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棺材

棺材

鹿菀本想直接回村,可當她走到半路,仍舊是熟悉的半山腰,熟悉的山谷,竟瞧見浩浩蕩蕩一隊人馬,正沿着山谷進發。

幡旗于風中獵獵飄揚,王師旖旎,隊伍見首不見尾,戈矛映襯着日頭慘白,明晃晃刺眼。

鹿菀腳步一滞,突然趴在了地上。心跳猛然加速,胃部驟縮,帶來陣陣暈眩,她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看向那邊。

騎兵威風凜凜地朝前方奔進,紅纓鐵甲,空中雄鷹徘徊,步兵奔走跟進,而那隊伍之間,甚至有雪狼奔走嬉戲,揚起塵煙。

該走了,偵察兵已然看向這邊,可鹿菀還是在人潮之中迷茫地探看,卻并未出現華慕的蹤跡,她自嘲般笑笑,從地上爬起來,準備離開。

可山谷盡頭,突然出現了一擡龍辇,被人擡着,緩慢前進,轎辇旁跟着一群月氏武者。四周紗幔随風飄起,伴随着缥缈的鈴聲,隐隐現出一道身形,鹿菀死死地盯着那個方向,即使看不清楚,她也知道裏面坐着的究竟是誰。

她忍不住戲谑地想,華慕啊華慕,才登位兩年,出門便要講排場,再不與士兵同乘同睡了是嗎?

龍辇漸漸遠去,幾乎要離開視線,鹿菀這才如夢初醒般發現,華慕後面,竟還有另外一隊人,擡着一樽棺材,那棺材比正常尺寸大了許多,放兩個鹿菀都綽綽有餘。

果然是當了皇帝,太闊綽了。鹿菀從地上爬起來,轉念間卻又想,哪兒有出征帶棺材的?這東西,到底是給誰準備的?

·

夜幕降臨,驿館中起了燈,但這燈火要比平日暗上三分,半明半昧地,透着涼氣。

雖說此地人來人往,但卻無人講話,入夜便愈發安靜了。

只廚房裏還在準備晚餐,自從皇帝下榻此地,便由宮中帶來的禦廚接管了廚房,有個年紀尚小的小婢女,偷偷問嬷嬷,“今日轎中人,便是陛下嗎?”

嬷嬷撞了撞她的胳膊,壓低聲音:“死丫頭,不是說不讓你跑到隊伍前面嗎?敢偷看陛下,你不要命了?”

“不是我看見的,是我聽來的。”小婢女挨了罵,悻悻低頭,卻仍是止不住好奇:“聽她們說陛下曾是将軍,可為什麽她連走路都要坐轎子?她們說,陛下病的很重……”

她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便被嬷嬷捂住了嘴,猛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命了!這也是你能議論的?”

“呵,老婆子,怎麽半絲不懂憐香惜玉呢?”一道邪肆的聲音自窗外傳入,轉瞬間那人便到了眼前,是個藍眼睛的異邦人,她端起桌上的飯菜,自己先嘗了一口,對那小婢女眨眨眼睛,笑着說:“小妹妹,你想知道什麽?我可以告訴你哦。”

“都惑,陛下還等着。”另一個女子走了過來,竟與眼前人一模一樣,只是更加冰冷:“不要浪費時間。”

“端過去她也不見得會吃,反倒浪費了佳人一片心意。”那異鄉人紅發□□,說不出的邪魅,只是瞧着她,小婢女便紅了臉,總覺得古怪。

“都惑。”那冰山美人發了話,被稱作都惑的女子這才不情願地端起飯菜,跟着她朝外走。她們二人走的快,但仍留下都惑帶着笑意的嘲諷:“我說錯了嗎?皇帝禦駕親征,竟然還帶了一口棺材。多晦氣啊,這是準備死了就地一埋吧。”

廚房裏,聽到這話的人都驚呆了。

小婢女更是吓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果不其然,沈棠觐見的時候,餐桌上的飯菜端進去怎麽樣便還是什麽樣,沈棠面色一暗,把東西朝桌子上一放,頗有些不耐煩:“陛下,你也不是三歲孩童了,還挑食,你覺得合适嗎?”

華慕推開,冷聲道:“有事?”

“本來想找你打架,但現在不急了。”沈棠索性朝桌子上一坐,端起那碗已經涼了的粥,舀了一勺,遞到華慕面前:“吃吧,吃飽了有力氣打架。我喂你,啊——”

華慕面色一凜,已是不耐煩的樣子:“你還不去前線?”

沈棠搖搖頭,頗為無奈地放下手裏的碗,“陛下,我說過,不要動白清宣吧?”

沈棠收起那副說笑的樣子,語氣中已是十分警告,華慕嗤笑了一聲,終于擡頭瞧她,“你久不開拔,孤催一催而已。”

沈棠聞之色變,咬牙道:“她不僅對我重要,對鹿菀也同樣重要。”

砰的一聲巨響,桌上瓷碗已經砸在地上,摔成一地粉齑。

華慕眸中寒光明滅,她瘦的厲害,甫一用力,指尖便止不住地抖,目光落在了房間另一個方向,看了許久,才淡淡道:“去找王雲翼。”

“不勞您費心,我自己找到了。”沈棠面上浮現出幾分得意,又把那托盤中的清淡小菜端了一碟出來,哄華慕張嘴。

華慕摩挲着拇指上的板戒,倒是被勾起幾分好奇:“你要是拿找女人的心去為孤打天下,現在我應該已經在楚王宮中了吧?”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嘛。”沈棠雖是笑着,看着華慕的眼神卻已帶幾分擔憂。

“說吧,誰救的她?”

“就不能是我嗎?”

“你趕不過去。”

“不是,咱們多少年的老朋友了,這點信任都沒有嗎?”華慕眸中一片清明,沈棠撇撇嘴,并不意外,雖說将在外,但華慕不知在她那裏放了多少眼睛,一舉一動,皆在她掌控之中。“吃了這口菜我就告訴你。”

華慕看都不看她,輕飄飄吐出一個字:“滾。”

沈棠又說了一通騷話,在她動怒之前,還當真就滾了。

就在沈棠離開不久,王雲翼拖着一身傷回來了,戰戰兢兢地跪在華慕身前,“陛下恕罪,臣未能完成任務。”

華慕沒說話,王雲翼內心煎熬無比,許久,終于敢擡頭看她一眼,華慕面無表情,審視着他,王雲翼卻從中看出了森然之意,他連忙解釋道:“是有人橫加阻攔,有個南疆蠻女,她突然出現,救走了白清宣。”

“一個人?”華慕眼光更是冷了三分。

“不,不止是她一人,還有陷阱。說來也怪,這女子将我等引入密林之中,又是滾石又是巨坑,還有!還有迷藥!就像昭寧郡主當年下過的那種藥一般!”王雲翼口不擇言,嘴巴轉的比腦子還快,等他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瞬間就愣在了原地。

自鹿菀死後,幾乎沒人敢在華慕面前提起她,唯一一個敢這樣幹的孫青竹,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

她将自己關在墓室中,人不人,鬼不鬼,宮中時常流傳出女帝自戕的傳言,當宮室再度起火後,孫青竹終于坐不住,進宮面聖。

他說鹿家雖已不在朝中,但是相國府永遠都會支持她,願扶持新帝,永不背棄。

這通言論不知道如何觸了華慕的逆鱗,緊閉的宮門突然打開。

王雲翼那日在宮中當班,他永遠也忘不了華慕那副表情,她明明在笑,眼睛卻像一個死不瞑目的惡鬼那般,盯着孫青竹:“原來是你。”

沒人知道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只知道光風霁月的相國之子,因言獲罪,拔了舌頭後被天馬生生拖死,屍骨還被挂在城門之上,不許任何人收殓。從此,鹿菀這兩個字就成了忌諱,無人敢在華慕面前提起。

王雲翼絕望地趴在地上,等待着華慕的處置。

靜寂良久,卻聽她說:“什麽迷藥?”

“就是,無色無味,越是內力深厚之人,藥性越強的那種迷藥。”

“哦?”華慕敲了敲桌子,問他:“還記得在哪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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