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躺在雪地的少年

第1章 初遇 躺在雪地的少年

時逢正月,大雪過後,霜霧彌漫。

樹林下,倏然漫開踩過雪地的腳步聲,清脆淩亂,擾了深山的靜寂。

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女提起裙擺,麻利迅速地翻過面前的陡坡,疾走幾步,行至不遠處的小塊空地。

她扶着樹站穩,嫣紅的唇微微抿了抿,似是趕路許久,尚且氣息不勻,胸口随着喘息快而急地起伏。寒風從耳畔呼嘯而過,纖細皓腕上紅繩悠悠蕩蕩的輕晃。

略一平定,蔣南絮結了霜的長睫眨了眨,瞳仁烏黑,望着樹幹上的特殊标記,思忖她阿爹所說的獵物應當就在這附近了。

她阿爹是一名獵戶,昨日打獵返程的路上不慎發生了意外,摔傷了腿,無法将打到的獵物完整地拖回家,只能暫且将其藏匿在厚雪之下,交代她和弟弟今日一早過來取回。

進了大山,走了将近兩個時辰,總算是尋到了阿爹所做的記號,只是具體的位置……

“阿姐,你确定是這兒嗎?可別帶錯了路。”

蔣南絮的思緒被打斷,下意識扭頭看向說話的少年,他站在窪地之中,清秀的臉上透出疲倦,開口的話也溢滿了埋怨:“幾只死兔子死狐貍有什麽好稀罕的,至于跑這麽遠來取嗎?”

“早知道就該聽阿娘的話,讓你一個人來,這活一點意思都沒有,又累又冷……”

少年名叫蔣泊宇,是蔣南絮唯一的親弟弟,十三歲的年紀,身心都尚未成熟,一副不知人間疾苦的清純樣,仿佛那關乎一家人半個月口糧的獵物,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也是,從小就沒吃過苦的“公子爺”,哪裏懂得挨餓的滋味。

這次外出取回獵物本來她一人就足矣,可偏偏她這個蠢貨弟弟要上趕着湊熱鬧,自打從家中出發之後,他這張嘴就沒怎麽停過,廢話連篇,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就是個不中用的拖累。

真麻煩。

蔣南絮站在原地,看着他朝自己走來,揚起紅唇,輕聲哄道:“就快到了,你暫且忍一忍,馬上就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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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時的蔣泊宇仰頭看蔣南絮,她明豔的臉龐帶着笑,一如既往的甜美可人,任何人見了這樣的笑容都會自覺收斂脾性,生怕吓着美人。

他這個姐姐生得花容月貌,嬌豔靈動,乃是十裏八鄉少見的一等一美人,尤其她性情溫婉柔弱,家務勞動一應由她操辦,十幾年來任勞任怨,從不訴苦,可謂無可挑剔。

只是她越遷就,他就越讨厭,在他心中,她還比不過小時候養過的小土狗,至少狗有脾氣,惹急了還會咬人,不至于無趣。

蔣泊宇的臉色不怎麽好,擡步越過她,冷聲念叨:“啧,這哪裏有大石頭?阿爹怕不是老糊塗,記錯了吧?”

蔣南絮沒有錯過他眼底的嫌棄和嘲諷,不動聲色移開目光,語調沒有什麽起伏:“仔細找找吧,許是被雪埋了。”

昨夜的一場大雪,幾乎導致地面上所有的顯眼标志一并被白色掩埋,蔣南絮找了好大一圈,才終于在一棵松樹後面發現了大石頭青灰色的一角。

周圍沒有腳印,應當沒有被別的村民給發現。

意識到這點,蔣南絮松了口氣,同時也有些竊喜。

清源村靠山吃山,以打獵為生的村民可不止他們一家,冬日的獵物沒有別的季節多,這藏在雪下的獵物無異于天降糧食,所以就算有人悄悄拿走了,他們也沒處說理去。

蔣南絮彎腰觀察了一下地形,石頭到地面有一定的高度,不算太高,但是較為陡峭,有一處的植被枝幹有明顯被壓折的殘跡,蔣南絮猜測這裏應當就是她爹不慎摔下去的地方,而獵物就被埋在了石頭下方的泥地裏。

陡坡沒有落腳的地方,直接從石頭旁邊下去似乎行不通。

蔣南絮走遠一些,才找了條勉強能容人下去的小徑,剛想伸腳試試虛實,旁邊就傳來蔣泊宇不屑的聲音:“你跑那麽遠做什麽?直接從這下去啊……”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一腳踩空,直愣愣地栽倒下去。

噗通!

鬼哭狼嚎的哭喊聲剎那間響徹雲霄,蔣南絮眉心跳了跳,皺眉看向坡底的蔣泊宇,他已經從雪地裏坐了起來,捂着右腿疼得龇牙咧嘴。

耐心在此刻被消耗殆盡,她早就受夠這個蠢貨弟弟了,簡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但是她又不能真的丢下他不管,畢竟他要是出了什麽事,回家後受訓挨打的只會是她。

山路并不好走,深深淺淺踩進雪裏,很難探尋到真實的地面,蔣南絮抓着周圍植被的莖杆,小心翼翼順着小徑滑下陡坡,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聽到不堪入耳的謾罵。

詞彙粗俗難聽,出自鄉野,罵的對象,自然是她。

無非是責怪她不早早提醒,故意害他摔下陡坡。

蔣南絮在他身邊蹲下,聞言并沒有多少情緒變化,就像是早已習慣他的惡語相向,只伸手摁住他的肩膀,輕聲警告:“在傷口惡化之前,你還是別動的好。”

因着阿爹是在山中行走的獵戶,跌打損傷乃是家常便飯,蔣南絮常年耳濡目染,也就學會了一些基本的處理方法,故而蔣泊宇沒再掙紮亂動。

蔣南絮掀開他的褲腳,一番檢查下來,不由失望地垂下眼眸,他比她想象中受的傷要輕,除了一些皮肉擦傷,僅僅只是崴了腳而已。

可惜了,怎麽就沒把腿摔斷呢。

“阿、阿姐……”

蔣南絮回過神,敏銳察覺出他語氣的異樣,疑惑擡眸,正巧撞進他慌慌張張的眸子,與方才哭天喊地的勁不同,蔣泊宇此刻的臉色煞白,活像是青天白日裏撞了鬼。

循着他的視線望過去,蔣南絮才注意到,在她弟弟的正前方,大石頭下面的縫隙處,躺着一位臉色慘白的男人。

半邊身子被雪掩埋,月牙白的衣裳幾乎與雪色融為一體,烏黑的長發,精致的側臉,優越到極致的五官輪廓,僅一眼,便叫人難以忘卻。然而,那從他身體四周溢散開來的鮮血,又叫人望而卻步。

“死、死人啦!”

蔣泊宇哪裏見過這等駭人的場面,頓時吓得魂飛魄散,邊喊邊往後挪動屁股,手腳并用地想要逃離原地。

蔣南絮的臉色跟着變了變,第一反應也是跑,畢竟她長這麽大,除了長輩離世,就沒見過幾回屍體,更何況還是這種死因不明的荒山野屍。

還沒往後退兩步,蔣南絮猛地停下腳步。

如果她今天沒有拿到獵物,肯定逃不過阿娘的一頓毒打,這也就罷了,更令她頭疼的問題是家中的存糧已然見底,她阿娘絕對會借此機會把她嫁出去換取糧食。

在他們村,一個女孩還沒兩袋米值錢,尚未及笄就草草嫁人的比比皆是,而自打她幾天前及笄後,她阿娘就開始張羅起她的婚事,明碼标價,不看男方的人品家世,只看銀錢,那架勢形同賣女,恨不能拿她多換些好處。

寒風蕭瑟,吹起蔣南絮鬓邊的碎發,她提起裙擺,大跨步邁向地上的男人,死人怎麽了?死人哪有活人可怕?

蔣南絮在男人身旁蹲下,目光落在他烏青泛黑的臉上,順手試了試他的鼻息,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好消息是他還沒死,壞消息是離死不遠了。

不過這跟她并沒有關系,她不打算救他,她只想取回獵物。

也不知道男人在這躺了多久,整個身體都已凍僵,就像一塊硬邦邦的石頭,蔣南絮花了大力氣才勉強将他挪動到一旁的空地上。

蔣南絮用手清理幹淨地面的雪堆,露出下層松軟的泥土,幾乎沒費多少時間,她便成功挖出了她阿爹埋下的獵物。

眼瞧順利完成了任務,蔣南絮忍不住松了口氣,正打算帶着獵物離開時,一只手忽地抓住了她的腳腕,冰冷的觸感凍得她一個激靈。

回頭望去,原是男人突然回光返照,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抓住了離自己最近的那顆救命稻草,失焦的眼神霧蒙蒙地盯着她,似是在向她求救。

蔣南絮呼吸停滞了一瞬,硬生生把尖叫咽進了肚子裏,還未等她有所反應,男人抓着她的力道慢慢松懈,直至那只手從她的腳踝一路滑落倒地。

男人徹底失去了意識。

死、死了嗎?

蔣南絮難受地抿了抿唇角,一絲絲愧疚在心中蔓延開來,但很快理智占據了上風,安慰自己他只是一個陌生人,死也好,活也罷,跟她有什麽關系?

遲疑片刻,蔣南絮收回視線,側頭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樹林。

也不知道她那個蠢貨弟弟跑哪兒去了。

一想到等會兒還要去找他,蔣南絮不免有些煩躁,不過現下還是快些離開此地為好,至于眼前這個男人……還是任由其自生自滅的好。

蔣南絮将獵物用布捆好背在背上,準備原路返回,這時,右前方的林中忽地傳出窸窣的動靜。

就在她猜測是不是蔣泊宇之際,四周不知從哪兒冒出了一群黑衣人,不多時,就連她來時的陡坡上方都站滿了人,将她團團圍住。

這群人訓練有素,個個手持刀刃,一看便知不是善茬。

很快,蔣南絮的目光定格在為首的年輕男子上,一身玄色錦服,屹立于石頭上方,身材高大挺拔,肩寬腰窄。他長了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鬓如刀裁,五官秾豔冷峻,散着清冷氣息卻淩冽陰鸷,俊美無雙。

蔣南絮不自覺被他的眼睛吸引,那是她迄今為止見過最美的一雙眼睛,狹長深邃,卻又極其冷酷沉靜,盯着她時,猶如盤踞在黑暗之中的巨獸,時刻準備破籠而出,将她拆吞入腹。

蔣南絮注意到,當他瞥到地上躺着的男人時,眉頭倏然一壓,眸間神色登時淩厲起來。

須臾,只見他毫不猶豫地擡臂搭弓,下一秒,利箭出鞘,急掠而來,直指她的眉心。

蔣南絮愕然失色,慌忙張口解釋:“人不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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