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娘子,含章宮召見!”……
第46章 第46章 “娘子,含章宮召見!”……
應家二夫人在閨中時序齒第八, 因她嫁到應家,如今徐家內部提起她大多稱呼為“應家八娘子”——這也是因為下一輩已經有了小八娘子,如今眼看再小一輩都有娘子了, 總不好稱人為老八娘子吧?
按照如今的進展,望着剛到她妝臺高,在這邊繞着圈想要摸一朵花去玩的明苓, 這也是小一輩的大娘子,徐問真估摸t着, 再過些年,她沒準就變成下人們口中的“明德堂大娘子”了。
一夜安睡, 她晨起心情不錯, 書房窗前的茉莉、素馨等香花昨夜幽幽地又開一茬, 花香熏得整間屋子都清新極了, 透一股鮮花的馥郁芬芳, 是無論多高超的調香技藝都無法調配出來的生機的味道。
徐問真眉目舒展, 含霜見她輕松, 便也很歡喜, 想了想,到書房那邊撷了一小枝茉莉來, 用細線串好, 纏繞着玉荷花頭釵簪在挽好的如雲發髻中, 行走間茉莉花串微微搖曳, 若隐若現,遠遠瞧着, 便如一串玉珠流蘇一般,近了才能看出原來是一串鮮花,聞到撲鼻的香氣。
天氣還熱, 衣裳的顏色也應清雅素淨,信春揀出一件丁香紫雲紋真紫滾鑲繡白荷花的短襦,下搭一條象牙白羅裙,正好搭頭上的玉釵鮮花,手持一把白纨團扇,扇面上繡的是一串圓滾滾鮮豔可愛的葡萄,紫瑩瑩的與丁香色短襦正相宜。
裙子上素淨無紋,便加一條混着銀線織成、泛着瑩瑩光澤的天水藍披帛,饒是信春,将這條披帛捧出來時也小心翼翼,“這是夫人前些日子送來的,聽聞是雲州新制的貢品,難得地摻混了銀線卻仍然能織出輕薄如紙、盈盈如煙的質感,夫人也只得一匹,給您裁了一身衣裙、一條披帛,還有一匣團扇。”
東西固然稀奇,但并不足以令徐問真心動,但一種美妙的、如被柔軟而溫暖的溫泉水包裹住的感覺再次環繞着她,半晌,她道:“将裙子也換了吧。”
換做水藍長裙,披帛調換為象牙白,信春遲疑一下,在短襦外加了一層薄紗披帛,将丁香色影影綽綽地暈染成更為淺淡神秘的顏色。
徐問真更衣的時候,明苓終于趁保母等人不備爬上了妝臺的矮凳,美滋滋地對着妝鏡,将妝臺上的珠釵對着自己的小腦瓜比量。
漱雪注意到時不禁一怔,忙喚問真來看,明苓渾然不覺,自顧臭美着。
徐問真也是好笑又無奈,走過去替她理一理頭頂的朝天辮,哄她道:“等你如十七姑姑那般大,能留頭發了,姑母給你也做許多好看的珠花頭飾,讓我們小明苓換着戴,好不好?”
明苓更美了,小臉笑開了花,徐問真輕輕叫人将妝臺上的首飾起來,她作勢要鬧,徐問真嚴肅一點,“但你現在不能玩,這些簪釵尖銳,過于危險,你想想,萬一不小心将頭頂劃破了可怎麽辦?”
她對明瑞明苓的安全一向格外注意,又看了漱雪一眼,漱雪忙道:“奴婢失職。”
漱雪是衆所周知她的心腹,漱雪一請罪,明苓身邊的人頓時戰戰兢兢起來,一齊聲行禮請罪。
徐問真沉聲道:“娘子還小,你們照顧她更要注重她的安全,不能為讨她開心萬事随她。這是我見到的第一次,再有下次,內宅不留你們服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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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齊聲應諾,明苓也有些戰戰兢兢,徐問真柔和了眉眼,叫凝露捧了盆茉莉來,親自持着小竹剪子剪下一小枝茉莉,将肥大的葉片稍微修剪,然後笑對明苓道:“你與姑母簪一樣的花好不好?”
明苓輕輕點頭,又試探着看她臉色,徐問真很溫和地替她簪好花,叫人捧明淨如水的水晶鏡來——京中流行起水晶鏡,大夫人當然那不會示弱,大手一揮,家中女眷人手一個,甚至徐缜也有一個,沒動用官中的錢,大夫人掏私房錢替徐缜購入,專供徐缜照着正冠。
最近才發現錢都送給了郕王,氣得大夫人想要抛棄涵養罵人,到底張不開嘴,最終只能恨恨地在宮中制造署推出半身大水晶鏡時再次購入。
——好歹這一回,錢是入國庫了。
大夫人如此安慰自己。
沒錯,玻璃方子已經被季蘅獻給今上,他那點蹩腳的知識只能支持他燒出巴掌大小的完整玻璃,如果強行求大,便會碎得更慘烈。
但宮中制造署養着數不清的能人,打先帝起便做各種新鮮東西供人解悶,水晶鏡剛在京中流行起來,他們便開始着手研究,得了方子更是如虎添翼,目前已經稍有進展,至少能夠燒制出半人高的完整玻璃,只是淨度有限,但也遠比銅鏡夠用。
目下照着給明苓看的還是豐盈了郕王府庫的那塊,徐問真倒沒覺得有什麽——挺多銀子買回來了,為了一點恩怨把好好的東西砸碎了,多犯不上?
她自幼,大長公主與徐虎昶便教導她要愛惜物力,無論一紙一字,還是一塊絲帛、一支絨花。
這在豪門勳貴之家其實是很難得的,尤其大長公主還長大在天下一等一奢靡的真宗朝。
但她确實就這樣被大長公主教養大了,她的箱子裏還能翻出三年前的衣裙,柔軟的絲綢經過漿洗,不改鮮豔與美麗,只是愈發含有濃厚的生活氣息。
然後被含霜收入衣箱中,按照時令氣候更改熏染的香丸。
那些淡淡的香氣、柔軟的半新不舊的絲綢,組成了一個家常含笑的徐問真。
明苓看着鏡中的自己,忍不住擡手去摸那朵花,徐問真慢慢叮囑她:“日常行事,注意安全才是最緊要的,淘氣自己也要有分寸,沒有分寸便要聽大人的話。”
因她方才的嚴肅,這會她說什麽,明苓都乖乖點頭答應着,徐問真看了她乖乖巧巧的小模樣一眼,點點她的額頭,“小鬼靈精。做不到怎麽辦?”
明苓信誓旦旦地表示:“苓娘會做到的!”
“那好,記住你的話,你若做不到,姑母就要扣你的點心了!”徐問真伸出手,明苓遲疑一下,還是與她擊掌為誓,堅定地道:“我一定能做到!”
一大一小兩雙鳳眼,大的眼中含笑,小的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濃濃的堅定。
含霜守在一旁,眉目都不受控制地愈發溫和。
又一時,問星和明瑞也起來了,秋露将問星打扮得乖巧可愛,明瑞就活像一個小福娃,徐問真撷下一枝茉莉,也修剪一番,替問星簪在戴着珠花的圓鼓鼓小發鬏邊上,明瑞見了,在一邊跳着說也要,徐問真無奈,只得叫含霜串了一串花給他系在手腕上。
如此,明瑞才滿足,笑眯眯地牽着徐問真裙角往出走。
應夫人一早便帶着兒女前來赴宴,她在應家是二夫人,并非冢婦,但長嫂體弱,家務便需她多擔待照顧,因而事務也忙,今日娘家開宴,本是出來消遣,圖個松快,她也裝扮一新,打扮得宜,歡歡喜喜地來,只是眼角眉梢間難掩憔悴。
應九跟在她身邊,垂頭喪腦地,也不神氣了。
常夫人今日也來了——他們原是一家的,徐六同胞有一姊一妹,姊便是嫁到應家的徐八娘子。
見她模樣,常夫人暗暗皺眉,上來挽着她的手往裏走,“怎麽了這是?”
“家裏瑣事纏身,惱人得很。”應夫人按了按額角,又笑對大夫人道:“聽聞長嫂請我,我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氣,總算能出來躲一日清閑了。”
又叫她家的娘子們上來向舅母、姊妹們見禮,應夫人育有二子二女,長女已嫁,幺女還在身邊,單名一個彤字,正在豆蔻年華,聞言款款走上前來問安,大夫人笑着攜她起身,道:“彤娘又高挑不少。”
徐問真等人又上前見禮,衆人客套一番,方請入內院,應夫人先率兒女拜見大長公主,顧忌有應九,筵席擺在外花園。
大長公主今日興致不錯,也坐一席,她昨日提起想看,大夫人臨時還叫人請了雜劇班子來,一日便是吃喝、看戲、聽曲,應夫人緊繃的強挂上的笑逐漸放松,多吃了兩杯酒,最後撲在大夫人懷裏哭,“我怎麽就生了這麽一個不省心的混賬啊!”
她與大夫人年歲相仿,比起常夫人,對大夫人其實更熟悉一些,這會實在忍不住,撲在大夫人懷裏落下淚來。
大夫人手足無措,只道:“怎麽了這是?可是為了九郎的婚事?鄭家那孩子夭亡,也是可憐,九郎年歲還小,再慢慢相看也來得及。”
“來不及了——我家阿舅與他爹商量,要将他送到軍營裏去。”應夫人泣不成聲,“我生的孽障啊!”
應九在旁小心翼翼地出聲,“是我想去的,阿娘。在密州時,我在營中歷練了一段時日,我覺得在軍營中比讀書有趣。”
“那是在你哥哥的地方!”應夫人瞪大眼睛罵他:“離了密州、離了京城,誰還在意你姓應?你還想在軍營裏過舒坦日子?做夢!”
母子倆的戰火一觸即發,應彤顯然站t在母親這邊,但看着阿兄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有些心軟,想到還在外邊,上來軟聲勸慰應夫人 。
應夫人自知失态,回過神來太陽穴直跳,面帶歉意地看向大夫人,沒等她說什麽,大夫人已笑盈盈道:“我新得了些薔薇水,妹妹替我品鑒品鑒?”
婢女用大銅盆捧了溫水上來,兌上承載小琉璃瓶中的薔薇水,一時花香四溢,應夫人回過神來,贊道:“這必是大食國的珍品,而非交州仿造的。”
大夫人抿唇輕笑,“就說妹妹才有品味,你長兄聞了,竟然問我可是自家的莊子制的。”
應夫人揚唇一笑,婢女上前服侍她淨面,這一場鬧劇便在笑聲與薔薇花香中消散了。
晚晌間,應家母子三人乘車回家,坐在慢悠悠的馬車上,應九沉默一會,“兒知錯了。”
“你後悔嗎?”應夫人看他一眼。
應九沉默不語,應夫人閉目,長嘆一聲,“我這一世,生了你和你兄長兩個犟種!也罷,你去吧,我不攔你了。”
應九垂首諾諾,好半晌,低聲說:“我、我只是想起了您和阿彤……”
“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但你們都沒有承擔後果的能力。”應夫人眉眼間刻着濃濃的疲憊,“你想幫她,又焉知不是害了她?這世路坎坷,又豈是她一個長在深閨中的天真女子能夠應付的?你也應當慶幸,鄭大人還算疼她,願意退一步。不然此事之後,咱們兩家便結了仇,你知道嗎?”
她語調很沉,很緩,很輕,像是随時能夠消散在風裏,“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滿口的理想、未來,總是想用盡全力掙脫束縛,可掙脫束縛之後又要怎麽辦,你們考慮過嗎?”
她又嘆了很長的一口氣,看着應九眉頭緊鎖的樣子,無奈地道:“你去試試吧。這幾年,我先不急着給你想看。你若能闖蕩出來,哪怕帶個微末官職,回來自然也好說親;若沒闖出來——任憑家中怎樣安排,你就認了吧。”
應九輕聲道:“我會闖出來的,阿娘。”
應夫人注視着他,應九繼續道:“我會和阿兄一樣,長得能做您與阿彤的倚靠,能讓您在家中坐得穩穩的位置,不必再忙碌疲憊;叫阿彤無論走到哪,都不會低阿湘一等。”
應湘,是應家長房之女。
應夫人這回沉默了許久,一聲輕嘆,最終消散在風裏。
她的手輕輕搭在兒子的手上。
—
徐家,大夫人總覺着事有不對,然而看應彤的模樣,也不像是應家給了應夫人委屈受,到底放心不下,隔兩日又遞帖子往應家走了一趟,倒見應夫人狀态不錯,恢複了往日端莊高華的模樣,稍微安下些心。
徐問真也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搬家之事——自她回來之後,問星幾人也搬了回來,從前還好,如今問星身邊添了好幾個使女,臨風館的屋子就實在是不夠用了,迫切需要搬到寬敞的地方。
且如今雖在七月,京裏天氣還熱,臨風館屋室狹小,春冬住着還好,到夏日便略顯憋悶,不及明德堂屋室高闊,還有軒榭在山水之間,正是消暑的好去處。
應家人來赴宴的第二日,她便去栖園視看房屋,一過去,只見前院兩株梧桐高可參天——乃是舊年修建明德堂便種下的,花圃中繁花錦簇,芬芳撲鼻,沿階種植的瑞香花散放着陣陣幽香,整個前院都是一副葳蕤繁盛的熱鬧景象。
轉到後院,情況便大不一樣,竿竿翠竹、一叢蘭蕙,漢白玉圈出的小池旁架着一架葡萄藤,旁邊有兩棵枇杷樹,綠意幽幽,在夏日中格外清涼逼人。
小池中豔紅的錦鯉擺尾嬉戲,院子寬敞,沿着竹林間的石子小徑慢慢地走,過一道竹籬小門,便能走到水榭邊,這處水榭周圍都被圍進了明德堂,水流上下游有院牆隔斷,還在中間設門,只是以防萬一,也增添一些游園之趣。
水榭一半在岸、一半在水,岸上香花成簇、池中芙蓉似雪,水榭的一半是四面雕花窗,将花窗大開,臨風而坐,陣陣花香撲鼻,遠方水波蕩漾,還能見到明德堂的簇簇房屋。
徐問真已懶得再往山腳下的軒中逛去,完全心折于此了,屋室中的陳設均是曲眉按她的喜好布置,自然盡善盡美,挑不出一點毛病。
臨風館于是歡歡喜喜地開始籌備搬家,大家都盼着能夠住得松快些,徐問真拍拍曲眉的肩,笑道;“差事辦得不錯,可以來領好處了。”
曲眉有一點赧然,低聲道:“都是我應做的。”
徐問真再拍拍她的肩,沒說什麽。
季芷也在明德堂分到一個屋子——她本來應該在尋春邊上住的,小院也已經收拾好了,只是後來考慮到季芷的身體需要有人照顧,獨住飲食上也多有不便,徐問真便在一處清幽僻靜的角落給她安排了一間屋子,并陳明利害。
“倘若你獨住,雖也能安排使女仆婦照顧,但人手絕不會有明德堂周全,飲食也要看大廚房的安排,明德堂有下廚房,食水都方便些。小院子還是給你留着,等你身體好些,再過去住,如何?”
話說到這個份上,季芷沒有拒絕的理由,揮別了依依不舍、滿懷擔憂的母親、弟弟,提着包袱一身輕松地走進了栖園。
至于對季蘅,徐問真暫時沒有安排——他們一家雖然說是為她效忠,可又不是賣給她了。她需要在季家得到的回報就是季芷醫治好問星,最好能順便照顧徐家其他人的身體,除此之外,別無所需。
季蘅的未來,還是叫他自己掂量吧。
季芷聽徐問真如此說完,倒是愣了一下,旋即不無惋惜地表示,“那小子在家摩拳擦掌打算做出些新鮮東西給您呢,助您金銀滿缽呢,聽您這樣說,只怕要失望了。”
“金銀我倒是稀罕的,但也不是買了他。”徐問真思索一番,“這樣,他做出什麽東西,我按利潤給他分成,若是他能自己經營就更好,我抽他的成。我真不缺人用。”
這年頭,權貴之家總是好蓄仆養婢,若是能将有能耐的人都簽上自家的賣身契,自然就最好不過。
季芷聽罷,一瞬的愣怔之後,堅定地道:“救命之恩、平報父仇,如今您又與我們安身之地。我與他對祖宗發過誓,此生一定效忠于您,您不能叫我們對祖宗不誠。”
徐問真無話可說。
“也罷 。”徐問真道:“反正我不要你們的賣身契,你就負責醫好我家十七娘,你弟弟想做什麽,随他吧——依我說,最好還是讀些書的。”
季芷也道:“正是,他從前雖讀過一些書,只是學得粗淺,雖不指望他讀書科舉,道理總要明白一些。”
二人三言兩語,敲定了季蘅未來一段時間頭懸梁錐刺股的悲慘經歷,然後季芷開始每天為問星扶脈,針對問星的身體開藥,并調整家傳的方劑。
這些事情她都能做,并做得心滿意足,唯有針灸,她手上力氣不足,還是需要托給白芍,白芍相當樂意和她配合,無事時也常常過來,徐問真幹脆給白芍也留了一間屋子。
明德堂住着果然比臨風館舒服,雲溪山的人馬回來了大半,含霜壓力頓時減輕許多,上上下下幾十號人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院落再大,也沒有一處遺漏不足。
栖園的娘子們逐漸習慣散學、清閑的時候來這邊小聚,花兒好看、點心好吃,長姊大多時候溫和地攬着小妹教她識字,問寧和問顯忍不住湊熱鬧,上來指指點點,問星被她們兩個惹惱了,跑過去找問圓和問安告狀。
問圓身子日漸沉重,但或許是回到家中處處安心的緣故,她的狀态很好,聞言輕笑着對問安道:“你還不去訓她們一訓?”
“已經被收拾了。”問安淡定地翻了一頁書,問圓擡眼去看,兩個小的都苦這張臉被含霜領去書案前了,明苓活蹦亂跳地跑過來,笑嘻嘻給問星分享:“姑母罰七姑姑、八姑姑每人寫一頁大字!”
問星滿足地回到自己的大腿身邊,宛如靠住一座泰山。
時光如流水,就這樣在女孩們的書頁與琴弦中悄悄劃過,問星纏着徐問真想學撫琴,她手指還細弱,并不适合按琴弦,但徐問真叫人開始留意好的杉木板,聯系她用慣的制琴老工匠,開始準備一把适合初學的小孩用的琴。
在栖園中樹木落下黃葉,一盞盞菊花迎風怒放的時節,問圓平安t生下來一個胖嘟嘟的小娘子,抱在懷裏沉甸甸的,哭聲也很響亮,哭的時候閉着眼,臉憋得紅彤彤的。
大夫人聽着哭聲,便徹底放下心,走過來細細地瞧,指着她笑道:“這又是咱們家一個混世魔王。”
大長公主也歡歡喜喜地來看,給小娘子挂上一把小金鎖,“如此,就把咱們家三娘的命鎖住了。”
徐家小一輩,從同高祖父,也即徐虎昶之父那裏開始序齒,現有兩位娘子,大長公主一錘定音,問圓的孩子就是徐家的小三娘。
問圓雖然早做好了準備,也不禁熱淚盈眶,低聲道:“多謝祖母疼惜。”
“你與孩子都好好的,便足夠了。”大長公主輕拍她的手,“王家那邊你不必在意,他們家在漕運上幫郕王弄鬼是板上釘釘的,如今鬧到禦前去,只怕爵位都保不住,哪還有心思來鬧孩子?你只管安心坐月子吧。”
問圓輕輕點頭,露出一點輕松的笑容,大長公主輕點她的額頭,“鬼精靈。”
問圓抿嘴只笑,徐問真從外頭打簾子進來,未見人先有聲:“我新得了一簍很粉潤的蓮藕,叫人用桂花蜜煨了,我問了白芍,她說産婦月子裏也能吃,就給你送一碗來。”
一入內屋,大長公主和問圓齊齊看她,看得她不禁一怔,問:“怎麽了這是?”
“我看我們家養的小狐貍。”大長公主慢吞吞地說,“王家來的人打發走了?”
徐問真輕笑一聲,“聽了消息,哭着走的。”
大長公主滿意地點點頭,又問:“藕我那裏可送了?”
“剛一出鍋,就送了最新鮮的過去,哪想到您在問圓這呢?”徐問真笑道:“不若我叫人再取些點心來,天也冷了,您吃過點心再回去。”
大長公主月前偶有暈眩之症,因為先帝晚年曾有中風之症,白芍等人對她的身體格外小心,最近一口酒也不許碰。
大長公主為了身體咬牙堅持了一個月,最近對酒簡直是日思夜想。
這會聽孫女提起留下吃點心,她心念一動,先提要求:“我知道你那有玫瑰玉露酒,與我篩些來吃吃吧。”
徐問真笑容可掬,搖頭幹脆 。
大長公主并不氣餒,“有好酒釀下一碗浮元子吃也罷。”
徐問真溫和表示,“得聽祖父的。”
“你只聽他的了!”大長公主輕哼道:“再不是小時候,我與你祖父不痛快,你只會來哄我的時候了。”
“其實哄完您我也會去哄祖父。”徐問真扶着她坐下,在大長公主的怒瞪下表示:“倒是有新蒸的酒釀饅頭,我吃着甜滋滋的不錯,是用玫瑰酒釀做的,祖母可要嘗嘗?”
大長公主立刻冰雪融化,溫暖如春風拂面了,徐問真卻兀自在問圓床頭坐了,嘆息道:“咱們可得自己立起來呀,小丫頭,你得快快長大,知道嗎?太婆原說護着你,如今也不願保養身子,只怕等你長大,就只能與你母親、姨母一齊報團取暖,任人東風北風地吹了。”
“呸!”大長公主哭笑不得,笑罵她:“你說這話不虧心!”
問圓只管笑盈盈的,果然那大長公主自己又服了軟,“好了,我以後不吃那麽多酒便是,你祖父也看管得太嚴,我又不是孩子,難道一點自制力都沒有嗎?”
徐問真鎮定地與她對視。
問圓忽然輕聲道:“聽聞近日京中新開的蘭苑中有售賣菊花香氣的香皂和沐發膏子,用完肌膚通透潔淨、發絲滋潤柔順,我怎麽聽,怎麽和咱們家前段日子用的桂花皂相似,可是姊姊的生意?”
“你若喜歡,叫人再送來。”徐問真笑着回答。
問圓便道:“那我就只管用姊姊的了?”
徐問真笑着點她額頭,“管你用一輩子還是容易的。”
大長公主問:“季家那小子的鋪子開起來了?”
徐問真點點頭,“不過他說只算入股,還是我叫人經營。”
大長公主對她的事情早已放權,倒也沒有詳問,只道:“他倒是個勤懇有禮的人,東西我用着也着實不錯,前幾日還有人說這段日子你總帶着他在外頭行走,不想這樣快就敲定了。”
“既然是生意,往後家中走采買賬目便是,不要私出。你們姊妹幾個分什麽新鮮東西,是你們的事,家裏人多、用的也多,左右每年都有脂粉頭油采購錢,不回到你手裏,不知落到誰手了。”
徐問真笑了,“我母親也是這樣說的,不過畢竟是自家生意,也不好全按市價采購,我叫她們給算個折,還不知多少呢。”
“你是會享福的甩手掌櫃,這樣才好,事必躬親、處處留心的,早晚累得支撐不住。”大長公主飲着茶,又說起徐問真欲要在家中辦徐氏閨塾之事,道:“近日族中也常有人來問,沒問到你這?”
徐問真道:“我這幾日常在外頭,倒還無人問到。這個時節也不好了,這一輩如今年輕的女孩兒也不知怎麽了,多是體弱多病的,再叫入學來,每日早起,只怕受不住。我想還是明春開始,就仿照族學的例,也不收束脩,願意的過來讀書學習便是。”
其實并沒有她說得那樣簡單。
家中要開女學,先生暫還足夠,族中女子來學習的也不會僅僅是書本經卷,問寧她們在學中學什麽,族中女孩也照樣學什麽。
這對于族人們來說,絕對是天降大肉餡籠餅——一來,自家娘子學到了本事是真的,二來,這樣出去哪怕是徐家遠支女子,也能說是公府教養出來的,身份頓時躍升。
大長公主道:“我知道你的心,是覺得家裏有些娘子,受困于家境,實在可惜了。但咱們家的資源也有限,頭一批最好是擇優入學,輕易得來的他們不會珍惜不說,先叫族裏看到好處,日後你才好要錢。”
她并不認為辦閨塾只是孫女的消遣,認為既然要走向正軌,最好最終循族學的例子而行。
族學如今便是各房有官爵職位或者家産收益之人,按收入高低,每年資以族學不定的銀米,供族□□行。
這筆錢被控制在一個不太多,但也夠用的數目,保證學裏書本、筆墨不缺,飲食肉菜足夠,但不會有太大的油水給人撈。
對各房而言也不會成為負擔。
閨塾如果要循此例,按照消耗來看,只怕有一大筆錢要徐問真這邊補上,但這都無妨,大長公主只是希望閨塾能成為家族支持的産業,最終成為徐問真的一筆履歷,日後管事的一點支撐。
而且世人多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他們資助族學認為是理所應當,要掏出錢米來資助閨塾,只怕他們就會不大樂意了,還是得叫他們先嘗到點頭,認識到有閨塾的好處。
徐問真笑着道:“孫女省得。”
正說話間,含霜臉如冰霜、不顧儀态規矩地沖了進來,入門嘭地一聲跪下,擡起頭時徐問真才發現她嘴唇都在微微顫抖,“娘子,含章宮召見!”
大長公主面色頓改,拍桌而起,脫口而出道:“趙道臨她又發什麽瘋?!”
趙道臨是當今皇後名諱,哪怕心裏再惱恨,也不該宣之于口。
徐問真忙道:“祖母!”
大長公主深吸一口氣,環視四周,見都是心腹,才放下心,心裏又發慌,道:“你等等,我換了衣裳,與你一同入宮去。”
徐問真看出大長公主的慌亂,思忖一番,搖搖頭:“未必是壞事,她如今還能拿孫女怎樣呢?您勿急,我進去瞧瞧再說。”
皇後唯一女兒留下的兩條血脈可都在徐家,當年皇後就為了他們退了一步,如今時隔數年,總不能是忽然不管不顧奮起,要一杯毒酒毒死徐問真,就血灑含章宮。
雖然如此,徐問真臨走前還是吞了一顆季芷做的解毒丸,季芷憂心忡忡:“宮廷秘藥也不知有沒有效,我還是跟着去,就在宮門口等你。”
徐問真還有心思開玩笑,“若是宮廷秘藥也不必擔心了,先帝時候,宮裏要賜死一個大臣,賜了三回酒也沒毒死,後來硬是白绫勒死的。”
季芷默默開始整理銀針,得到消息慌忙趕來的白芍默契地打開藥箱。
大長公主試圖陪伴她入宮不成,掏出了珍藏多年的一副軟甲,雖稱不上刀槍不入,一般刀劍想要一次刺入很難,而且可以貼身穿着,稱得上是宮廷寶物了,是她的母親留給她的t。
大夫人換好全套诰命服裝,堅決要與徐問真同往,并且比較誇張地掏出了一把匕首,想要塞進徐問真袖子裏。
女眷入宮,尤其她們這些身份特殊的女眷,一般是不會搜身!。
在看到軟甲時還很正常的徐問真終于凝滞住了,她意識到大夫人鎮定下的慌亂無措,握住大夫人的手,輕聲道:“母親,您放心。皇後還沒瘋到在含章宮硬要勒死我的份上。”
哪怕真到那個地步,她也絕不能在含章宮動刀,否則哪怕今上新重徐家,徐家也很難過去這一關。
大夫人握緊徐問真的手,泣涕如雨,言語颠倒反複,她已經被推入了幾年前的噩夢中,失去了所有理智,“我只要你,娘只要你,真兒,什麽權勢富貴,若沒有你,娘都不稀罕要,你是娘的肉啊!”
如果徐問真死在含章宮裏,無論今上給徐家多少補償,她都不稀罕要。
她只會想與趙道臨拼命。
大長公主終于意識到她不能再慌亂下去,她強行鎮定下來,走到慌亂的兒婦身邊,握緊了兒婦的手。
徐問真沉下心來,堅定地道:“皇後七年前沒有殺死我,今日,她也不會殺我。”
無論心裏有沒有底,這句話她說得聽起來底氣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