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娘子未免威風得過分了!……
第52章 第52章 “大娘子未免威風得過分了!……
徐問真沒言聲, 想了一會,問含霜:“王家奪爵的旨意是昨日頒的,可有說哪日收監其餘人口?”
含霜不假思索地回:“三日後, 說那邊監房不夠。”
什麽監房不夠,分明是留出的釣魚的時間,如今是否還有願意對王家伸出援手的親友故舊——王家是否握有一部分人的把柄、王家私底下都藏了多少家財……
徐問真沉了沉心, 王家夫人今天來者不善。
王家在夏日因意圖投機襄輔郕王謀取富貴吃了挂落,随侯王撫遠丢了肥差, 被發配去蹲清水衙門,但王家畢竟枝繁葉茂, 族中也有年輕子弟為官, 又還有爵位庇護家門, 所受的影響倒也有限。
然而前段日子, 裴家忽然被奏出侵占良田、參與販賣私鹽、于漕運暗中牟利等罪狀, 今上當即命人收監裴家, 順藤摸瓜, 最後查到了曾經主持漕政的随侯身上, 他為了投靠郕王給出投名狀,借着自己與族中子弟在地方的職務之便, 幫助郕王大筆斂財。
郕王是個義氣人, 自己發財, 也沒落下外家和妻族, 裴家、郕王妃江家,都因此落網。
今上對郕王已然失望, 田産奪走、閉門讀書呢,親兒子嘛,罰無可罰了。
随侯他們可不一樣, 一番徹查的結果,就是幾家有官的丢官、有爵的丢爵。
裴、江幾家有些罪名輕的,尚可以拿錢贖買。王家作為出力的大頭,卻沒那好事,如今前随侯還在大牢裏蹲着,等候發配呢。
如今要将其餘人口也收監的消息傳出來,爵位又被奪了,幾家人自然是各顯神通。
王家夫人今日登門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扒緊了徐家這根救命稻草,哪怕不能立刻逼徐家同意伸出援手,只要将問圓的名分落實,問圓還是王家婦,兩家的關系就脫不清。
屆時王家女眷都要收監,徐家能舍得問圓被帶進去?若他們尋故設法将問圓留下,王夫人也必能厚着臉皮,攀扯着剛出生的小金桃也沒被帶走,再塞幾個孩子來徐家。
然後徐家就算上了王家的船,後續還要不要為王家出力謀劃?
這是最惡心的結果,但徐問真不憚于以最大的惡意來猜測京中所有人在絕境中的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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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夫人為了達成目的,會怎麽做?
徐問真眉目很冷——七夫人能招架住嗎?
王夫人這段日子幾乎是日日登門,大夫人在的時候,她連內院的影都看不到。今日鑽了大夫人不在的空子,叫她入得府內,她既然直奔七夫人那邊去,大約已經有了拿捏七夫人的法子。
這種人平日都無需理會,哪怕趁大夫人不在入得府內,叫人打發了便是,可她若碰上七夫人——徐問真與問圓對視一眼,問真道:“我走一趟。”
問圓有些歉疚地道:“為我的事,幾番勞煩姐姐了。”
“咱們一家骨肉,還說這個?”徐問真整理好思緒,沒讓一身冷氣吓到小侄女,看了看乳母抱在懷裏的小娘子,問:“咱t們金桃子的大名你想好了沒?”
問圓這小娘子,大名問圓遲遲沒有定下,只想出一個“金桃”的乳名,由家裏人叫着。
要徐問真說,這名字确實有幾分道理,金桃是康果所獻貢果,色澤如金、大如鵝卵,鮮妍新潤,撲鼻有一股甜香,金黃燦爛十分可愛,正合問圓這個寶貝小娘子,且叫起來也很好聽。
但乳名再可愛,總得有個正經姓名,日後見客往來、人生大事,可以寫在帖子上的,不然顯得對這女兒不夠重視。
你自家待娘子都不莊重,又怎能期盼人家尊重你家的娘子呢?
這事本來不急,小金桃還沒滿月,真要起大名,哪怕到周歲都不晚,但如今王家總來糾纏,還是盡快定下來,絕了他家的念想,免得他們總認為孩子是王家的,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
問圓定了定神,“洮,洮水之洮。”
徐問真愛憐地摸了摸小金桃圓鼓鼓的臉頰,一邊點頭,“很好,願她此生健康平安,福壽綿長,就如奔入黃河的洮水川流不息。”
問圓望着女兒,也露出一點柔和的笑意。
但很快,她的笑意又消失了——想到那個不省心的前阿家,沖到了她更不省心的親娘面前,兩人搭在一起,不知會唱出一臺什麽戲。
她只覺心都被人揪起來。
徐問真安撫地說:“你不必擔心,我去了就來。你也不要急中生亂,這會你出去了,事情才不好做,你還能指着前婆母的鼻子罵嗎?避而不見才好。我就沒有那麽多顧忌了,對罪臣家眷,叫人大棍子打出去也是有的。”
她說了句促狹話,其實這種高門公府裏是很少有動刀動棒的幹戈的,大家都要個體面。
王家人已是落水狗,不足為慮,這裏面唯一值得人頭疼的,只有一個對前女夫念念不忘,在問圓生産前,還常常對問圓喋喋不休,叮囑她哪怕為了孩子也忍耐忍耐的七夫人。
這半年來,七夫人時常勸問圓,誇王铖對她是極有心的,普天下再難找到那樣專情、待她好的男兒了。
至于王夫人的為難——七夫人的原話是,哪家新婦還不受阿家幾年氣?等問圓熬一熬,有了兒子便站穩腳跟了。
問圓被她這番話氣得發笑,在七夫人最後一次來勸解她時——她在七夫人面前發動了。
淅淅瀝瀝的羊水順着裙角浸濕了厚厚的金絲牡丹紋地氈,問圓的身子沒足月,七夫人吓得三魂沒了七魄,在産房外直念“阿彌陀佛”。
直到小金桃呱呱落地,聽産婆來回“母女平安”,她才長長松了口氣,心裏再遺憾沒有一舉得男,對着匆匆趕來的大長公主鐵青的面色,也不敢說出來了。
問圓生産之後,七夫人很是消停了一陣,每日參燕翅膠的補品一日三次地往園子裏送來,只是不敢來見問圓。
直到後來大長公主看不下去,叫人領她過來,她才小心翼翼地來了一趟,見問圓沒對她有怨怼之色,她才放下心,然後三五不時地也來瞧瞧——畢竟是頭生的孩子,生的又是頭一個孫輩,七夫人再看重見明見新,對問圓和金桃也是關心的。
只是時日長了,難免舊态複萌,又在問圓耳邊念叨起來。
這段日子王家落了罪,奪爵的旨意下來,七夫人好容易消停下來,前些日子又不知為何叫問圓發了好大的火,這兩日母女倆都不走動了,七夫人憋着口氣,不往這邊來。
問圓想起那些事就氣得想發笑——實在是沒什麽說的,只能笑了。
這會見徐問真披好鬥篷,她跟着送到門口,叮囑,“姊姊千萬不要聽她們的混賬話置氣,只管将人打發掉就是了。見明今日在家,我喊他立刻過去。”
這樣七夫人自然有人應對,只是見明對他娘也沒辦法,只怕也就是個敲邊鼓幹着急的角色。
問圓越想,心裏越急,恨不得自己披上鬥篷跟出去,徐問真按住她的手,“放心吧,你還信不過姊姊?若姊姊被這點事就難住了,豈不成了笑話?”
問圓沉了口氣,略定住心,徐問真離開問圓院落,沒乘小轎,她走得比轎子快,一邊走,一邊吩咐:“去祖母院裏,別說什麽事,只說我請雲姑出來幫個忙。”
雲姑名份上雖是侍從,卻是專屬于大長公主的女官,很多時候能直接代表大長公主行事。
伶俐的小丫頭品栀答應一聲,一溜煙似的小跑去了。
她額心突突地跳着疼,王家女人不足為懼,七夫人卷在裏頭才是她顧忌的,七夫人身孕也到晚期,身子沉重,今日如果在七房院裏鬧将開來,只怕後果嚴重。
問圓生産那日,白天她還很鎮定自若地打賞仆役、吩咐上下,晚上閉上眼,卻總是想起那年臉白得像雪一樣的昌壽。
女子生産,是她少有的畏懼的一件事,它不像一盤棋局,下哪裏死、下哪裏活,總能算到。
生産不能,可能前一日好端端的人,臉色紅潤得如花一般,明媚豔過桃李,後一日,便臉色青白,染得滿床鮮紅血液。
知道她心有顧忌,含霜低聲問:“是否要請七郎君回來?”
“今日大朝,衙門也離不開身。”徐問真眉目有些沉,“先叫見明。”
見明與七夫人過招的經驗不如問圓、問滿豐富,但也聊勝于無。
含霜應諾,眼神示意小丫頭快去。
一行人急匆匆感到七房院子,只見七夫人坐在正房羅漢床上,不知前頭說到了什麽,雙眼含着淚。
王家婦人撲在她腿上,正哭着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赟之待圓娘的一顆心卻實在無可挑剔,如今他們又有了小娘子,哪怕為了孩子考慮,嫂夫人您也千萬勸解圓娘,叫她不要再與我置氣了。”
她一邊說着,涕淚如雨,聽到院內仆婦的請安聲,竟然還一把拔下頭簪抵在臉上,“是我豬油蒙了心,對不住圓娘,叫她受了委屈,只要嫂夫人和圓娘能消氣,我、我願意劃面賠罪!”
她說着,作勢就要劃下去,屋裏仆從們頓時一驚,含霜心跳也快了一瞬,帶着凝露拔腿沖下去。
離王家夫人最近的七夫人吓得幾乎魂飛魄散,千鈞一發之際雙手抓住她的手臂,“這怎麽似的?”
“正是呢。”徐問真拍拍鬥篷下擺的灰,将鬥篷解下,慢吞吞往裏走,語調也慢悠悠的,透着與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王夫人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的慵懶,帶進來的一陣冷氣吹走了屋子裏的悶意。
“王夫人在這劃了臉,我家圓娘豈不是就徹底賠給你們王家,一輩子也跳不出這個火坑了?”
七夫人聞言,神情頓時一肅,徐問真留意到了,王夫人轉瞬即逝的怨毒已經不值得她在意,七夫人的态度才是她的意外之喜。
徐問真想着,一邊示意凝露上前控制住王夫人,一邊變了個語氣,細細與七夫人分說,神情态度極為耐心,竟叫七夫人有些受寵若驚。
“咱們圓娘可是早早回到家裏,連着洮兒,也是我徐家的小二娘子,與他們有罪的王家是半點邊都不沾的。可今日王家娘子鬧上門來,是鐵了心要給問圓沾上一身腥,您想,她為了挽回問圓,在徐家劃臉恕罪的消息傳出去,一個禮法孝道壓下來,咱們圓娘豈不就被綁回他們王家去了?哪怕咱們想護着圓娘,家裏剩下還有問滿、問顯這些妹妹,一個徐家女忤逆不孝的名頭壓下來,她們可怎麽辦呢?”
七夫人頓時心驚又後怕,怒目瞪着王夫人,王夫人卻是柔弱委坐于地,垂首拭淚,“徐大娘子要如此揣測我的用心,我也只能認下了。我知道我王家如今是有罪之家,大娘子自然瞧不上我們,可祖宗輩留下的交情,大娘子就好輕易斷絕了?今日我确實是誠心誠意登門來,想向問圓致歉,還備下給小娘子的禮物——”
七夫人手邊的炕幾上,确實有一頂金光燦燦的金項圈,裝在黑漆螺钿匣子裏,做工雕琢精細,并非凡品,想來是王家煊赫時所得。
七夫人方才見了項圈,還道王家人确實真心實意想挽回問圓母女,心中不乏惋惜,然而這會再見,卻如燙手山芋一般,落在眼中都覺得晦氣,“你這賤婦人!竟然如此算計我兒!”
再高超的柔弱言語也怕單刀直入和莽撞人,王夫人聲音一頓,徐問真繼續煽風點火,“咱們家圓娘可是正兒八經公府千金,t哪怕是二嫁,什麽樣的好人家找不到?憑圓娘的家世品性,就是王府也嫁得!只怕她就是看不得圓娘過得好,才鐵了心要把圓娘再拉入泥潭,七叔母還不知道吧?昨日聖人已經頒旨奪了王家爵位,他們家不日便要阖家收監,她這個關口來纏磨問圓回王家,安的是什麽心?”
徐問真體會到一點煽風點火的快樂,本來還有許多發言呢,看到七夫人鼓鼓的肚子,又給憋回去了——別再因動氣有了好歹。
光是這些,已經将七夫人氣得雙目赤紅了,站起來要打王夫人,婢仆們連忙撲過去攔住,王夫人恨得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她看出來了,今天徐家這位大娘子一到,她想要将問圓帶走是不可能了,徐家也是鐵了心與他們撇清關系。
但她怎能放棄?整個家裏十幾條命,都擔在她身上!
她再次看向七夫人,未語淚先流,她也實在是能屈能伸,當年看不上七夫人的出身,議婚時從來是七夫人上趕着巴結她、附和她,如今王家壞了事,她在七夫人跟前也軟得下身段,賣慘、哀求,什麽可憐的話都說得出來。
是個人才。
徐問真漠然地想,一邊聽王夫人滿口哭訴:“我待圓娘千不好、萬不好,也總有一日好吧?她做了我家息婦,我待她這公府娘子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就連她遲遲無嗣,我也是隔了二三年才給她一個姬妾,等閑息婦,哪個在阿家手下過得這樣好的日子?
如今我家事情是有不好了,我也絕沒有再拖累圓娘的意思,只是想着,如今唯有圓娘生下的這個小娘子,或能依仗外祖家保下一條性命,我一輩子攢下的私房、我們侯府幾輩子的家業,比起零落便宜了外人,我寧願交給自家的骨肉!
今日哪怕接了圓娘她們娘們,我又怎麽舍得帶她們去那苦寒之地受苦?只是……總、總要叫我見一見、抱一抱她吧?”
她說得聲淚俱下,感情真摯,徐問真淡淡揚眉,想要看七夫人怎麽應對。
那邊七夫人聽了這番話,眼睛剛來得及亮一下,見明就到了。
他氣喘籲籲地沖進來,初冬的天氣,只穿了一件夾的袍子,還滿頭大汗,可見是一路跑過來的。
七夫人見了,頓時什麽王家的家産都往後退一步,着急地道:“你仗着年紀輕作死呀?快給六郎端熱茶來,要滾滾的!”
她這一走神,将王夫人氣得要昏到,方才那臺戲繼續下去最好的時機也過去了。
見明氣勢洶洶地進來,并不喝茶,在徐問真的眼神示意下直接走向王夫人,“這位夫人——”
“他家奪爵貶官啦,叫夫人不合禮法。”徐問真捧着碗熱茶在手上,語調輕松地提醒。
又把王夫人氣得險些吐出一口血。
七夫人愣了一下,張口想要說什麽,然而兒子氣勢洶洶地頂在前頭,她莫名地氣弱了一節,不大敢吭聲,那邊見明已經幹脆地答應:“是弟弟錯了。王家娘子,您請離開徐府,祖母有令,我們家不歡迎您。”
雲姑持着大長公主的紫檀杖,慢悠悠從門外進來,一看到她,七夫人頓時徹底老實了,沒給王夫人再發揮的機會,幾個粗壯婆子沖上前來,将她團團捆住,硬拽了出去。
七夫人:“啊呀!”她急得直跺腳,抓着徐問真袖子說:“大娘你沒聽她說要将王家的財産都給咱們金桃子嗎?”
得,見明、雲姑和她在這,她好像成了軟柿子了?
徐問真收回衣袖,徐聲道:“叔母,王家落罪,他家的財産如何處置,只能聽憑聖人和律法安排。咱們家收下了他家的財物,算什麽?藏沒罪臣家財?我可不敢幹這事。”邊說,邊淡淡看了見明一眼。
見明連忙上前扶開七夫人,徐問真冷了臉,站起來吩咐:“今日府門、二門、內門上值守當班的都是誰?”
含霜早有準備,肅容站出,持着名冊念了一串名字,“打二十板子,革去銀米,不許再在府內當差。”
這話一出,滿屋仆婦皆驚,七夫人觑着徐問真的面色,也莫名有些不安,試探着道:“這……都是府裏服侍的老人了,往日當差也都勤謹,不如饒他們這一回?”
“母親嚴明王家人不許進入府內,今天王家女人為什麽還進來了?”徐問真沒理她。
七夫人蹙眉,有些不滿,又有些不安,那邊凝露帶人捆着兩男一女進來,“王家人給了府門、二門、內門上當差的各二十金,三班值守的頭領在此。”
徐問真沉聲道:“收受賄賂,違背夫人命令偷放罪人進府,今日是王家那女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可她若是會功夫呢?若進來的是個刺客、是個男人呢?你們将人放進來,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
歷來家中,門戶上人最是關鍵,你們都是經事老練,因可靠沉穩才被安排在這差上,每年三節四時,賞賜優厚,天寒賜衣暑熱加湯,你們一年拿到手的份例,又何止分的這點金子?就為了這點蠅頭小利,你們就敢将府內安危至于不顧,如此之人,如何敢用!”
二十金看似不少,可一群人分到手,又能有多少?
說到底,還是貪,也不在意夫人的命令,沒将自己的差事、內宅的安全放在心上。
徐問真不容質疑地吩咐:“立刻行刑,然後打發到田莊上去,他們的家小男女,一同發配!餘者親友,凡有要替他們求情的,先來回我!”
“諾!”徐問真的人馬先幹脆利落地應聲,整齊劃一,應諾聲響徹院落。
七夫人也被震了一下,緩了緩神,扶着兒子的手似乎給了她一些勇氣,鼓足勁道:“大娘子未免也太威風了,這還是在長輩院裏呢。”
“有件事情,我原不想越俎代庖,但既然叔母也說我在這院裏威風,我便送佛送到底。”徐問真冷聲問:“今日七夫人房內侍奉的頭領是誰?”
七夫人面色一變,見明斟酌着徐問真面色行事,拉住她不許她發作,轉頭喊:“周媽媽,秋老媽媽不在,你就是這屋裏作主的人,大娘子傳你,還不出來請安?”
七夫人氣得要命,那邊周媽媽顫顫巍巍地走出來,“老奴給大娘子請安。”
“方才王氏就在這屋中,趴在七叔母的膝上說話,你們就無一人想到将她拉起來?她若是心懷歹意,有心傷害七叔母,拔簪子的時候一簪子紮在叔母身上,你們誰擔得起這個責任?”徐問真聲色俱厲。
七夫人原本沒覺得有什麽,聽到徐問真的話,才後怕起來,吓得渾身哆嗦,緊緊抓住見明的手。周媽媽等人也頓時臉色慘白,跪倒一屋子人,連聲告罪:“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徐問真沉了口氣,正當衆人以為她要繼續發作七房的下人,好好擺一擺當家的威風時,她正色看向七夫人,“今日幸虧王氏沒有破釜沉舟也要拉下咱們家一命的狠心,不然方才她那樣趴在您身上,一簪子紮過去,您想想您和腹中孩兒會怎樣?素日飲食出門上倒是知道謹慎戒備,怎麽如今府上來了罪婦惡客,這滿院子人卻不知小心,就叫她接近了您呢?”
七夫人臉色蒼白,再沒有方才的氣勢,“我、我……”
“她們原是叔母的人,我雖當着家,不好将手伸得太遠,畢竟便是我母親在,也沒有管到叔母房裏的理。”徐問真說完,沒等七夫人松口氣,話鋒一轉,“但公府本是一家,中饋賬目由長房主理,這些人也是公府的奴仆,她們和守門的仆人們一樣犯了大錯,若不處罰,輕輕饒過,也說不過去。”
七夫人嘴唇嗫嚅着,屋裏人均吓得想要告饒,又被徐問真冷冷的模樣震得不敢說話。
這時雲姑開口了,她容色冷厲,張口言語狠絕:“一群不中用的東西,依我說,通通打了板子發配出去!再留在屋裏侍奉也是禍患!”
這滿屋子人,都是服侍七夫人多年的,是七夫人在府中的“心腹”,她們被打發了,便如皇後的含章宮被清洗替換是一樣的。
七夫人連忙道:“不可!”
可雲姑一冷臉,“她們服侍主子不利,處置本是按規矩行事,有何不可?”
七夫人便又說不出什麽求情的話,只能自顧着急。
見明見她如此,也有些着急,剛要開口,卻見徐問真有了動t靜,“她們服侍叔母多年,本也沒什麽錯處,今日王家那婦人若沒溜進來,更不會出這些事,要說疏漏,還是看門戶的人罪過大。”
七夫人眼前一亮,正要附和,周姑姑等人再看徐問真,哪像剛才看閻王羅剎?真像看救星一般。
雲姑已緩緩道:“雖然如此,罪責難逃。”
徐問真擺出商量的語氣,“便革除半年銀米,念在初犯的份上,小懲大誡吧,叔母如今身懷有孕,她身邊也不好見血。——門上的人都給我拉到內門外打,叫其他幾班值守門房,還有巡視上夜的人都來看着!不将規矩和府內安穩放在心上是什麽下場!叔母房裏這些,雖然免了板子,也都去看看吧,以後長些教訓,知道知道什麽人不能往房裏放、不能進娘子身。”
衆人的心随着她的話語起起落落,雲姑冷着臉道:“娘子就是面慈心善。——大娘子格外開恩,你們若還不服,我是有話說的,只怕你們就不願意聽了。”
周媽媽聞言,連忙帶頭謝恩——對她們來說,革除銀米但還能留在七夫人身邊,也沒打板子,就是大好事了。
有個兇神惡煞的雲姑在一邊站着,一開始對她們發難又做主懲罰她們的徐問真反而成了活菩薩模樣,衆人連連叩首謝恩,七夫人終于緩過點神,愣愣地看着這一幕。
徐問真已懶得在此再聒噪下去了,只是問:“秋媽媽怎麽不在?”
不等七夫人說話,周媽媽連忙回道:“秋媽媽的孫息婦今日生孩子,一早喊秋媽媽回去,秋媽媽說晚些就回來伺候。”
徐問真點點頭,雲姑道:“她一時半刻只怕回不來,她們又要去觀刑,不如從上院裏調一個可靠的先幫着照管七夫人一日。”
七夫人一驚,剛要張口,徐問真已道:“便如此辦吧。”
七夫人忙道:“我這原不需要那麽多人服侍……”
“這是為了叔母您的安全考慮。”徐問真眉目神情很淡,似是有些疲倦的樣子,又帶着不容質疑的剛硬,“只先照管一日,等秋媽媽回來,便叫她回去。您如今身子沉重,要将自己的安危當回事,您若總不降安全放在心上,恕侄女回了祖母,幹脆派兩個人來幫着照看您。”
七夫人原本當然是不服晚輩這麽跟她說話的,然而方才徐問真一陣勢如雷霆發罪了連她身邊人在內的一群人,不說仆婦們,就是她心裏其實也有些惴惴,莫名有些怕。
這會徐問真說得如此不容質疑,她竟也不敢再說什麽,只下意識地吶吶答應。
她當然不知道,聽話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漸漸就習慣了。
徐問真鮮少發這樣大的火氣,對徐府的人來說更是頭一回見,在他們心裏,大娘子一貫像個不知愁、沒有惱的神仙娘子,要麽說是出家的人呢?
今日雷厲風行一發作,才知道原來神仙娘子也有鐵腕冷面。
徐家的一衆管事男人娘子也被請了過來,在徐問真下手一側添了一排席位,他們卻不敢坐,聽着板子一聲聲落下的聲音,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徐問真坐在上首一把紫檀木金漆螭紋太師椅上,手裏一串念珠慢慢轉着,聲音平靜無波,卻如初春冰面下的水,乍一看沒什麽,但人人都知道,掉進去是能凍死人的。
“咱們府裏待人一向寬厚,輕易不動幹戈,外面買來的人,長到十八九歲,願意出去的,家裏來讨,就給帶出去了;家裏的更不必說,能辦差的,一輩子府裏養着,一家老小都有飯吃,我母親心地是最寬厚慈善不過的人,誰家有個三災兩難,必定出錢、出藥幫扶。咱們府是京裏數一數二的厚道、好辦差的地方。”
徐問真說着,頓了一下。
從最開始直接向她負責的管藥品賬目的洛娘子忙道:“夫人與娘子慈愛,我等皆沐浴恩澤,感激之意永生不忘。”
“我說這話,并不是叫你們感激。”徐問真卻道:“善待下人,憐貧恤老,是我母親的德行。可仗着母親仁愛,愈發不将規矩當回事,處處松懶散慢,見了金銀倒知道怎樣辦事,卻成了我徐家的第二本規矩了?”
話音一落,衆管事連忙請罪,徐問真冷聲道:“我叫你們來,不是要治你們的罪,是讓你們看看在你們眼皮底下出的好事!你們回去之後,各處自省自查,規矩嚴明申正。洛錦——”
洛娘子忙上前一步,“奴婢在。”
“我的事是什麽章程你知道,教教他們,此番自查之後,将發現的問題整理成檔,人證、物證、文書一起遞交上來。”徐問真定定道:“見了東西,我與母親再做定奪。”
洛錦恭敬應是,其餘人沒想到她出手來這一招,竟叫各處自查,但看看底下飛舞着的板子,也只能紛紛應下。
自己手裏還幹淨的自不必愁,至于手裏不幹淨的,就容他們先犯難去吧。
徐問真徐徐起身,“今日之後,倘若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徐家只怕就留不住各位的大駕,便是莊子上,也沒有罪人的立錐之地!”
衆人齊聲應諾,徐問真轉身回了內院,含霜等人流水一般跟上,只看到整齊的、連擺動弧度都如出一轍的藕粉裙角。
東上院裏,大長公主叫人點着爐子在榻邊熱乎乎地烹茶,見徐問真裹着一身風霜進來,笑吟吟招手:“我真娘今日可威風了,快來熱熱地吃一碗茶。你雲姑都告訴我了,你七叔母都被你震懾住了,真是難得,也有一個她怕的人。”
“我是借了雲姑的光,不然叔母院裏哪有我說話的份?”徐問真笑着道,大長公主好笑地點點她的額頭,拉着她在自己身邊坐,将熱茶塞入她手中,“還謙虛上了。”
她知道徐問真真正生氣的緣故在于門房收受賄賂,輕易就将王家人放進來了,而且三道門都是如此。
以小見大,只怕府裏別的地方錢能通神的事情也不少。
她輕撫孫女的背,低聲道:“水至清則無魚,這是你自小就知道的,何況咱們這樣的人家,年頭多了,難免有這些亂事。咱們家已算是好的了,你娘治家頗嚴,底下人還不敢太生亂搗鬼,一點小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今日這回事,你借機發作出來是極好的,也正好趁機震懾一番。你發作這一回,也叫他們知道你的脾氣,日後對你回事、聽你安排,才更小心謹慎。雖然中饋還是你娘管着,你的話也得在家有分量,做事才方便。而且自己有的分量,和我們給你的分量,畢竟是不一樣的。”
徐問真輕聲道:“孫女明白。”
她從祖父手裏接過那把刀,如果遲遲沒有動作,難免叫人小觑,以為她不過是個柔順怯懦的軟弱娘子。
本來想拿族學開刀,弄把大的,結果府裏的事先撞到手上了。
倒也不錯,辦事更方便些,族學那裏還要醞釀些日子,先在家中立好話語權也不錯。
大長公主又笑吟吟道:“要我說,你還是心慈手軟了。看守門戶的人收受賄賂,便是貪渎失職,二十板子還是太輕了些。”
徐問真沉默一下,低聲道:“王法是您家的王法,可不是孫女家的。”
看皇宮的侍衛失職,打死勿論;國公府要是也這麽辦,言官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徐家。
而且并未釀成太嚴重的後果,徐問真其實也下不去那麽重的手。
徐府的板子是有數的,二十板養個幾個月也就好了,發配到田莊上,從府裏的熱門差事淪落到偏僻處種田,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懲罰。
而且是綿綿的鎮痛,日後每每汗珠砸在土地上,都會想起當日在府裏條凳上坐着聊天吃茶的日子。
大長公主輕撫她的背,用暖融融的繡金銀紅氈子裹住她,“好娘子,你心軟,自然也有心軟的好處。該硬處硬,該軟處,倒也能積攢下福報。”
徐問真沒吭聲。
問圓那邊很快聽到了消息,徐問真囑咐品栀去傳話,品栀是個很伶俐的小丫頭,知道怎麽說話更能安人心,問圓聽罷了,果然松一口氣,囑咐人拿了兩個為金桃出生新造的銀锞子,不容拒絕地道:“是讨一點喜氣,不許不收的。替我向姊姊道謝。”
品栀歡歡喜喜地揣着小銀锞子回來,徐問真在上院陪着大長公主吃過飯,問星也被t領到這邊,徐虎昶不在家中,便娘仨同吃。
再晚些,大夫人回府,當真是容光煥發,揚眉吐氣,一身沉重的诰命服飾也壓不住她輕快的腳步,一邊的明瑞明苓懵懵懂懂,見阿婆如此開心,便也跟着開心起來。
——可惜他們的外大母就開心不起來了。
大夫人走後,含章宮被砸了滿地的瓷器可以說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