿菀,究竟是我不堪,還是你聖人附體,僞善作祟?”

“善惡不是如此計量的。你是一位将軍,未來的君王,可以對敵人亮劍,不可向弱者揮刀。你明明都懂,我教過你的,很早之前就教過你了。”鹿菀幾乎是哀求的語氣。

“你教我的可太多了。”嘆息一般,華慕垂眸,她撕下披風包紮了傷口,翻身上馬,發令:“殺。”

話音剛落,華慕胯.下駿馬便随着大軍沖入城中,鹿菀驚愕無比,來不及阻止,只能追着大部隊的方向跑了起來。

騎兵在城中縱馬,他們并不急着趕盡殺絕,反倒像是捉弄獵物一般,追逐着驚慌失措的百姓。

彎刀箭矢,玄甲鐵騎,一致對向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習慣先揮刀砍向人的腿腳,再任由胯下戰馬将血肉碾成肉泥。

【主角黑化值+40,洗白進度即将清零,貴方生命值即将清零,主角救贖即将失敗,建議:抹殺。過審失敗後将強制遣返……】

冰冷的提示音一點一滴地帶走鹿菀的生命,她不知道現實世界的自己情況如何,遣返後還有沒有命在,甚至此時她在意的也不再是這本書能不能過審,而是真真切切地,在擔心這一城百姓,擔心這個行将崩潰的世界,擔心她在乎的人們。

……擔心華慕。

或許是任務世界即将崩潰的先兆,天色浮現詭異的紅,竟洋洋灑灑下起了雪。

血從鹿菀嘴角滴下,她下意識抹掉,最後染紅了整片衣袖。

她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入目是修羅地獄的慘象,耳邊是彎刀撕裂□□時的悶響,鹿菀哇地吐出一口血來,染紅了她大半張臉。

她看上去狼狽極了,不知道在地上摔了多少回,最後已經是手腳并用地爬上城頭,血污染紅了她的衣襟,順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王後?”都惑首先發現了她,正在劫掠的月氏人都擡頭朝上看,一陣騷動,華慕飛身沖上了城頭。

臨靠近鹿菀時,卻放慢了腳步,華慕嘲諷地看向她:“你不敢跳。”

她也沒想跳。

鹿菀覺得胸口悶得慌,想嘆氣,卻生生吐出一口血來,心口疼得喘不過氣,再也支撐不住,斷線的風筝一般,跌落在華慕懷裏。

華慕這才意識到不對,她以為鹿菀身上是染上的別人的血,她抱着鹿菀,手足無措地捧着她的臉,可是鮮血還是連珠線一樣順着唇角滴落,直到染紅她的手指。

鹿菀的聲音細如蚊吶:“不能屠城。”

“好,不屠城,三軍聽令,退出平沙,鳴金收兵!”華慕的聲音都在抖:“你怎麽了?告訴我怎麽才能救你?求求你告訴我怎麽救你!”

鹿菀搖搖頭,她沒有時間了,可她還有好多話沒說。

“世人皆苦,要做,仁君。”

“我是為你而來的。”

“你要幸福。”

華慕害怕了,自重生而來第一次害怕,她一直以為天命終于向自己傾斜了,究竟哪裏出錯了?

鹿菀一直是溫暖的,可如今,鮮血帶走了她周身的溫度,一點一點變涼,只剩下生氣消散的餘燼。

她明明抱着她,卻覺得有什麽東西離她而去,再也抓不住。

在鹿菀徹底失去意識前,只聽見華慕神經質地重複:“我會來陪你。绾绾,你等等我,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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