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這就系那收船?”斐濟果幹塞在嘴裏,滿滿當當,亞歷克斯說話含混不清。

“咽下去再說話。”裏奧丢給他一個白眼,“沒錯,這就是那艘船,TSS厄恩斯勞號,有年份的蒸汽船了。說起來,它的零件最初是在德文港生産的,和我們還有些淵源。“

“和我們的戰艦有淵源而已。”亞歷克斯咽下斐濟果幹,“至于我們和德文郡的聯系,只有停泊的那幾夜而已。這麽幾年過去,我從來沒故地重游,不知道那裏有沒有大變樣。”

“也許。”疊戈插話道,“去了就知道。”

“你們到底要去多少地方?”亞歷克斯挑眉,“倫敦,曼徹斯特,都柏林,現在還要去德文郡……莫非你們打算定居在英國?”

“北地,奧克蘭,陶波,庫克山,皇後鎮……”艾琳掰着手指細數,“莫非你打算定居在新西蘭?”

“我向上帝禱告時都沒這麽伶牙俐齒,女士。”亞歷克斯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您行行好,看在剛才那筆導游費的份兒上,別再嘴上不饒人啦。我甚至有些同情你們倆小時候了,”他的視線在裏奧和喬納森身上搖擺,“一定沒少和她拌嘴吧?”

喬納森坐在裏奧身邊,支着下巴,望向窗外,渾然不覺亞歷克斯想将他也帶入到這場對話中。裏奧正準備答,坐在對面的艾琳伸出手在喬納森眼前晃了幾下:“喬尼,想什麽呢?”

喬納森似乎終于從神游中醒轉,坐直身體,帶着歉意笑道:“抱歉,我走神了。我只是在看那邊的雪峰和牧場而已。”

“以後你有的是機會看。”艾琳抱起雙臂,“只要你在這艘船上。”

喬納森怔住,迅速瞥了裏奧一眼,遲疑道:“我還不确定……”

“這有什麽好不确定的?”艾琳繞過桌子,坐在喬納森身邊,環住他的一只胳膊,“又簡單,又清閑,還不用趕路,薪水也說得過去,比老兵之家的工作好太多了。你在那裏總是悶悶不樂的。”

“我沒有在悶悶不樂。”喬納森即刻答道。

“你看,你總是口是心非。”艾琳皺眉,又去晃裏奧的手,“裏奧,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一定要看好他。這家夥現在能在屋裏待一周不出門!”

“五天而已。”喬納森解釋道,“而且那段時間經常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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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哥哥,”艾琳軟下态度,用勸說的口吻道,“你一定要試試,好嗎?這樣我在英國才會放心。”

“我會試試。”喬納森寬慰地一笑,覆上艾琳的手背,又指了指放在一邊座位上的吉他,“你看,我都把吉他帶來了。”

裏奧無須回答艾琳。她都明白,他會照顧好喬納森,除卻他們分開的那些年和争執後的那一年不算,他一直如此。時常裏奧懷疑艾琳的心裏很清楚,她知道裏奧秘密的愛,甚至可能知道喬納森的心事,他的創傷,他的自卑,以至于周圍的熱心人介紹女孩給他,他都拒絕,久而久之,就連奈拉和艾琳都很少再提。與他們年齡相仿的男女大多都結婚生子,過着普通安穩的生活,對于經歷過戰争的人來說,這的确是一種奢侈。但裏奧與喬納森都與這種奢侈無緣,裏奧的根似乎紮在海上,紮在湖上,而喬納森?他們很少談起,總是默契地繞開類似的話題,繼續着相互探望,舉杯對飲的生活——喬納森逐漸不再酗酒,裏奧将這當作好轉的跡象。當初在湖畔的那把槍被裏奧鎖在櫃子裏,壓在成堆的毯子和被罩下面。

一道視線讓他擡起頭,朝它投來的方向望去,對上亞歷克斯揣摩的視線。這只持續了一個瞬間,短暫到裏奧以為這是某種誤解,但亞歷克斯緊接着說:“從軍的時候我聽裏奧說過,你很會唱歌。”

“是‘曾經’。不過我會試試,裏奧。”喬納森看向他,眼底有淡淡笑意,語氣中多了幾分篤定,“我保證。”

“先唱給我們聽吧。”裏奧盯着桌子上他們并排放着的手,小指與小指之間只有一公分的距離,“像以前那樣。”

裏奧總是會回到那些時候:海邊的鹹濕海風和踩上去硌腳的沙灘,酒吧裏被香煙味纏繞的昏黃燈光,緩慢航行的輪船和輕聲哼唱的人;另一半是戰艦的呼嘯、震顫和被硝煙遮蔽的星辰,血與鐵的腥味,酗酒,嘔吐和咒罵,那顆下一發就會出膛的子彈。在聽到喬納森的歌聲時,他屢屢回到過去,面前黑沉沉的湖泊被扭曲成五光十色的記憶。偶爾水面颠簸,使他恍惚,他就會去看半空中飄帶狀的銀河,一直延伸到湖面盡頭。吉他弦在身後撥響,喬納森唱道:

It's not the pale moon that excites me

That thrills and delights me

Oh no

It's just the nearness of you

It isn't your sweet conversation

That brings this sensation

Oh no

It's just the nearness of you

裏奧将船舵交給副手,離開船長室,沿着幾層階梯走下一樓,恰好踩在最後一個音符上,連綿不絕的掌聲緊接着響起,幾乎要将厄恩斯勞號淹沒。他站在門口,沒有走進旅客艙室,只是越過成排的座位望去,看到吧臺邊小型舞臺上的喬納森,坐在圓椅上,吉他斜撐着他完好的那條腿,低着頭翻閱曲譜,尋找下一首,也是本次航行的最後一首曲子。

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使他的眉毛,鼻子和嘴唇都變得柔和。他變了很多,那些變化中有游離的部分,讓裏奧一時間發覺他們的距離,但還有些更牢固的東西,像紮得更深的錨。裏奧站在門口,等待着。喬納森沒有看到他,但他看到喬納森嘴角的微笑。他知道他很好,帶着某種無法言明的孤獨與憂郁的好,它們就像氣泡,就像他隐秘的痛楚,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浮出水面,但只有一會兒,只有一會兒,他們只需要撐過去。在一次又一次的漫長航行間,從格林諾奇到皇後鎮,再到金斯敦,沿着瓦卡蒂普湖,他們得以喘息,将創痛壓進肺和被戰争污染的血管裏,告訴自己,他們還能航行。

裏奧沿着階梯回到船長室,接手最後一段航程,這條湖內航線與他曾經行駛的航線相比很短,來回也不過一天的時間,起點也是終點,蒸汽船最後在皇後鎮靠岸。他喜歡在深夜航行,正如他已經習慣了隐秘地愛一個人,在寂靜的湖上聽那永遠也不會聽厭的歌聲随水遠去,直到一切停泊,水中的月亮也不再移動。他留在空蕩的船上,倚靠着船弦抽煙,聽到地板有節奏的敲擊聲。喬納森撐着拐杖來到他身邊,從他上衣的口袋裏掏出另一支煙和打火機,點燃。他們并肩站立,毫無節制地将時間揮霍在沉默裏,或許,這正是他們即将度過餘生的方式。

完結撒花~

說實話這篇文不長,但我花了将近半年的時間寫完,快樂與痛苦摻半,更多的還是滿足。

這篇文最初靈感來源于一次旅行。今年6月,我在皇後鎮坐了那條TSS蒸汽船,在瓦卡蒂普湖,從市區到瓦爾特峰游了一個來回。船上有一名吉他手,他唱的是Country Road;後來我走去甲板上的時候,看到船長坐在船長室望着卷起漣漪的湖泊和周圍的山脈。吉他手和船長都是白發蒼蒼的老人,我不知道他們在這條船上度過了多少時間,甚至将他們無端當作我的小說主人公原型,都感覺有些冒犯,但故事就這麽來了,它折磨着我,最終我不得不寫下它。

謝謝評論的讀者們和追更的小可愛,謝謝收藏和評票,謝謝屢次被我打擾卻依然很有耐心和我交流劇情的親友。

希望我還能寫出新的故事(合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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