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宮宅鬥王者過招大會
第53章 第53章 宮宅鬥王者過招大會
大夫人得勝歸來, 志得意滿,哪怕驟聞府中生變,看到幾處門上守門的各個精神抖擻到緊繃着, 精氣神與從前大不一樣,其他下人們瞧着也不對勁,還是有耐心慢慢詢問。
留守家中的錢媽媽将事情前因後果說了一番, 大夫人聽罷,冷着臉半晌, “真是給他們臉了,老七息婦也是個不省事的, 一點蠅頭小利就将她吸引住, 忘了年初的教訓不成?”
錢媽媽一壁服侍她更衣, 一壁又将徐問真處置此事的結果細細說了一番, 幾個小丫頭在下頭服侍, 捧遞東西, 她們都是新選進內院服侍的, 如今在大夫人房裏也只是捧遞東西、學學規矩, 素日只見大娘子寬和風趣,待她們也和善, 一時都提起心, 生怕夫人覺得大娘子逾矩。
不想大夫人聽完, 拍手叫好, “做得好!我原還擔心,真娘對家裏人面軟, 拿不住下面這些人,今日這一遭,正好立威了。”
小丫頭們悄悄松了口氣, 正說話間,秦媽媽進來回:“袁平、周蘭等幾個管事來了。”
大夫人頓了一頓,問:“洛錦來了沒有?”
秦媽媽搖搖頭,又說了幾個沒來的人名,也包括她男人在內。
大夫人聽完,方露出一點笑,秦媽媽輕聲問:“我打發他們走?”
“去吧。告訴他們,這個家裏,阿真的話和我的話是一樣的。阿真說事情怎麽辦,他們怎麽辦就是了,哪來那麽多花頭?”大夫人眉目冷冷,誰給他們的底氣,認為能挑撥得她出面,為他們撐腰,反駁她自己的女兒?
秦媽媽會意應下。
錢媽媽領着女使替大夫人換上家常衣服,一邊笑道:“咱們大娘子今日真是威風極了,我瞧就連七夫人院裏那些老媽媽們也都老老實實的,旁人更是敬服,我聽幾個老人私下都說大娘子有您年輕時的風範。方才含霜又領着兩個小丫頭賞了傷藥出去,此番恩威并施,更免去人心後患了。”
大夫人神情快慰,“正當如此。但還是要以防萬一,今日所有犯罪之人的家眷,全部都要一起發配到莊子上,絕不能有漏網之魚。家裏的名冊真娘那雖有,只怕有人欺上瞞下,晚些你去幫含霜整頓。”
家裏有人落罪被趕出府內,他們的親近人口就不宜再留在府內服侍,以免其中有人暗懷怨怼,對主子不利。大夫人聽徐問真也吩咐到這一點,便十分肯定女兒的周全。
只是大夫人想着,問真久在府外,含霜等人也沒理過家事,對府內的人口關系必然沒有錢媽媽她們熟悉。還是叫錢媽媽去幫忙,更穩妥周全些。
錢媽媽恭敬領命,大夫人換好衣裳,坐在妝凳前,重梳家常發式,收拾整齊,才重往東上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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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初冬,京城氣候已經轉冷,大長公主房中仍然溫暖如春,屋內一簇簇怒放的晚菊帶來滿室清香,大盞大盞的金龍出雲和紫玉、綠珠,這些在外面千金難求的名品在大長公主房中開得遍地生香。
大長公主坐在上首,笑吟吟地看着徐問真摟着兩個孩子剝栗子吃,見大夫人來到,笑着招呼:“快進來烤火暖和暖和。瞧瞧我們真娘,今日可威風壞了。”
話裏帶着親近的促狹與打趣。
明苓卻連忙道:“姑母不壞!”
明瑞也急忙吞下一口栗子,“不壞不壞!”
徐問真沒想到他們兩個會有這種反應,好笑地道:“太婆是說姑母威風呢,不是說姑母壞。”
她一邊安撫小孩,一邊又有些疑惑,大夫人面色微變,喚坐在徐問真身邊吃果子的問星,“十七娘領着明瑞明苓到裏間榻上玩去可好?”
問星不明所以,乖乖地答應下,大長公主吩咐:“把這兩盤果子給他們端着。”
一盤是秋梨、山楂、石榴等時令水果,一盤是蒸栗、煨芋并鹽焙的松仁胡桃等幹果。
問星拿起一個圓滾滾、紅豔豔的大石榴,輕而易舉地釣走明瑞明苓這兩條小饞魚。
大夫人才輕聲道:“明瑞明苓在宮裏聽到一點不該聽的話……”
究竟是什麽樣的話,只看方才明瑞明苓在大長公主說問真“壞”時,反應那般強烈,便可想而知了。
大長公主臉色有一瞬的陰沉,很快又輕笑起來,“真是,籠中困獸猶知鬥啊。”
大夫人倒是沒有太着急——端看她回來時的狀态,就知道皇後并沒占到好處。
她輕聲說:“皇後只稍稍開了個頭,明苓便不幹了,拉着明瑞撒潑打滾,不許皇後說她姑母不好,明瑞反應慢點,氣得直哭,兩個小魔王将含章宮上下攪得一鍋粥,我看皇後的青筋都快跳出來了。”
皇後想要說閑話挑撥兩個孩子與徐問真的關系,本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不想剛開了個頭便铩羽而歸,還被小魔王們鬧得宮裏一團亂,許久才把孩子哄好,人兩位又置氣,說她說姑母壞話,是壞人,連她那的點心果子都不肯吃。
皇後一時怄得要死,偏生大夫人也不是任人揉搓的面人。
有宮人在場,她對皇後自然恭敬客氣,可有時候軟刀子戳人,拿準了軟肋七寸,可比明苓明瑞的混世魔王鬧法來得疼多了。
大夫人的話不便在宮外複述,但大長公主憑借她對這個兒婦的了解,可以肯定,這會含章宮一定已請太醫開治頭痛的藥了。
皇後僅剩的兩條命根子,可就在徐家,而且一心向着她最恨的徐問真。
大夫人也不是什麽彬彬有禮,絕不添油加醋恐吓威脅的斯文人。
雖然這一番沒落下風,大長公主還是低聲提醒:“明瑞明苓漸漸長大懂事,與皇後那邊的來往千萬要注意,他們身邊服侍的人也要格外留心——”
大長公主一邊說着,一邊看向神情平和的徐問真,見她靜靜坐在那喝茶,并無急色,瞪她道:“是為了誰?你上心些!”
徐問真無奈道:“孫女聽着呢。對他們身邊的人,孫女哪能不上心?自然是千萬般防範。如今他們還在我身邊住着,哪怕日後搬出去了,也有枕雪漱雪呢,而且……以皇後如今的實力,在宮裏興風作浪都難,想要往他們兩個身邊安插人,不是難上加難嗎?”
大長公主肅容道:“雖然如此,不得不防,須知百足之蟲,斷而不蹶。”
徐問真當然清楚這一點,她不僅清楚這個道理,還很清楚皇後在宮外的勢力分布,包括他們如今還剩下小貓幾只。
但這話不能對祖母與母親說,不放松警惕也确實是對的,徐問真認真應下祖母的教誨。
大長公主對皇後實在深惡痛絕,恨不得她立刻去見閻王。只是如今的形勢,已經是他們能争取到最好的結果。
可皇後之心一日不死,就像只煩人的蟲子,哪怕她如今已經失去了對宮外動手的能力,失去了屬于皇後的權利,也很擅長在小處給徐家,尤其是問真找不痛快。
譬如這一回,在明瑞明苓說問真“壞”,目的或許也并不只是洩憤,還希望在兩個孩子心裏埋下一根刺,給問真的日後留下隐患。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徐家這兩個孩子交由本房姑母扶養,而非養在祖母膝下,就是希望他們未來為姑母奉老的意思。
若能成功挑撥明瑞明苓與問真離心,甚至恨上問真,實在是兵不血刃的好手段。
這法子煩人得很,就像夏日的小蟲子,打又打不絕,看似不痛不癢,可不知道哪一下,就将人咬出傷來。
只要明瑞明苓和皇後接觸,就是無法避免的。
然而想要徹底斷絕明瑞明苓與宮中的接觸,又是不可能的,哪怕是聖人都不會願意。
——聖人還指望着,看着昌壽僅剩的這兩個孩子,皇後能冷靜些、理智些,像個正常人一些。
真真是,叫人一身力氣也只能拳頭打在棉花上。
大夫人t慢慢說:“總是防備,只是下策,我想,等明瑞明苓稍知些事,那些舊事還是不要瞞着他們為好。不然叫有心人從中利用,離間感情,豈不令人痛心?千裏之堤,潰于蟻穴。”
有時只是一點模糊不清的言語,就足以在人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随着歲月流逝,并不能被撫慰痊愈,而是逐漸潰爛,形成疤痕。
事關人心,不得不防。
徐問真轉過頭,隔着柔軟的錦帷看向明瑞明苓。
大長公主已經拿定主意,“是該如此。”她看向徐問真,“你若在這些小處上心軟,才是害人害己。”
徐問真微微颔首,“孫女明白。”
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們,就是預防有心人從中挑撥最好的方法。只是他們還太小了,說那些事情,既聽不明白,對他們來說也太殘忍。
“等他們入學吧。”大夫人輕輕地,無聲一嘆,然而态度一直很堅定,“這些長輩故事,事關他們生身母親,總是要叫他們知道的。”
不然萬一叫人言語挑撥兩句,就認為是徐家或者問真害了昌壽,生出異心,豈不成禍患?
他們能對徐家做的事情或許有限,但若恨上問真,對問真來說絕對是致命之傷。
大夫人絕不能容有人想要傷害她的孩子。
哪怕兩邊都是骨肉,也總有輕重。
扣眼珠子是疼,又豈有挖去心肝痛?
大夫人神情堅決。
大長公主面露贊同之色,見問真沒有言聲,又輕聲道:“我知道你是認為他們太早知道,心中太痛苦。但是你們感情這樣好,如果真叫他們以為是你殺了昌壽,搶奪孩子,他們心中豈不更痛?”
徐問真道:“我只是在想,皇後還是太有閑心了一些。——明瑞明苓那邊,入學後再遲幾年說最好,剛入學太早,只怕也聽不明白,到外面亂說露了行跡反而不好。這幾年,他們仍在我身邊,哪怕皇後想動什麽手腳也是有限的。”
先不說皇後如今剩下那小貓兩三只,連種菜都嫌不夠用的人手,以明瑞明苓身邊的防備水平,今早明苓身邊有一個媽媽多說半句閑話,半日之內沒被踢出明德堂,算徐問真改念佛——慈悲了。
“事情的真相我并不反對告訴他們,昌壽之死,倘若最後連她的孩子們都不明不白,豈不是太委屈了?”
她也不想養出兩盆經不住風雨的溫室花朵,他們總要走出她和家族的庇佑,成為家族的新一代力量,如果連一點母親之死的真相都舍不得告訴他們,能養出什麽頂天立地的當家根苗。
想起早逝的可憐的侄孫女,大長公主閉了閉眼。
徐問真不欲多說這些影響心情的事,笑着道:“阿娘一早走前,囑咐廚房煮好紫蘇酒來飲宴,還叫人備好的紅羊枝杖,正巧田莊上送鮮物來,我翻單子,叫人添了香木炙鹿、酒醋魚鲊、水晶脍等冷熱酒菜,咱們不如到園子裏暖香閣中吃,那裏的老桂樹如今還花開未謝,稍一靠近便是陣陣花香撲鼻。”
大長公主聽了也說好,命人呼了娘子、小郎們下學過來,叫大廚房遞上菜單子來,每人勾選想吃的菜式,在暖香閣裏熱熱鬧鬧擺三大桌。
問滿從七房院裏與見明一同過來。
她聽說家中出事,下午連忙告假回來,在七夫人房中留了半日,這回大長公主傳喚,她才趕了過來。
徐問真瞧她臉色不大對的模樣,招手叫她到身邊暖和處來坐,倒了一碗茶給她:“怎麽了?”
見明欲言又止,問滿抿着唇搖搖頭,坐在她身邊垂着頭喝茶。
大長公主見狀,臉色有一瞬的微沉,複又笑了起來,“看我們滿娘這小臉,被外頭風都吹皺了。還不打水來服侍小娘子洗臉?”
上房內婢女們立刻忙碌起來,有條不紊地用銅面盆打來溫熱的水,并取來面藥、郁金油、薔薇水等物,徐問真道:“我前送來的面脂是用金銀花露調的,肌膚幹癢時用不錯,也取來一些吧。”
婢女應聲而去,不多時果然取來一個小巧的官窯淨白彩繪忍冬花圓缽,溫水對着薔薇水淨了面,一點柔和馥郁的芬芳令人心曠神怡,清香的面脂在臉頰上薄薄塗開,原本緊繃的問滿漸漸放松下來。
徐問真握了握她的手,哪怕有暖茶溫着,也冰涼僵硬。
大長公主問:“你們娘怎麽沒來?”
見明站起來,回道:“我娘說她整頓梳妝一番,吃一些再來,叫我代為向祖母陳情,請祖母恕罪。”
——然而他進屋的時候也是板着臉,顯然把這件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大長公主看了跟着問滿和見明同來的媽媽一眼,那是早些時候徐問真從公主這借過去照看七夫人的人,老媽媽眼神示意問滿,大長公主心裏明鏡似的。
這是七夫人今天在王家的那裏受了怕,在問真手裏吃了癟,對着寶貝兒子不舍得發作,便全排喧到問滿身上了。
如今七房全家,徐紀七夫人是舍不得惹的,見明見新她也舍不得,問圓是心虛加上不敢招惹——吵不過,問顯大多時候還是小心肝,就剩問滿這一個看起來好捏的軟柿子。
問滿本性腼腆柔弱,平日裏雖也有些主意,但比起問圓那天不怕地不怕,撸起袖子就敢幹的可差遠了,問圓一回家,她就如小雛鳥回到大鳥媽媽懷裏,更經不着風雨。
今日猛然被七夫人針對,在七夫人房裏,一開始還能分辨兩句,然而七夫人挺着那麽大個肚子,劈頭蓋臉罵她“不孝”“胳膊肘往外拐”,她也只能僵着身子低頭認了。
見明聲援問滿——包括替“冒犯他親娘”的長姊問真、“和離回家惹來一堆麻煩”的親姊問圓說話,也遭了一頓排喧。
大長公主趁空聽了老媽媽的回話,半晌,竟然笑出聲來,“好,好啊。”
老媽媽輕聲道:“咱們娘子今日在她院裏立了一番威望,七夫人心裏也是怕的;四娘子更是從不聽七夫人歪纏,七夫人既怕咱們娘子,又辯不過四娘子,只能從六娘子那開刀了。”
“我顧着她的身孕,幾回事都沒與她掰扯,倒叫她以為我這老的死了。”大長公主冷笑一聲,不說舊日種種,光是今日七夫人竟然還叫王氏進去、近身見她,還為王氏一頂金項圈、口中幾點金銀打動,便叫她火冒三丈了。
你自己有身孕的人,不知道小心;一身腥又對你女兒不好的親家,你還客氣親近地接待?
大長公主靜了半晌,竟又憋出一聲笑來。
老媽媽知道她是氣狠了,連忙勸解,又想請徐問真進來。
“我更衣你請真娘進來做什麽?生怕全天下的人不知道咱們在這說人壞話?”大長公主白她一眼,“我沒那麽傻,為了個蠢人置氣!”
老媽媽松了口氣,又忙勸道:“七夫人身子沉重,您縱然有不滿,也看在沒出世的小娘子、小郎君面上。”
“如非看在他們面上,光圓娘回來後,她陳氏說的那些蠢話、辦的那些蠢事,就夠她吃我一頓排喧了,有她今天欺負我年輕小娘子面軟輩分低的份?”大長公主冷笑一聲,“行了,我心裏有數,又不是都要大動幹戈辯駁啼罵,蛇打七寸的道理你還不明白?”
要整治七夫人,還是得靠她家的人。
大長公主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磨後槽牙,“徐紀也是個廢物蠢貨!他要娶回來的息婦,他倒是教明白!教不明白不說,連自己女兒都護不住。”
她罵自己兒子是廢物蠢貨,老媽媽哪敢接茬,大長公主冷笑,“你們就是看他是自己郎君,總慣縱着他,其實他都多大人了?息婦是他自己要娶的,娶回來無論怎樣都得給我受着!家事理不明白,叫孩子一味低頭忍委屈,他那息婦是個不懂事的,我不找他找誰?”
“廢物!”
大長公主年輕時便以性如烈火著稱,她們那一代姊妹,扇人巴掌都是有名的,佑寧公主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這些年也是身體不如年輕時候,又得修身養性,外表瞧着才像個好脾氣的老太太。
但白芍也教她了,有脾氣不能憋在心裏,需得發散出來,這樣對身體才好。
大長公主于是理直氣壯地繼續罵兒子,罵到自己心情舒暢了,才從內間走t出去,又是笑吟吟和藹可親一老太太了。
問滿在問真身邊坐着,問星也領着兩個小的跑了出來,圍着她剝栗子吃,只聽到問星咋咋呼呼的聲音,“六姊六姊!這栗子可甜,你幫我剝好不好?明瑞明苓總搶我剝好的,我都沒吃上!”
問滿笑容逐漸真實起來,柔和地點點頭,徐問真幹脆叫人搬了幾張席子來,叫他們幾個圍坐,一邊慢慢挨個給添茶。
熱騰騰的茶水散發着清幽茶香,問滿只覺僵硬的手指逐漸回暖,不禁轉臉,正與徐問真柔和的目光相對,她愣了一下,旋即唇角微微上揚一下,這回是真情實意的笑,不像剛走進房中時,像是別人畫好的一張笑臉挂在她臉上一樣。
問滿的容貌不如姊姊、妹妹出色,父母都只像了三分,沒有問圓問顯的明豔張揚,她生了一副柔和溫婉的眉目,一點韌勁偶爾會出現在眉宇間,然而出了栖園,她的鋒芒銳利便總是隐藏在溫婉柔順的笑意之下。
這會一笑,眼光才露出一點生動靈活,明媚的如二月枝頭的迎春花,金黃燦爛,哪怕小小一朵,也帶着春天的朝氣。
徐問真對着小娘子眉目溫和,如沒有任何棱角的春水,絕不像白天冷厲肅殺的活閻王模樣。
她笑着說:“前日水娘子說你的琴又有進益,姊姊神往已久,不知哪日能有幸請六娘子賞臉,賜我一聆妙音的機會?”
見明連忙也道:“正是呢,那日我聽到六姊在園中練琴,琴音清妙不凡,可惜七弟喊我着急,我聽了一點便走了。”
問星見狀,連忙也纏着問滿要聽琴,明瑞明苓就是小學人精,旁人做什麽,他們也做什麽的,一時問滿渾身被小孩纏住,一點傷心也顧不上了。
她忙道:“待過幾日,有機會的……”
“姊姊一說過幾日,不知又推到什麽時候了。”問星連忙道,大夫人眉目含笑,“今日家宴,未備雅樂,不如你們姊妹兄弟各出一個節目助興如何?十七娘——你折騰得最歡,我看你也該出個節目才是!”
問星連忙讨饒,說話間,這個話題便被茬了過去,正逢大長公主出來,衆人起身恭候,問滿悄悄松了口氣,沒注意到大長公主與徐問真一瞬交彙的目光。
衆人又在大長公主房中說了一會話,等到問寧等人也下學了,問顯進來請安後圍着問滿叽叽喳喳地說話,一疊聲地問“阿娘怎樣了?”“阿姊那惡婆母可打發走了?”
徐問真點住問顯的額頭,“王家人打沒打發走,你不該問我和你六兄嗎?”
問顯反應過來,連忙詢問,正說話間,大長公主緩緩起身:“走吧,咱們先往園子裏去。”
阖家相聚,七夫人也到了,她看起來臉色還不大好看,想來上午受的驚,此刻還驚魂未定。
然而對着問真,她又不只是後怕,局促拘束得手都不知往哪裏擺,刻意避開,還是秋媽媽近前來,感激萬分地道:“今日多虧了大娘子,不然王家那婦人登門,還不知會怎樣呢!”
她說話有所避諱,不願提起不吉利的事,感激之意卻格外真切。
徐問真笑了一下,“媽媽何必多禮。只要叔母不怪我多事,越俎代庖便好。”
秋媽媽忙說:“這是哪裏話,咱們一家子事情,依憑大夫人處置,家中一重事、又有族中一重事,加起來幾百的人口,仗着點老臉面說句托大的話,我們這些下人瞧着大夫人都心疼得很。
如今大娘子回到家中,幫大夫人分擔,既是名正言順,容奴婢托大,也實在替大夫人歡喜!我們房裏的事,不也是家裏的事?娘子處置幾個家裏的下人有什麽,不說您還格外留情,就是您将人都大棍子打出去了,也是她們護主不利的規矩,您處置就是名正言順!”
她這話說得漂亮,那邊七夫人被她幾番示意,再不甘願,也只得道:“正是,今日多謝大娘子了。”
問真仍然溫和笑道:“叔母不嫌我多事便好。”又扶起秋媽媽,“您是服侍祖母出身,又照顧叔父的老資歷,我一個小輩,怎麽受得您的禮呢?這些事情原是我應當應分的,實在當不起一個‘謝’字。”
她這話一出,也是在對外宣告,這家裏的事,我就是管了,而且管得理所當然。
應當應分,既可以是義務,也可以是權力。
再想到下午,有人試圖去東院向夫人告狀,結果連夫人的面都沒見到,這會一看夫人,人家笑盈盈地坐在公主身邊,兩位一起含笑看着大娘子,驕傲之情溢于言表,衆人還不明白她的意思嗎?
消息傳出去,最後抱着點不甘之心的幾個有體面的管事,也不得不老實下來,想方設法地堵虧空、平賬目,将眼前這一關過去。
至于虧空太大填不上,以及填得像糊弄傻子一樣的……徐問真只能說,苦寒之地歡迎他們。
徐缜和徐紀回家還要再晚些,大長公主幹脆不等他們,只給他們留出席位,問安也要晚些,問真帶着明瑞明苓坐在大長公主桌上,小輩們兩桌上,一桌問滿為首,一桌見明為首,依次列開席位,年長的同吃紫蘇酒,小的則吃果子甜湯。
問星從早上起,聽含霜解釋完紅羊枝杖是什麽樣的,便滿懷期待了,再和徐問真一起敲定玩剩下的菜單子,心早飛到晚上的宴席上。
問真應邀到問圓那品嘗果茶、說話,本是打算帶她去的,她自己守在茶房裏頭領着秋露琢磨新果子飲,蹲在爐子前守着小鼎時不忘念叨“烤全羊,烤全羊,快快來”,真是叫人滿心無奈。
這會婢女碰上幾只銀壺來,問星笑吟吟道:“我做了些酸梅子湯,添了今年的新桂,祖母可要嘗嘗?”
大長公主一向捧孩子們場,自然笑吟吟地叫人斟了一杯,嘗了一口,眼睛微亮,口中稱贊不絕,“這其中絕不止有梅子與桂花,花香草木之氣清新不濃,既不會喧賓奪主,又使梅湯的滋味不單調,比咱們素日吃的梅汁好上許多呢!吃炙肉正應與這個搭配,酸甜解膩。”
她一邊說,一邊叫與衆人都斟一杯,徐問真一嘗,笑道:“十七娘今日連跟我出門都不願,原來是琢磨這‘大作’呢,滋味當真不錯。”
問星聽她也誇,有一點小得意,無形的小貓尾巴都要翹起來了——吃烤肉當然要有酸酸甜甜的飲料喝!
徐問真眼中含笑地看着她,菜式上齊,大長公主特地叫人裝起一道湯品和兩樣柔軟的蒸餅點心,送往問圓房裏,又吩咐廚房将幾樣菜送往明德堂白芍與季芷處,作為大家長,她又免不了對驚魂未定的七夫人稍加安撫。
七夫人在她跟前倒是好哄得很,大長公主叫人夾了一道菜給她,特地叮囑某某東西叫她謹慎些不要用,她便驚喜激動,十分歡喜了。
再一想白日裏,七夫人在她、見明和雲姑中間抓她這個軟柿子的行為,問真輕輕笑了一聲。
今天下午開始,七夫人可不敢再拿她當軟柿子了。
徐缜與徐紀、問安回來,正是酒酣汗熱的時候,因是家中小宴,連絲竹樂師也沒叫來,大長公主喊着晚輩們湊趣,并點名問滿一定獻一曲,笑着提起問滿琴藝頗佳,授琴的娘子一直誇她,說她能靜心鑽研,假以時日必成大家。
只是問滿有些害羞,問寧和問顯還不到水平,見通倒是躍躍欲試,拉着見明在那裏嘀咕着什麽。
徐問真笑吟吟吩咐人取她的蕭來,“有絲弦豈能無竹管?今日滿娘撫琴一曲,我借滿娘的便,也算湊一個節目了。”
問滿一聽與她同奏,稍感安心,不多時含霜等人取來琴簫,問真試了試蕭,慢慢吹奏一段鄉間小調,然後笑看問滿:“問真今日只聽滿娘子吩咐了?”
問滿看着取來的琴,微微抿唇,聽徐問真這樣說,又不禁紅了臉。
見通在一旁起哄點了曲子,滿座至親,又有長姊托底,問滿漸漸放松下來,調了調琴弦,試了兩個音,流暢的琴音自指尖傾瀉而出,泠泠處如山泉潺潺,歡快時似春風舞蹈,簫聲嗚咽跟随,問滿心神安定,漸入佳境。
時下賞絲竹音樂不好搭配樂聲,但演奏小調配着一首詩或一闕詞慢慢t唱來也別有風致,問顯問寧稚嫩清脆的嗓音合着樂聲唱《詩》中篇目,“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問滿手下絲弦行雲流水般地調轉,換為一支與《蒹葭》配來更清越好聽的曲子,眉目神情鎮定自若,是獨在曲中才有的一份自信。
徐問真含笑随她而行,兩個小孩子的嗓音清脆如黃鹂,婉轉動聽。
“好!”樂聲停住,徐缜帶着弟弟與侄女走入閣中,徐紀撫掌而笑,“在外便聽到好琴音,好簫聲。”
問寧與問顯向他們問安,問顯不滿地道:“我與七姊姊的歌聲就不好嗎?阿父你偏心!”
“哈哈哈好聽,好聽!”徐紀不想誇獎女兒和侄女竟然引火燒身,連忙将小女兒和小侄女也一頓誇獎,直誇到問顯滿意,不再小委屈包一樣撇着嘴。
問滿已經起身抱起琴,面對大長公主與徐缜等人的誇獎,她略顯羞赧,徐紀安撫好了小女兒,不禁再誇贊道:“真是好琴音,前次在六兄那裏遇到張藜大家,也聽他奏這一套曲子,其婉轉清麗處,竟不如滿娘曲中滋味。”
問滿臉頰微紅,“張大家當世名家,女兒如何能及。”
徐紀見她謙虛,心中歡喜之餘也再次對她的琴音加以肯定,又見她的琴上有一處似是裂痕,便細細去看,道:“這琴如今還成,再過一段時日便會影響音律,斷不能用了——我那正有一副好杉板,叫人拿去請琴匠再做一床琴與你用。”
問滿輕聲道:“這琴壞了有些時日,阿姊說她替我留心好木料,再做一床,前些時日說木料已經得了。”
徐紀道:“你阿姊前段日子身子重,如今又正虛弱,怎好叫她操心這些?”
他微微皺眉,問滿垂首默默,還是大長公主道:“你息婦身子重,這些事情她又操心不來,只好由圓娘替滿娘留意着了——你這父親,更是指不上的,你一個月能和女兒們說幾句話?”
徐紀先時皺眉,聽到後頭連忙告罪,大長公主挑着眉,笑着道:“問滿的琴壞了有些時日,如今你既有心,還是把圓娘的空補上才是——圓娘從江州折騰回來,哪能現找到好板子?她托了真娘,真娘又托了人,好容易找到的琴料。這事給你做,至于廢這些力氣?”
徐紀這下算是罄竹難書,只有低頭賠罪的份,七夫人在席上坐立難安,大夫人淡淡地看了一眼,只是示意徐缜過來坐下,而沒有出言解圍。
還是問滿道:“父親公務繁忙,原是孫女不願因這小節打攪父親,姊姊們又慈愛,說替孫女再尋一把琴來,不想竟然要費這些功夫。”
她向問真笑着欠身,“叫長姊替我操心了。”
徐紀聽得心裏更加不是滋味,他看了七夫人一眼,微吸一口氣,緩過來道:“你母親既無心裏操持這些,你有短缺的東西,只管來尋阿父便是。你的事情,于阿父怎能算叨擾呢?”
又向大長公主施禮,“兒一把年紀,還為父無方,令母親為兒操心,實在該死。”
大長公主慢慢道:“你有這心,倒也夠了——有心的總比沒心強。”
徐紀唯垂首諾諾而已。
還是徐缜笑道:“今夜好熱鬧的樂聲,見通你們可有了節目?”
見通連忙表示要與見明一起撫琴舞劍,然而問滿的琴是不能用了,徐問真吩咐去明德堂取一床琴來,衆人載歌歡宴,月上中天方散。
明德堂裏萬事已經整頓周全,入住便可。
困得睜不開眼睛的幾個孩子被抱回房中睡,問星迷迷瞪瞪地,眼睛露出一條縫,小聲問徐問真:“七伯父和七伯母會吵架嗎?”
問星一向伶俐,徐問真倒不驚訝于她此時的敏銳,只是笑着道:“你放心吧,七叔母還有妊在身,七叔父這時候與她吵架,算什麽事情?”
問星卻小聲說:“那問滿姊姊的委屈豈不白受了?”
徐問真揚眉輕笑,“那可不一聽,你沒聽過——一物降一物嗎?好了,不要非議長輩,快去睡吧。明日天氣若好,我那你們出門到萬壽山賞菊花去。”
這也是祖母她老人家給她安排的任務,非說萬壽山的菊花好,要她讨兩盆回來——這京城但凡能養活的菊花名品,不都在徐府了嗎?
她長嘆一口氣,沒辦法,她們家公主殿下的想法,誰能說一個“不”字?
把問星打發回去,徐問真正要回房歇下,忽見季芷披着鬥篷慢悠悠走出來。
問真一皺眉,“你別仗着江州暖和,便不把京城的冬日當回事!着涼了有你受的。”
季芷眉目難得露出一點生動的促狹之色,“我怕不在外頭等您,您明日賞花回來,便要來拿我的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