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季蘅羞澀點頭 ;“我的天爺……

第49章 第49章 季蘅羞澀點頭 ;“我的天爺……

凝露帶季蘅從後門入府, 沿着栖園東牆走來,途徑廚房、茶房與堆放碗碟器皿桌椅銅器等設宴所用之物的小庫房,眼下正是各處下午用點心的時候, 見她領着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往裏走,往來取茶點的婆子使女們都疑惑地招呼她。

七夫人房裏的媽媽問:“凝露,這位郎君是哪裏的?怎麽領進府裏來了?從前倒沒見過。”

一旁接到消息趕過來的季芷客氣地道:“是家弟。”

她們家的事徐府裏上上下下早就傳出不知多少個版本, 但大部分人對季家的遭遇還是持同情态度的。

老媽媽聞言,更加仔細打量季蘅一番, 見和自家六郎君竟然是相差不多的年歲,更添憐惜之色, 誇道:“好俊俏的小郎君, 如今既然為大娘子做事, 日後定大有前程, 季娘子與季家嫂子是有福之人。”

季芷微笑着道:“多謝。”

她對外性子冷淡, 衆人早已習慣, 人家畢竟真有本事, 誰能保證自己永遠沒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呢?

季家就住在徐府下人群院中, 左鄰右舍哪家的孩子有個小病小痛,這位季娘子只要在家, 便必會施以援手, 衆人對她不由格外敬重一些, 至于性子冷淡, 就是有本事的人的怪癖吧。

那媽媽見凝露神情正經,不再拉着她們說話, 微微讓過身,叫凝露帶人先過去。

她身後的小丫頭年歲不大,剛剛留頭, 是新選進內院服侍的,看着凝露一行人,眼睛發亮,“那便是大娘子身邊的凝娘子嗎?好威風啊!”

服侍七郎的傅母出身,幾乎是看着徐問真長大的老媽媽沉默了一瞬,短暫地“嗯”一聲,沒有破壞凝露在小女使們心中的威風形象。

“走吧,咱們去看娘子的燕窩炖好了沒有。”老媽媽帶着小女使向廚房走去,不再回憶凝露做針線,繡出被踩爛的荷花、把鴛鴦繡成爛鴨子那些年。

穿過院牆夾道,凝露引着季蘅從東內院後門進入,一壁往臨風館去,一壁聽着姊弟二人極輕的交談聲。

季蘅從季芷口中聽到此事之後,就維持着一種驚訝無措的狀态,下意識低呼,“娘子要我?”

“閉口,噤聲。”季芷面無表情,季蘅讪讪地把嘴閉嚴,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見四下靜悄悄的,最近的便是娘子身邊的凝露,屬于絕對安全,提起的心才稍微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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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聲說:“娘子看上我了?”語中帶着不可置信,眼睛睜得很大,臉不受控制地泛紅,季芷沒給他繼續聯想下去的機會,“能不能用心聽我的話?”

她說了一長段話,前因後果清楚明确,為什麽她這個弟弟只能聽到“娘子看上他”了?

還是讀書少。

季芷微微嘆了口氣,季蘅老實乖巧起來,“我錯了,姊姊您再說一遍?”

季芷有些無奈,臨風館的門首已經近在眼前,她長話短說,“娘子需要你跟着她幾年,明面上掩人口舌。”

再多的話她已經不想和這個弟弟說了,“你只要記得,娘子并非圖你的身體,只是需要你這個人在身邊幾年,你與娘子有名無實就好了。”

季蘅用力點頭,表示自己聽清楚了,季芷看着他這模樣,對他到底聽懂沒有持懷疑态度。

看季芷懷疑的樣子,季蘅道:“我懂!”

心髒逐漸落回原處,方才聽到消息時的驚喜激動消散,飄起來的雙腳重新落回實地上,洶湧着奔向大腦的血流慢慢平靜。

季蘅控制住自己,不許自己露出失望之色叫人看出異樣,以至誤事,并認真地向季芷保證道:“姊姊放心吧,我會做好的!”

季芷看了他一眼,提點他,“如果要做,那麽你做得好壞與否,便只有娘子能夠評定,凡事多聽吩咐、少自作主張。”

季蘅這一回斬釘截鐵地點頭,“我會聽娘子話的!”

“不要多想不該想的事。”季芷最後輕飄飄道,“娘子于我們有大恩,t咱們為娘子做什麽都是應該的,勿以娘子心善,便得寸進尺。跟在娘子身邊,你只要聽話就夠了,聽話,娘子絕不會虧待你。”

季蘅又認真嚴肅地點一次頭,說話間,幾人已經走進臨風館。

凝露見上房廊下站着兩個婆子,側頭問:“哪家來的人?”

“宣縣主派來探望娘子的。”小丫頭品栀回道,雖然好奇,但很規矩地沒有多打量季蘅,只道:“娘子說,姊姊回來了直接回她便是。”

凝露點點頭,引着季芷姊弟二人往裏走,季芷本打算告辭了,瞧了瞧弟弟雙手掐袖嘴唇緊抿,幾乎不敢呼吸的樣子,遲疑一下,還是沒有離開,跟着季蘅一起,随凝露走到廊下。

正屋裏,徐問真正與周宣雉派來的人說話,笑道:“你家小娘子也好?”

“小娘子也好,只是愛哭鬧,又認人,乳母、保母們都哄不好,在我們縣主身邊便乖巧。”年輕女人眉目帶笑,回道:“我們縣主還叮囑奴婢告訴您,洗三逃過了,滿月酒可千萬不能逃。”

徐問真看着侍女帶來的周宣雉的書信,眉眼間含着一點慵懶輕松的笑意,“告訴你家縣主,玉春酒有得是,只看她有沒有那個酒量了。”

周宣雉在信中“控訴”問真,竟然一聲不響領了爵位又受湯沐邑,表示嫉妒非常,如果徐問真想要消解她的嫉妒,挽回她們的感情,非十年陳的玉春酒暢飲不可,信末又話鋒一轉,非常熱情地表示要給她介紹一些“貼心人”。

同時炫耀了一下她家剛剛落地的小觀音娘是何等的可愛。

周宣雉四日前喜得一女,早定好了乳名叫觀音。

根據徐問真帶侄兒們的經驗,剛出生幾日的小孩與好看二字往往不能沾邊,但親娘看自己孩子,自然如看珍珠寶貝一般,怎麽都是可愛的。

這時孩子不要乳母,只黏着阿娘,雖然是負擔,品味起來倒也甜蜜。

徐問真又吩咐使女道:“告訴你家縣主,好生養身子,無需來□□的心了。——你們小娘子在宣雉身邊也需得她來哄?她産後氣血虛虧,還是要多修養身體。”

使女笑道:“小娘子只要在縣主身邊便好,倒也不鬧,乖巧得很,只是離了縣主便成了混世魔王了。”

“那就是親母女的緣分了,她獨與阿娘好呢。”徐問真微微一笑,叫她:“回去轉告宣雉,觀音娘的滿月禮我必會去的,禮物也早備好了,叫她等着吧。”

使女含笑應下,那邊婢女通傳:“娘子,凝露姊姊回來了。”

含霜從外頭一打簾子進來,微微低身,回道:“季三郎君也到了。”

周宣雉身邊的女使聽到這個稱呼,看含霜的态度,稍微有些驚訝,不禁留神細看,卻見徐問真含笑颔首:“叫他進來吧,外頭怪冷的。”

不多時,只聽簾栊輕響,她熟悉的凝露引着一個約未及弱冠的年輕郎君走進來。

那郎君身量高挑,面容俊秀——但這并不難得,她跟在周宣雉身邊多年,所見的俊秀子弟數不勝數,這位郎君在其中并不算出挑。

難得在雙目尤其澄澈,且雖然衣着樸素,并不似高門子弟,但乍入富貴場中,也未流露出豔羨貪婪之色,反而一派溫吞平和,目不斜視,身姿挺拔,俊如修竹。

這份好涵養,在年輕人身上實在難得,也為他更添三分俊朗。

女使不禁流露出兩分贊嘆。

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的季蘅當然不知道,他緊張之下的身體緊繃挺胸擡頭和目不斜視竟然給他在外人眼中加了印象分,他入內後,眼睛便只看向坐在上首羅漢榻上笑吟吟的徐問真了。

他走到屋內,向徐問真叉手為禮,在京中日長,與人打交道多了,他行禮的動作愈發自然從容,“娘子安。”

“先坐。”徐問真口吻溫和如一池溫水,眉目含着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親近而平常地張口吩咐。

如此的說話口吻,越過叫起直接命坐——周宣雉的女使直覺自己窺探到了天大的秘密,心怦怦跳,忙控制住自己的目光,恭敬地微微垂首,不敢再看那位年輕郎君。

徐問真将她的反應收入眼中,眼中劃過一絲真切的笑。

本來還要設法将消息自然地傳出去,如今好了,這件事有人幫她辦了。

季蘅也被她如此溫和親近的笑容定住,只覺被骀蕩着的春風吹了滿面,又如浸在熱乎乎的溫泉中,叫他不知所措。

含霜已搬了軟墩來,笑道:“郎君坐吧,這是娘子的至交宣縣主使來探望娘子的人。”

周家女使聽她親近而不失恭敬的口吻,心跳得愈發快了,也連忙向季蘅一禮,季蘅稍有些不知所措,正待起身還禮,徐問真笑對他說:“叫她青姑姑便是。”

女使青黛下意識露出一個恭敬而令人可親的微笑。

今日計劃正常推進,又有了季蘅被宣雉身邊人撞上的意外之喜,一切都很圓滿。

至于青黛——徐問真看出她這會只怕心都快跳出來了,便沒讓她在這屋裏繼續緊張又激動地煎熬下去,溫聲道:“你且去吧,告訴你家縣主,只管安心了。這句話可千萬帶到。”

青黛忙恭謹應下,然後跟着凝露微微垂首躬身退出,心裏不知是戀戀不舍還是迫不及待——或許兩者都有吧。

盛傳在數日前被癫瘋失常的皇後傷害到,才被聖人安撫封為縣主又格外厚待的前儲妃,竟然正大光明地留在身邊一個俊俏小郎君!

想到自家縣主這幾日一直盤算者想給徐大娘子塞一位枕邊人,想到徐大娘子方才意味深長的言語——她叫縣主不必多操心,原來是已經安排好了!

青黛激動不已,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回府中,好将消息分享給自家縣主。

而周宣雉聽到徐問真讓青黛傳達的最後一句話後,思忖瞬息,恍然露出一點微妙的笑意。

“阿真啊阿真,這下,你可不只欠我十壇酒了。”周宣雉咬唇輕笑,眼角眉梢都透着輕松愉悅。

小觀音娘閉着眼低低哼哼起來,她轉臉看過去,目光頓時柔和起來,擡手輕拍着女兒的襁褓安撫,室內只有她的兩個心腹,她笑吟吟地輕哼歌謠哄着女兒,又眉眼含着笑低喃:“好觀音娘,你阿真姨母可算甩開那個晦氣東西了,真是叫人歡喜啊。”

“明日誰家的來?”半晌,哄得小觀音娘又乖乖睡沉了,宣雉問道。

青黛略一思忖,回:“按帖子,明日安國侯府世子夫人與她母親裴侍郎夫人回一同登門探望。”

“裴家下人嘴巴最寬,我喜歡。”摟着香香軟軟的小女兒,又去了近幾年來的一處心病,周宣雉只覺心情再沒有更舒暢的了,無比地期待明日的到來。

徐府中,臨風館,小爐上的茶了第二道。

人緊張時總是會手忙腳亂,見徐問真呷了口新倒出的茶後微微皺眉,季蘅連忙也嘗了口茶,發覺或許是第一注投的茶葉不多,煮到第二道滋味便很寡淡了,便要到安放茶爐器具的黑漆小幾子前碾茶去。

徐問真笑着制止了他,“我也不想吃茶了,你若還吃,叫含霜進來再煮一道吧。”

季蘅忙道:“那我也不吃茶了。”

她的态度越是溫和平靜,季蘅越不知所措,老老實實地坐在墩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背直直的,好像課堂上被先生盯緊的搗蛋學生。

徐問真揚揚眉,“你怕我?”

“不、不怕。”季蘅連忙道:“我就是有些緊張。”

他倒是很坦率。

徐問真有意逗他,問:“緊張什麽?”

季蘅小心翼翼地看她,挺高大個人,坐在小墩子上,仰着頭看徐問真,那副模樣,叫徐問真想起初次見到季蘅時,一只被雨淋得濕漉漉的小豹子,有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

然而這只當日甚至緊張到不敢說話的小豹子今天格外直接,用了很大的勇氣,認真地道:“我怕我不是娘子看中的唯一人選,怕今日的表現令娘子失望。”

“那這會就不怕了?”徐問真笑問道。

季蘅仍坐得端端正正,嚴正認真地回答:“若我會令娘子失望,只能說明我不符合娘子的要求,哪怕一時蒙混過關,未來只怕也會誤娘子之事,不如對娘子坦誠以待,供娘子抉擇。”

方才瞧他,憶起數月前荒廟裏濕漉漉的狼狽小豹子,這會看着他堅定清朗的模樣,倒似t猗猗青竹,修玉君子。

幾個月前尚且稚嫩強裝大人的小郎君,經歷過一番生死,廷前告狀,或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脫胎換骨了。

徐問真露出一點微笑,慢慢起身,“我喜歡你的坦誠。今日開始,你就是我的人了。為期三年,這三年中,只要你不生事,你想做任何事,不違反原則,我就會傾力相助。”

她抛給季蘅一枚新進的青柑子,口吻仍然帶笑,卻更帶着不容忽視的威儀,“不許倚仗強權,欺壓百姓,恃強淩弱。除此之外,百無禁忌。誰要動你,就是要打我的臉,你要做的,就是用這只手,将巴掌狠狠地甩回去。”

她隔空輕輕一點季蘅的手,注視着季蘅的目光灼灼有神,令人不自覺地順從、臣服,“這幾年裏,你或許會面臨一些危險,但我會傾盡全力保護你。三年之後,你遇到危機,我也仍會給你庇護,這是我的諾言,永遠有效。”

季蘅渾身僵直,半晌,在徐問真輕而不容忽視的“嗯?”的試探聲中,他用力點頭,将頭點得小雞啄米一樣。

“我保證,絕不仗勢欺人,欺淩弱小!我也會好好做事,用心替您賺錢的!絕不會出去惹是生非,給您添麻煩!”

倒是很有激情,果然是年輕人,氣血豐足。

徐問真心中升起一點感慨,拍拍他的肩,鼓勵他:“好好做,蘭苑的生意不會有人敢動手腳,你只管放開手去做便是。”

在準備開設蘭苑,售賣各種新奇的潤膚、潔面、修妝之物時,她就知道這門生意必是一本暴利。

財帛動人心,如此好賺的錢,必然會引來許多人心動。她雖不怕那些人,卻很厭煩不斷處理瑣碎麻煩事。

她要為蘭苑找一個可以不辭瑣碎,解決各種麻煩的人。這個人要在京中有權位,手頭最好有點緊,如此才會對蘭苑更加珍惜,不會容旁人動手腳。

三成股,拉寧國長公主入夥,實在是筆很劃算的賣賣。

截今為止,蘭苑開門營業不到一個月,寧國長公主已經兢兢業業找了三家勳貴、六戶新貴的麻煩,整個京城都知道蘭苑是寧國長公主要護着的一口肉,不敢擅動。

她雖是長公主,但本朝封給公主的湯沐邑有限,公主府的田産收入也遠不如王府,今上對宗室約束頗嚴,大多宗室都過得緊巴巴的,她總不能頂着鳳口賣官鬻爵斂財吧?

她要做了,離被今上當雞儆猴也不遠了。

收入有限,公主府的花銷卻降不下來,她的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巴的,開各種賞花宴提拔才子雖然有點收入,但也是杯水車薪。

徐問真如今遞給她這樣一根好處如此豐厚的稻草,哪怕知道問真是想借她的力,好省事不用應付那些瑣碎煩人的麻煩事又怎樣?

她樂意啊!

如非有所求,徐問真忽然遞給她這樣大的好處,她還不敢收呢。

如今可好,公正交易,付出得到的收獲,寧國長公主每日捧着賬本子一日三次地翻看,笑得眼角的細紋都要浮出來了。

季蘅還是經歷得少些,這幾日見京中脂粉香鋪都陸續推陳出新,雖然産品都不如蘭苑的品質上佳,模仿得很拙劣,他也不禁緊張起來,這會徐問真這樣一說,他頓時如心底有靠了一般,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一點條件都沒談地就答應了,徐問真原本準備好說服他的話都沒有用武之地,倒是安撫之言先說完了,這會心裏細細一回顧,不得不再調轉馬頭,說起一件事。

“此事你雖答應了,但有一點,我卻得提醒你。”徐問真道:“你父親喪在歲初,距今熱孝雖出,卻還有十幾個月的孝期要守。你與我這件事雖是做戲,在外人看來卻是真的,如此,你雖然是無名分地跟着我,只怕也要受一些風言風語。”

守孝禮制對婚嫁的約束,更多體現在事實婚娶上,季蘅跟徐問真,無名無分,無嫁無娶,頂多落兩句閑言碎語,倒不至于鬧到明面上來,不會對季蘅造成太大影響。

一向行事缜密的季芷上午都沒有提出這一點,就說明她也認為事情不大。

而如果有人想借此針對徐問真,就更好辦了。

——此事鬧到聖人面前,對她反而有利。季蘅仍在孝中,還能成為佐證。

彼此對證一查,就能知道徐問真與季蘅只是面子功夫,徐問真費如此大力氣,做這一出戲出來,是為什麽?

此事對徐問真有利而無害,對季蘅卻會有些影響,故而她有此一言,“這話我本該先與你說,方才卻忘了,現在也不遲。你回去仔細斟酌,切不可一時沖動為圖報恩便做下決定,日後若是後悔,倒是壞了咱們這一番善緣。”

季蘅聽罷,毫不猶豫深深一拜,“娘子為我考慮至此,我又豈是畏懼一點流言蜚語之人?娘子救我全家于水火之中,我此生為娘子效力,絕不退縮。”

徐問真揚揚眉,略一擡手,含霜遞來一個荷包,問真将荷包遞給季蘅,“這裏面有一把鑰匙,稍後出去,秦風在後門等你,他會帶你去一處房子。名義上既然跟着我,你們再住在下人群房便不好了。

那所院子不大,但地段不錯,離府裏和蘭苑都很近,你們一家人住着也方便。秦風會安排一對夫婦過去,照顧你們飲食起居、房舍安全,你可以另外再雇兩個人服侍你母親,花銷每個月我這邊撥給你,日常生活可以交給我派去的那位娘子照顧。別過得太清簡,叫人看着很假。”

京裏人誰不知道她資財豐厚,出手大方。季蘅“跟”了她,還過得清簡樸素才是可疑。

說完,她上下打量季蘅一番,只見他衣裳一看便是市售之物,乍一看還過得去,全靠人生得高挑俊朗撐着,近了細瞧便太不入眼。

于是吩咐含霜:“從我庫裏取兩匹顏色素淨的料子出來,給季三郎裁衣。告訴練霜那邊,日後每季叫綢緞鋪派人過青馬巷去,取布料量體裁衣,每季——先做四身吧。”

練霜是徐問真身邊自幼服侍的八位得力女使中與含霜名字對應的那位。

練霜早年成婚後便沒再入府服侍,而是在徐問真的田莊上管事。一開始她主持組織了一個小的紡織工坊,雇傭莊中女子紡織,既為田莊開源,也為女子們增添了一份收入。

後來織造坊的規模不斷擴大,練霜又在京中開設綢緞鋪,既售賣自産的綢緞絲絹,也從商販手中收各種精品綢緞售賣,雇着幾位手藝精湛的老師傅量體裁衣,綢緞鋪的生意蒸蒸日上,在京中也小有名氣。

——所以徐問真的富裕,也不是全靠啃老的。

主要也靠下屬們努力。

事情交代過去,練霜自然知道應該怎麽辦,徐問真吩咐畢,心中仔細回顧,确認沒什麽疏漏了,笑看了有些不好意思欲要推拒的季蘅一眼,提醒他:“注意你如今的‘身份’,我給你的東西,你一定要坦坦蕩蕩地收下,最好高高興興地展示出去。”

季蘅聽她安排了任務,立刻打起精神,鄭重應是。

“去吧,有什麽短缺的,告訴服侍你們的夫婦中那位娘子便好。”徐問真笑着道:“不必過于拘謹客氣,咱們如今也是互惠互利的關系,而在外人眼中,你更是我的枕邊人。倘若你的日子過得可憐兮兮,旁人起步豈不笑話我連養人的錢都拿不出來?”

季蘅又小心地答應下,徐問真見他雙手捧着那個柑子,幹脆叫含霜将那一盤都端了過來,“西市裏應該還沒有柑子售賣,這些帶回去,吃個新鮮吧。晚些孩子們要過來,我就不留你吃飯了,回家去吧,是否要告訴你母親真相,你與你姊姊商議着辦,只是我與你們姊弟二人說的話,決不能傳到第四人耳中知道,這其中分寸,你們自己拿捏吧。”

意思是,如果季母不能保證不外傳,那麽最好她也不知道。

季蘅幾乎只會點頭了,他雙手捧着那只官窯白地彩釉西番蓮大圓盤,上面滿滿壘着清香怡人的青柑子,含霜送他出屋,季芷正在廊下等着。

季蘅幾乎是憑本能愣愣地走出房門,與姊姊四目相對,在姊姊驚訝的目光中,才後知後覺自己臉燒得慌,只怕是發紅的。

他振奮起精神,對含霜道:“請姊姊轉告娘子,娘子放心,我一定将事t情做好!”

“郎君慢走。”含霜笑盈盈地對他微一低身,又有小女使品蕤捧出一件月白雲紋的鶴氅,除了錦緞上織就的雲紋,鶴氅通體無繡,樣式簡潔大方,是今春徐問真還在山上時做的。

含霜笑着将鶴氅奉上:“娘子吩咐,天氣寒冷,為您尋一件外衣披着。這房裏只有娘子的衣裳,請郎君擔待披上吧。”

她這一舉動落在滿院子人眼裏,便如一道驚雷,一道道目光立刻如雷般射了過來,驚疑不定地緊緊盯着季蘅。

季蘅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已經跳到嗓子眼了,在心裏給自己鼓勁,對含霜颔首道謝後小心地接過那件鶴氅穿上系好。

徐問真的氅衣披在他身上稍微短了一截,下擺落在腳踝上面一點,看着倒不局促,但有眼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披的是旁人的衣裳。

能用得起這樣月白錦緞的名門,自然都是量體裁衣,鶴氅的下擺一般只會比地面稍高半寸左右,保證衣不沾塵,但博衣寬绶,看起來有飄逸之風,否則便顯得布料不夠、吝啬局促。

徐家常穿月白顏色、鶴氅的娘子不多,身量如此的更是只有徐問真一位。

他從徐府出去,身上披着徐問真的衣裳,對外人而言,便很說明問題了。

季蘅在心裏為自己鼓足勁,秉着一口不給徐問真丢人的氣,在衆人的目光中目不斜視地與姊姊一起離開,一舉一動都格外斯文有禮,衣袂随風翩飛,倒真有佳郎君風範。

季芷見狀便知道事情定下來了,等走到無人處,才看季蘅一眼,為他這副表現感慨:“還是娘子的力道大,瞧瞧,真是人模人樣的了。”

季蘅微赧,季芷拈起一只柑子,“陵州新貢的青柑子,宮裏一早賜了一小筐來,真是托福了。——果然很甜。”

季蘅終于從渾身緊繃的狀态中抽離出來,嘗了一口柑子,入口先覺得酸澀,慢慢地品出柑橘獨有的清新酸甜。

他已經習慣這時代的水果大多都沒有從前吃的香甜,漸漸也從一開始的排斥,到如今能品出果子的天然滋味來,看季芷的評價,這柑子在當世确實屬于頭茬中的上品了。

貢果嘛。

他剛來到這邊時,處處都不适應,後來又摩拳擦掌要做出點事業改善生活,再後來——只能忍着酸楚吞苦果,咬牙切齒地硬活,雖然已經在這邊經歷了一冬春,卻也沒心思細細品嘗過這冬春時節的果子。

他與季芷在無人處分吃了這只柑子,果子既酸又甜,他的心神漸漸安定下來。

徐問真給的那一只被他下意識攏在袖中,鶴氅的廣袖內有個暗袋,圓滾滾的柑子被他塞了進去。

吃罷柑子,見季蘅終于放松一些,季芷注視着他,用輕而正式的語氣說:“今日之後,你便有了另一個身份,遇事更要三思謹慎。”

她原本有許多話想要叮囑季蘅,這會看着弟弟的表現,又覺得沒必要了。

雖然還稍顯青澀,但他也确實應對得不錯。以後的日子,到底還是要靠他自己走下去的,以季蘅的年紀,放在尋常人家,如此的家世,已經是能頂門立戶、為家人遮風擋雨的頂梁柱了。

父親出事後着九個月,他也确實成長得很快,尤其上京之後,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

季蘅還不知道姐姐決定交托給他更多的信任,他聽了季芷的囑咐,認真地點頭,“姊姊你放心吧。我一定小心行事,不會誤了娘子的事。”

說到後面,他幾乎是用氣聲說的,說之前還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看有沒有外人。

如此模樣,又叫季芷不自覺揚起唇角,對着弟弟清澈的目光,她微微點頭。

她清楚徐問真一言九鼎的性格,徐問真說會庇護季蘅一輩子,就是一輩子。

或許,這也算傻人有傻福?

“回家吧,家裏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季芷仰頭,看着天邊已經露出半張臉的月亮,輕輕感慨:“又是一個月過去了。轉眼,咱們入京也有三個月。”

她與季蘅對京城的一切都逐漸習慣,家中的人卻遲遲無法适應異鄉的生活,又或許安穩下來後,無法适應沒有夫婿陪伴的平靜生活。

季芷壓住一聲嘆息,纖瘦的背影在月空下如一根清秀、勁瘦的竹。

她并不懼怕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她一向認為,哪怕天大的困難,沒有難倒人的,只要還有一點力氣,她無論面對什麽樣的困境,都能再站起來。

可偏偏她無法把這份力氣灌輸給旁人。

臨風館,含霜出去送季蘅,徐問真今日事事順遂,心情大好,回到書房中,在小窗邊的藤椅上坐了,拾起早上看的那卷書又翻了起來。

黃銅鸾首三足小爐上青煙袅袅,是剛焚起的一爐百合香,清雅宜人的花香逐漸在幽靜室內彌漫開,一點微弱的沉檀香氣穩穩托住花香,并不喧賓奪主,卻令人心境更為清妙玄靜。

含霜用小茶盤重新捧了一盅梨湯回來,“天色将晚,便不烹茶了,今日殿下那邊梨湯炖得正好,我給您順了一碗回來。”

徐問真呷了一口,贊道:“果然不錯。”并發布命令,“等會再偷兩碗回來,給明瑞明苓和問星也吃一盅。”

含霜鎮定自如地答應,一邊的凝露道:“含霜姊姊一個人兩只手,只怕偷不過來,再叫人抓住現行,不如我與她一起去,大忙或許幫不上,萬一被人拿住,只說是我嘴饞,撺掇她去的,也好不供出娘子來。”

含霜舉拳捶她,“你這促狹鬼,誰都打趣!”

凝露哪敢還手?躲躲閃閃藏到徐問真身後,口中一疊聲叫:“娘子救我!”

“你是一口氣得罪兩個人,我不捶你就不錯了,還救你?含霜捶她!”徐問真輕哼一聲,為含霜助陣。

徐府裏的消息,傳出去會被大夫人控制,但在府內傳播起來卻是很快的。

臨風館這邊的動靜,東院很快得到消息,大夫人看起來格外驚訝,半晌才會過神,道:“季家那郎君倒也是個好孩子……我是否該給些什麽?”

這是她該聽的、可以讨論的話題?

常夫人在一旁坐着,只覺心尖直哆嗦,半晌,見周遭幾人,大夫人、秦媽媽、錢媽媽都只是驚訝而沒露出異色,才真正領會到長嫂對侄女的疼愛。

出身書香門第,父祖兩任禦史臺的常夫人好一會才整頓好心神,按着大夫人的思路,思忖着道:“或許——賞些給年輕人的玩意?衣料、荷包什麽的也未嘗不可。”

大夫人若有所思,“倒也是。”

秦媽媽卻有不同的意見,道:“咱們大娘子身份原不一樣,娘子您可不能将季家郎君當做正經女夫看。等閑人家小郎在外養外室,家裏是什麽态度,娘子您依樣學來便是。您若正兒八經地将人當做女夫待,豈不将外頭的心養大了?這可是大忌!”

常夫人恍然大悟,忙道:“正是這個理,長嫂你就只當真娘是個小郎,便知道如何待外頭那個了。将心養大了可不是小事,我方才竟也犯起傻來。”

她方才是下意識認為自家娘子是嫁人,才會認為應該厚待那位。聽秦媽媽這樣一說,可真是觀念出了錯。

“順娘你這是哪裏話?今日多虧你在,不然連個陪我拿主意的人都沒有。”大夫人輕嘆一聲,“也罷,我就不管了,随真娘去吧。……在雲溪山一守便是這麽多年,真娘也實在太苦了。前陣子聖人也勸說叫她想開些,我只生怕她是為了叫我們心安,故意做戲與人看的。”

常夫人沉默一會,輕聲勸道:“真娘是有福分的人,孝親尊長,也最能積攢福分。哪怕是假的,好歹如今有這麽個人,那季家小郎我也聽過,聽聞最是勤懇真誠的人,性子溫吞些,倒也令人喜歡,沒準哪日真就成就了好事呢。”

其實她心裏明白,以留國公府的地位門楣,長女是絕不可能嫁給醫工之家出身、不從科舉仕宦的商賈之人。

等閑低嫁,好歹還是嫁給文人武官,絕不可能低嫁到嫁給平民百姓啊!

她這會只是揀好聽的話說,寬慰大夫人罷了。

按照這些年,她對徐問真的了解,心裏也覺得大夫人所猜測的故意做戲叫長輩們安心八成是真,一時心內百感交集,暗道:真真天爺不公啊t!

她嫁進徐家多年,自認也算看着徐問真長大,眼看着徐問真對長輩體貼孝順、待弟妹親近溫和,品行樣貌真是挑不出一點不足,長到十六七歲,更是亭亭如庭前牡丹一般,高雅華貴。

怎麽偏就一朝跌落凡塵,吃了這麽多苦呢?

常夫人心裏唏噓,一邊安慰大夫人,但自消息傳回來,大夫人便是神情恍惚的模樣,她坐了半晌,見天色漸暗,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她阿爹打發不住兩個女兒吃飯,還得我回去看着。”

大夫人言語都慢了一拍,“……叫秦媽媽送你,恕我不遠送了。”

常夫人見她如此,心中更為同情,拍拍她的手,“長嫂好生保養珍重,見通将要娶妻,咱們家兒孫滿堂和和美美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大夫人強露出一點笑的模樣,“多謝吉言了。”

待人走後,大夫人方倚着榻,緩緩閉上眼。

錢媽媽遞了一個湯婆子來,大夫人捧在懷裏暖和着,再睜開眼時,眉目銳利,“耳朵都立起來,府裏的舌頭都要管好了,所有傳出去的話,必得是咱們傳出去的。”

錢媽媽恭謹應諾,大夫人又格外囑咐,“老七房裏格外上心些。”

錢媽媽嚴肅應是,顯然知道重點防範對象是哪一位。

後街,季家,季母雙目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一雙兒女,一個神情平淡,一個略顯赧然但理直氣壯,她嘴唇微微顫抖,半晌,“三郎,你摸摸你的臉面在哪——阿芷,你是要賣了你的親弟弟換前程嗎?”

季芷表情不變,八風不動,季蘅小聲道:“是兒甘願的,不幹姊姊的事。”

季母眼前一黑,“我的天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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