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城 破碎感苗疆少年

第9章 入城 破碎感苗疆少年

那個人蜷縮在鐵籠的角落裏,身形纖瘦,衣衫褴褛,滿身的傷痕深淺不一,破敗肮髒程度堪比逃難的難民,整張臉掩埋在淩亂的頭發之下,看不清性別,唯一令人記憶深刻的,便是其發絲上綴着五顏六色的彩繩,極具異域風情。

蔣南絮曾在書中看到過,會做這種打扮的,只有西域的苗疆一族。

曾幾何時,苗疆人憑借出色的下蠱能力稱霸一方,卻也因為這項特殊的能力,遭至滅頂之災,從此淪落為貴族的奴隸,再往後推移,便逐漸消失匿跡。

蔣南絮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傳聞中的苗疆族,更沒想到還是在這種情境下。

狂風還在繼續叫嚣,吹亂了那個苗疆人的頭發,露出慘白的一張臉,原本绮麗深邃的容顏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狼狽非常,可他卻毫不在意,眼睛裏是一片死寂,整個人破碎又凄涼。

換做是誰,見此場景,都會生出些許恻隐之心,然而周圍路過的人中,卻沒有一個人為他頓足,只因信陽城裏能夠買得起苗疆奴隸的,也就那麽幾位,普通人根本招惹不起。

何況在皇帝下令征戰西域之前,信陽人曾深受西域人的迫害,兩族之間戰亂不斷,直到簽署停戰協議之後,方才換來現如今的和平盛世。

他是可憐,可犧牲的先輩們更為可憐。

不知過去了多久,站在屋檐下看守的兩名護衛才找來丢失的黑布,冒着雨合力将鐵籠給重新圍了起來,而那個苗疆人,自始至終都保持着同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蔣南絮看了一會兒,合上窗戶,将風雨隔絕在外。

*

一夜過去,天漸漸破曉,黑雲流動,呈現壓城之勢。

蔣南絮走出客棧,擡頭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官道上,整齊排列着一支隊伍。她一眼就看到了領頭的高頭大馬上坐着的男人,以及他口中的那只黑狗。

黑狗高大威猛,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淩厲精神,與村裏傻乎乎的看門狗不同,它看上去格外的氣勢逼人,哪怕栓了繩子,也讓人難以忽視它的威脅性。

都說狗随主人,這話還真是沒錯,那傲慢仰着頭的模樣,簡直跟那個男人拿鼻孔看人的時候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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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等她移開視線,那人就跟後面長了眼睛似的,準确無誤地循着望過來。

兩人對視片刻,蔣南絮下意識攥緊了手心,所幸男人并未有多餘的動作,并且很快就挪開了目光,只見他微微擡手,隊伍得令啓程。

蔣南絮後知後覺,尾随他前行的那支隊伍,跟之前她見過的那群黑衣人不同,看上去好像是官兵?不光如此,她還在隊伍中,見到了昨日被黑布掩蓋的大箱子。

還未到她思索出什麽所以然,蔣雯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站在門口作甚?”

“沒什麽。”蔣南絮收起雜念,将話題敷衍過去。

蔣雯翠倒也沒過多在意,吩咐兩個丫鬟把随身的行李搬上車,邊往前走邊低聲問:“今日就要進城了,我之前教給你的規矩可都記得?”

“記得。”蔣南絮乖巧回應。

見狀,蔣雯翠滿意地點點頭,沒再問別的,率先鑽進了馬車,蔣南絮緊随其後。

馬車朝着信陽城的方向出發,越靠近城區,煙火氣就越重,剛過城門,蔣南絮就好奇地掀開帷帳的一角朝外面打量。

目光所及,是她之前從未見識過的熱鬧繁華,接連不斷的高大建築,行人比肩接踵,琳琅滿目的商品和攤位直叫人看花了眼。

昨日剛下過雨,氣溫降低,一掀開帷帳就有一股股冷風往裏鑽,蔣雯翠蹙眉,張了張嘴剛想制止,卻無意間瞥到了蔣南絮臉上天真靈動的表情。

深處的記憶被喚起,蔣雯翠不由回憶起她當初剛入信陽城時的模樣,估計也跟蔣南絮差不多,土包子一個,看什麽都覺得新鮮有趣,恨不能一天到晚不休息,就這麽把信陽城給逛個遍。

然而今非昔比,蔣南絮的行為代表着她的臉面,等入了褚府,她若是還如這般丢人現眼,被嘲笑被諷刺的只會是她。

思及此,蔣雯翠冷着臉讓她把帷帳給拉上,低聲呵斥道:“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出來逛,今兒個是你第一天入府,穩重些,別叫人看了笑話。”

“四姐姐教訓的是,阿絮知錯。”

商販的吆喝聲一路不停,直到馬車拐進了一條小巷子,在一座大宅子外停駐,才逐漸消停。

車夫道:“蔣姨娘,到了。”

蔣南絮撩開車簾,在丫鬟的攙扶下踩着凳子下了馬車,随後主動接替了丫鬟的位置,擡臂去扶後頭的蔣雯翠,待她站穩後,謹記着她的話,乖巧沉默着站在她的身後。

趁着丫鬟去敲門的間隙,蔣南絮擡眸看了眼,巨大的匾額用金粉寫着“褚府”兩個大字,恢宏大氣,昭告着此戶人家所受的榮寵。

過了沒多久,側門從裏面被人打開,走出來一個婆子,簡單行過禮後便讓蔣雯翠進門。

蔣南絮跟随着蔣雯翠進門,注意到正中央那兩扇木門始終緊閉着,心中雖有疑惑和不解,但并沒有問出口。後來她才知道,小妾的身份低微,是沒有資格從正門進的。

褚家的裝潢整體以清新雅韻為主,四處可見假山綠植,曲折回旋,布局規整,一路上,穿過七拐八繞的抄手游廊,總算進入到了蔣雯翠所住的院子——素栖苑。

屋子不算大,但勝在幹淨整潔,一些細節的布置看得出來精心收拾過,她們一行人剛進屋,就從裏屋探出來一個身影,哭腔明顯:“奴婢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姨娘你給盼回來啦。”

說罷,她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上,結結實實磕了兩個頭:“奴婢沒能護好小公子,求姨娘降罪。”

蔣雯翠一聽這話,臉色變了變,以為是韞哥兒出了什麽事,聲音發顫地問:“你這話何意?韞哥兒怎麽了?”

按照褚家的規矩,小妾只安排兩個婢女伺候,但因着蔣雯翠生了小公子的緣故,又額外安排了兩個婢女,還撥了個經驗豐富的婆子幫忙照顧小公子。

因為父親的突然離世,蔣雯翠不得不離開褚府回家奔喪,但又顧及着主母那邊在她離開後使手段,就去求了褚滿清讓他另外安排兩個婢女跟着她回家,跟她最久的夢月就留在府內照顧小公子。

夢月是院中貼身伺候的丫鬟裏年紀最大的,熟悉褚家,說話最有分量,同時也頗受蔣雯翠信重,這一句話簡直如當頭一棒,狠狠敲在蔣雯翠的頭頂。

夢月用胳膊擦了擦眼淚,吸了吸鼻子,将前因後果說了出來:“爺前天跟着侯爺去軍中了,前腳剛走,後腳主母那邊當即就尋了個由頭,把小公子接過去照料了,還說定是我們做事粗心大意,不夠精細,小公子這些年的身子才會一直好不起來……”

聞言,蔣雯翠閉了閉眼睛,心口中似有一團火在燃燒。

和姜雪绾打了這麽些年的交道,她自然知道對方什麽意思,無非就是想借着她回娘家的契機,把韞哥兒轉到她的名下撫養,她說那些話不就是在指着她這個當娘的鼻子罵嗎?

“走,跟我去前院一趟。”蔣雯翠咬了咬唇,顧不得那麽多,一甩衣袖就要奪門而去。

這時,一旁一直沒說話的蔣南絮及時開口阻止了她:“四姐姐切莫沖動,如今四姐夫不在府上,你去了怕也是白去……”

哪怕她初來乍到,也能看出來當前的形勢,蔣雯翠離開了褚府這麽多天,為什麽主母不選擇在這個時間段動手?而是要等到褚滿清離開褚府去了軍中才動手?

顯然她忌憚得并非是蔣雯翠,而是褚滿清。

因為只要褚滿清在軍中一日,褚家人就很難聯系到他,所以就算蔣雯翠從娘家回來了,只要褚滿清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蔣雯翠就拿她沒有絲毫辦法。

經過蔣南絮的提醒,蔣雯翠的理智被拉回來了一些。

見狀,夢月也跟着勸道:“這位姑娘說得對,爺不在,主母那邊就沒理由放小公子回來,老夫人那兒,也不會幫咱們的。”

褚老夫人本就不滿蔣雯翠使手段生下長子一事,若是今日蔣雯翠闖過去,把事情鬧大了,只怕會更加雪上加霜,或許還會順勢把小公子過繼給主母也說不定。

“行了,我知道了。”蔣雯翠擺了擺手,轉眸看向空蕩的房間,想到自己的兒子還在那個人的手裏,一瞬間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眼前一黑,朝旁邊摔倒下去。

蔣南絮眼疾手快,一把摟住了蔣雯翠的身子,幫助她穩住身形,擔憂問:“四姐姐,你沒事吧?”

蔣雯翠捏了捏眉心,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只是一時情緒激動,沒緩過勁來罷了。

緩了緩,她擡眸看向自己旁邊的蔣南絮,目光有一絲的複雜,她曾經還以為蔣南絮只是個胸無點墨的小村姑,但她方才說的那番話表明她還是有幾分腦子的。

至少,能夠臨危不亂,不至于讓她犯下更大的錯。

蔣雯翠在蔣南絮的攙扶下跌坐進太師椅上,坐了沒一會兒,轉頭對着外頭候着的兩個小丫鬟吩咐道:“你們兩個,還不快幫忙收拾一間屋子出來,把五姑娘的東西搬進去。”

蔣雯翠甫一發話,外頭的兩個小丫鬟立馬低頭,作揖應是,腳步一轉就去整理剛剛被前院婆子們幫忙搬過來的箱子。

外頭伺候的兩個小丫鬟,蔣雯翠并不信任她們,平日裏只叫她們負責跑腿打掃,在裏屋貼身伺候的原先就只有夢月和夢瑤兩個人,後者嘴笨,不怎麽得蔣雯翠喜歡,但因為會绾發的手藝,這才轉到屋子裏頭來伺候。

蔣南絮不動聲色打量起屋內的陳設,不同于屋子外的稍顯空蕩,屋子裏的陳設明顯精致了不少。

屋外的翠竹掩映,左邊臨窗的大書案前,一盆萬年青悠悠地搖曳,散發出淡淡的馨香,如詩如畫,更添了幾分清雅。

旁邊便是落地的梨木梳妝臺,其上放置着一塊團扇大小的銅鏡,照物纖毫畢現。

再往裏去就是睡覺的地方,地上鋪陳着柔軟厚實的密絨芙蓉花地毯,擺了張架子床,流蘇金鈎挂起的重重水藍色紗幔翩然而垂,朝右邊看去,一扇朱漆鳳蝶花雕紋曲屏相隔的地方,是放置衣物的櫃子。

大多是朱漆家具,雖然稱不上太過名貴,但是在這樣的深宅裏,對于一個小妾來說,俨然是受盡了寵愛。

蔣南絮被眼前漂亮的閨房給迷花了眼,一想到她曾經住了十幾年的屋子,不由感慨人各有命,若非蔣雯翠,她根本就想不到原來一個女孩子的屋子,會精致到這個程度。

也是,一個人怎麽可能會幻想出從未見過的事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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