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真可憐啊

真可憐啊

王雲翼原以為,華慕把自己放了已經可以算是太陽打西邊出來。未曾想,她竟還有驚喜是王雲翼不知道的。

聽說那陷阱有鹿菀當年風采後,華慕竟然起了睹物思人的心,帶着親信一同去了那片密林。

這兩年華慕陰晴不定,少有這般溫和的時候,王雲翼只能陪着她一同去了。

到了密林中,華慕站在原地,都惑傳話,讓士兵們注意腳下,誰若能毫發無傷走出林子,賞千金。

聞言,衆人皆是躍躍欲試,很快就沖了出去,王雲翼有些尴尬地杵在原地,不知道是當走還是留,見華慕久不下令,王雲翼正想自己也進林子裏闖一闖,便聽見華慕說:“當年,你曾對绾绾口出惡言。”

聞言,王雲翼開始抖,他心想,何止是口出惡言,他連華慕都罵過。

站在一旁的都惑希藍也覺得被內涵了,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好在華慕面前降低存在感。

“但孤覺得,她不想你死。”周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痛呼聲,看來已有不少人是掉進陷阱中,華慕聽着這些吃痛的聲音,眉間陰翳都舒散許多,于是她再度慢悠悠開口:“也是,她如此良善,連爾等都不忍傷害。”

“你說,這場景是否,恍然入昨?”說着,華慕慢悠悠走進了那密林中,王雲翼戰戰兢兢地跟上去,坑底果不其然已經躺了不少人,确實恍如昨日。華慕沒看他們,如履平地,自顧自朝密林深處走去,“看到你們的時候,孤才會真切地覺得,原來她真的存在過。”

王雲翼帶着她走到了那晚中招的地方,“陛下,到了。”又環視周遭,發現并無人安然離開,忍不住訝嘆:“像!太像了!”這南蠻女子真是和鹿菀當年一樣的無恥。

華慕盯着那個深不見底的坑,眼中湧動着瘋狂的情緒,極其好奇地問:“你說,若她在天有靈,會不會任由我死在此處?”

“自然不會。但陛下怎會……”王雲翼話還沒說完,便見華慕一撩衣袍,跳了下去。

·

自從那日看見了華慕的車辇,鹿菀最近總覺得不安。

尤其是聽說天子親征,卻久久不去前線,反倒在驿館淹留許久。

她甚至因為擔心跑到山上去住了許久,後來覺得,總這樣避着也不是辦法,自己搗鼓了好多天,弄出些可以朝臉上貼的模子,又用黑灰把自己裏裏外外塗了個遍,确定從皮相到骨相都醜的十分驚天動地,這才晃晃悠悠地回村子裏去了。

易容效果十分超群,就連銀翹也看不出這是她,二人商量一通後。銀翹同村中人通了氣,說六姐幾日前在山上遇見了歹人,保不齊要來報複她,所以暫避出去了,衆人都表示理解,趁着他們不注意,銀翹又讓鹿菀以流民的身份又住了回來。

那天鹿菀和銀翹正一起編竹籃,銀翹突然提起:“六阿姐,說來也怪,最近我們的陷阱像是經常網住獵物,但是去檢查的時候卻并無異常,會不會是獵物逃出去了啊?”

“不可能的。”鹿菀對此十分放心:“那深度,除非是輕功高手,否則絕無可能離開。”

她們還在讨論陷阱的可靠性,便聽見屋外陣陣嘈雜的聲音,還有人在喊銀翹,銀翹跑了出去,呀了一聲,問道:“還活着嗎?”而後便是七七八八的死了、活着,最終還是沒讨論出個結果來,銀翹只能叫鹿菀來看看,畢竟她還兼任村裏唯一一個赤腳醫生。

鹿菀搓搓手上的竹屑,跑了出去。

被人們簇擁其中的是個姑娘,被銀翹擋着,她只看見一截伶仃的手臂,當下便吸了口涼氣,這姑娘,怎麽瘦成這樣?她急着跑過去,只一眼,便愣住了。

是華慕嗎?那張臉像極了華慕,可是卻瘦削得多。

一頭銀發如皚皚白雪,面色蒼白到詭異,唇色淡薄,唯唇心不自然地透出些紫色,昳麗又妖豔。

不知哪位旁觀者驚嘆了一聲:“這張臉怎麽鬼氣森森的?莫不是個鬼吧!”

華慕一襲玄衣,華貴異常,但卻有鮮血順着她的指尖滴在地上,想來已經是血當衣裹,只是衣服不顯罷了。鹿菀下意識想跑,卻又生生剎住,銀翹推她:“姐,救人要緊,還有一口氣吶!”

鹿菀解開華慕衣袍的時候,十指都在抖,剝開繁重的布料後,華慕身上滿是傷口,腰腹處的劍傷尤其可怕,腳踝還被捕獸夾咬得血肉模糊。

鹿菀朝她嘴裏塞了一塊布,朝她的傷口上撒上藥粉,期間華慕吃痛地悶哼了好幾聲,鹿菀卻不敢安慰她,只是按着她的肩膀,防止她的傷口再次崩裂,而後又細致地纏上繃帶,待做完這一套,華慕竟已疼昏了過去。

此時,鹿菀才敢替她擦去額頭汗珠。銀翹陪在旁邊,見狀也很是不忍:“我看她非富即貴的,怎麽落得如此境地?到底發生了什麽?”

鹿菀亦是不解,若非她願意,哪還有人能傷她至此,“最近看好大門,別放人進來了。”

銀翹點點頭,華慕卻突然悶哼了一聲,像是難受至極的樣子,輕聲喊了一聲姐姐。

“她說話了!”銀翹湊上前來,想聽個真切,華慕卻不說了,只是皺着眉頭,看上去痛苦萬分。銀翹打量着她的臉,啧啧稱嘆:“她可真好看,一般人瘦成這樣都要脫相了吧?她怎麽還能漂亮的跟個妖精一樣。對了阿姐,她和你那個故人比,誰好看些?”

銀翹問了好幾遍都沒人答應,鹿菀不動聲色地避開目光,将藥瓶放在銀翹手裏,“煎的藥我待會兒給廚房,這藥粉你一天給她換一次,等她醒了,就說是你救的她。”

“好……可是阿姐,你為啥不說實話啊?”銀翹撓撓頭,總覺得今天鹿菀古怪的很。

鹿菀嘴唇都咬的發白,放下藥就走了。

村裏事情多,銀翹也不能整天守在那姑娘身邊,只是照顧她換藥而已,但是她偶爾過來,總能看見六阿姐坐在那屋子的角落,時不時地給那姑娘喂口水,銀翹更加覺得六阿姐溫柔,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好人,可是等那姑娘逐漸好轉,度過昏迷期後,六阿姐便再沒靠近過這裏。

那天銀翹正給她換藥,便見那雙鬼氣凜凜的眼睛睜開了,她瘦的過分,眼窩深陷,愈發顯得睫毛纖長,銀翹被寒氣吓得頓了一秒,才慢半拍道:“你醒了!”

那姑娘沒搭理她,環視四周許久,蹙眉問:“救我的人呢?”

銀翹翻了個白眼,心說長這麽大一雙眼睛,莫非看不見本姑娘正在救你?“就是我啊,勞煩您看我一眼?”

榻上人抿唇,掩蓋不住的冷漠。“哦?”

“什麽叫哦啊!你就是這樣對自己的救命恩人的?道謝懂不懂?”

那姑娘置若罔聞,既不介紹自己身份,也不講講自己遭遇,反倒是張口就來:“小姑娘,叫你家大人出來。”

銀翹:“……”

太傲慢了!能不能把她扔出去啊!銀翹剛想和她吵架,卻突然感到奇怪,這人為啥張口閉口就要打探村子的底細?莫非,她就是六阿姐說的要報複她的人?銀翹心裏咯噔一聲,再開口也就斟酌起措辭來:“我雖年紀不大,但也确實和爺爺學過兩年藥理,山中的草藥還是分得清楚的。”

“既如此,”那人将綁了繃帶的手遞到銀翹面前,微苦的藥草味道傳來,“你給我用的是什麽藥?”

銀翹一愣,答不出來。

那人涼絲絲的聲音便攀着日光爬進耳朵:“你說你通藥理,卻認不出茜草、白芨這種山間草藥。”

她微微擡眸,同銀翹對視。

銀翹不自然地挪開眼睛,總覺得多看她一眼都害怕,想自己先出去再不搭理這個怪人,誰知手臂突然被扯住,大有她不說真話便折斷的意思,銀翹震驚地看向那只被纏的嚴嚴實實的傷手,尋思眼前這人到底是人是鬼。

正僵持着,木門突然吱呀一響。

光瀑倏忽充盈一室,華慕被過盛的日光刺得半眯住了眼睛,一個女子出現在那道光中,重疊成恍然如夢的模糊剪影,看不真切。

那瞬間似乎是在夢與現實的交界處,夢中那個鹿菀走進了這扇門,她還是十八歲那年溫柔開心的樣子。

然後眼睛适應了強光的刺激,她終于看清楚了眼前人。

穿着南疆苗女家常的百褶裙,卻未佩銀飾,臉上坑坑窪窪起伏不平,膚色深黑,與鹿菀沒有半分相似。

“阿姐!”銀翹見了救星一樣連連叫她。

鹿菀拍拍她的肩膀,想拉開華慕的手,卻被她摩挲了掌心,鹿菀心中駭然,面色卻未變,她的掌心如今也生了厚厚的一層繭,華慕絕對認不出來。

“你怎麽不說話?”華慕問她。

銀翹為鹿菀掩飾,搶答道:“你禮貌嗎?看不出我姐姐是啞巴?”

榻上那人勾唇譏笑,一束陽光穿過窗柩,落在她身上,愈發顯得她像一尊透明的玉雕,流淌着森森涼意,“這樣啊。”

她像是極其失望,垂眸許久。

那只冰冷的手握上鹿菀纖細的手腕,忽然一扯,鹿菀沒有防備,跌坐在榻上,與她四目相對。

二人離得極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鼻息,鹿菀瞪她一眼,想跑,卻被輕輕捏了捏耳垂,華慕的手似若無意地摸了摸她耳後的皮膚,她一怔,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眸子。

“真可憐啊,長成這樣。”

“我送你一個面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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