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轉機 同病相憐四姐姐
第5章 轉機 同病相憐四姐姐
天氣放晴,屋檐積雪融水順着邊沿掉落,一滴接着一滴,落進青石地板上的水坑裏,激起陣陣漣漪。
“你就是四叔的那個小女兒吧?經年不見,不知你可還記得我?”
柔美婉轉的聲線徐徐傳來,清透又幹淨,有種沁人心脾的舒服。
蔣南絮的背脊緊繃一瞬,弄不清楚她朝自己搭話的原因,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伸手理了理鬓邊的頭發,以此來掩飾自己偷窺的心虛和緊張。
少頃,方才佯裝淡定的回話:“自然是記得四姐姐的。”
蔣雯翠輕輕嗯一聲,面前的少女耷拉着腦袋,怯生生的,鴉睫又長又密,面對她逡巡探試的目光,眸間有瞬間的混沌的迷離之色,柔軟魅惑,勾人而不自知。
蔣雯翠微怔,沒料想到村裏竟出了這樣清新脫俗的美人,沉吟片刻,而後輕笑道:“我剛從信陽城回來,實在疲累,可否請你陪我進屋說說話?”
聞言,蔣南絮稍稍擡眸,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下來:“我去跟我阿娘說一聲,馬上就來。”
蔣雯翠點點頭,示意她快去快回。
族祠不大,本來只是一間靠山的破屋子,經過前年修繕才勉強像個樣子,之後還增修了兩間偏房用來歇腳。
偏房內,蔣南絮局促地坐在矮榻上,手指不安分地糾纏在一起,不遠處,兩個穿着一模一樣的丫鬟正在伺候蔣雯翠更衣,說是丫鬟,可單看穿着打扮和氣度,卻比學堂教書先生的女兒都要強上許多。
在她心中,教書先生的女兒是她見過最溫柔的女子,無論對誰,都是态度和藹可親,舉止文雅有禮,仿佛生來就不屬于他們這個小山村,是她暗自學習效仿的對象。
然而她曾以為高高在上、不染纖塵的女子,居然還比不過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鬟……
蔣南絮抿了抿唇,井口的崩塌讓她多少有些難受,難受于自己的才疏學淺,更難受于或許她這輩子都只能困在清源村這座深井,無法欣賞到井外更為廣闊的風光。
蔣雯翠換了身藍緞襖裙,施施然在矮榻的另一頭坐下,開口喚醒心不在焉的蔣南絮:“阿絮妹妹,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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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南絮回神,忙道沒有沒有,正襟危坐,生怕出錯的模樣,橫生出一股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
到底是年紀小,臉上藏不住事,蔣雯翠粗略掃兩眼,便能大致猜出她心底的想法,勾了勾唇,這樣也好,畢竟未谙世事的少女最好拿捏,省得她多費力氣。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二人逐漸熟悉起來,話題多是輕松自在的家常話,聊着聊着,自然而然就聊到了蔣南絮這個年紀最重要的婚姻大事上。
在聽完蔣南絮阿娘對她婚事的安排後,蔣雯翠眉眼染了些怒意,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氣憤不已:“四嬸真是的,怎麽能讓你嫁給那種人?這不是把你往火坑裏推嗎?”
她過激的反應使得蔣南絮怔了怔,好半天才出聲:“女子的婚事多由父母做主,我……”
話音未落,又遭蔣雯翠打斷:“我的好妹妹啊,你未免太老實了些,這種親事你也願意應下?”
“我不願意又如何?改變不了的。”蔣南絮垂下眼簾,極力掩蓋住眼底的苦澀,喉嚨裏像是棗核卡住了一樣,難受又刺痛。
蔣雯翠沉默半響,眉心越蹙越緊,“如何改變不了?我去幫你跟四嬸說說情,左右我的面子四嬸還是要給的。”
聞言,蔣南絮不可置信的擡頭,清透的眼眸裏湧現出一絲希望的光亮,然而驚喜過後,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印象裏阿娘同她說道過這位四姐姐自從嫁到信陽城後,便開始有意無意疏遠家人,試圖和清源村劃清界限,是個自私冷淡的人。
既然如此,為何會對她一個堂妹的婚事起這麽大的反應?甚至還要幫她?現在冷靜下來,從對方主動向她搭話開始就處處透着可疑,她們向來毫無交集,說是不認識都不為過,何至于讓她陪着說話?
事出反常必有妖,蔣南絮張了張嘴,沒有着急去驗證她話裏的真假,而是含蓄地表示:“如何好意思麻煩四姐姐?”
“算不上麻煩。”
混跡深宅數年,蔣雯翠如何看不出來她如同刺猬反射般豎起尖刺的警惕,極輕的嘆息一聲,拉過她的手握在掌心裏,細心又溫柔地安撫:“說起來我們兩人還挺像的,看着你,我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蔣南絮的眸光一滞,詢問道:“四姐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出身農戶,空有美貌卻沒有自保的能力,家人拿你當吸血的工具,什麽髒活累活都交給你做,等你年紀到了就賣出去換取銀錢,你說說,我們兩個像不像?”
自己的一生被如此精确的概括,蔣南絮的臉色不可避免地僵住,尚未緩過神來,就聽蔣雯翠繼續說:“所以我的反應才那般強烈,我提出幫你,其實是在幫當年的我自己。”
蔣雯翠的語氣愈發低落,情至深處,想起自己曲折的前半生,不由落下兩滴淚來:“你知道我阿爹當年為我尋的夫婿是誰嗎?”
蔣南絮搖了搖頭。
蔣雯翠諷刺一笑:“是村西的李鳏夫。”
對此人,蔣南絮有所耳聞,常年酗酒,性情殘暴愛打人,不止一次傳出過他把自己的妻子打得半死,近兩年他妻子逃過不止一次,可次次都會被拖回來繼續打,周而複始,直至逼得他妻子上吊自殺,這場悲劇才算結束。
不曾想,眼前美麗溫柔的四姐姐,竟差點成了李鳏夫的妻子。
這一番話成功讓蔣南絮生出一絲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之感,同時,也為剛剛惡意揣測別人的好意感到愧疚,無言片刻,只能反過來握住蔣雯翠的手,以示歉意。
蔣雯翠察覺到她的态度變化,不動聲色的勾了勾唇:“所幸我遇到了現在的夫君,哪怕是個妾室,也比之前的日子舒服多了,錦衣玉食,绫羅綢緞,還有人在身旁伺候。”
說到這,她的視線落在蔣南絮的臉上,話鋒一轉,嘆息道:“其實以你的美貌,實在不該埋沒在清源村這樣的小地方,像我這般入大戶人家為妾也并非不可……瞧我怎得這般壞,竟勸你放着好好的正房娘子不做,而是與人為妾……”
“四姐姐哪裏的話。”蔣雯翠說的沒錯,現實便是如此,給城裏的大戶人家當妾,就是比給鄉下人當正妻卻日日在地裏幹活要舒服得多。
“不說我了,還是說說你吧,怕就怕我出手幹預了這次,也會有下次,攔了姓常的,恐又會有別的臭男人惦記你的美貌,最好的辦法……不知你可有中意的郎君?”
蔣南絮的腦海裏第一時間冒出的就是沈淮書的身影,下意識脫口而出:“……他人現在不在清源村。”
“是哪家的?”蔣雯翠笑道。
旁邊傳來一聲很輕的笑,蔣南絮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麽,耳朵漸漸發熱,雙頰緋紅,簡單解釋了一下。
蔣雯翠了然點頭,稱贊了幾句沈淮書的才學,遂提議道:“要不你跟我回信陽城待幾天?等你說的那個書生從京城趕考回來,再另作打算?”
“去信陽?”蔣南絮微怔。
“至于理由……”蔣雯翠頓了頓,很快便想好了借口:“我兒子今年三歲,前段時間不慎摔傷了右手,四叔在治療這方面向來是把好手,相信你也不會差,我向四嬸要人,她必定不會拒絕,只需你點頭即可。”
長這麽大,蔣南絮就沒有什麽機會離開清源村,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鎮上的集市,信陽城對她來說是一個陌生又遙遠的地方。
似是看出她的猶豫不決,蔣雯翠也沒有為難她必須立刻給出結果,只道讓她回去後好好考慮考慮。
送蔣南絮離開後,蔣雯翠命丫鬟關上偏房的門,另外重新打盆熱水過來。
随身攜帶的銅鏡之中,倒映出一張紅腫憔悴的俏臉,蔣雯翠伸手摸了摸腫起來的眼皮,至少也得兩天的時間才能消下去,不由煩躁地閉了閉眼,做戲做過了頭,真是得不償失。
阿爹的死她并不難過,甚至有幾分竊喜,然而這樣的情緒并不能表現出來,免得落一個薄情不孝的名聲,此行本就是走個過場,沒想到卻有意外收獲。
若是能将對方收為己用,憑借那張臉,她定然能夠重新贏回褚君的心。
丫鬟端着水盆進來,蔣雯翠的思緒回籠,将手伸進熱水中,來回搓洗着方才觸碰到蔣南絮凍瘡的部分,力道一下比一下重,像是生怕沾染上對方的髒污。
美則美矣,可惜,需要調教的地方還很多。
*
蔣南絮離開偏房,沒有多做停留,直接朝着族祠主屋的方向走去。
因為心裏裝着事,她沒有注意到迎面走來的男人,差點一頭栽進對方的懷裏。
“怎麽不看路?想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