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真真出擊:我先親!
第63章 第63章 真真出擊:我先親!
季蘅在問真這上免費大師課, 對制香的了解可謂一日千裏。
由于他有幾次甚至搶走了問真的午膳時間,問星現在是徹底熄了認親的心。
季芷也沒想到季蘅會如此順利地在問真身邊站穩腳跟,但仔細觀察一陣子, 季蘅每天都是樂呵呵的,問真看起來一切如常,但與季蘅在一處時, 相處也頗為輕松閑适。
她放下心,不再為不省心的弟弟擔憂, 甚至有意減少來問真這邊的次數。
畢竟萬一碰到問真和季蘅親密,她也挺尴尬的。
但事實上, 哪怕整個雲溪山的人都以為問真和季蘅早已親密無間, 其實他們之間還保持着客氣有餘、親近不足的相處方式。
季蘅是小心翼翼, 那天握一下問真的手已經用盡全部勇氣, 不敢再進一步, 生怕引得反感前功盡棄。
問真是對此幹脆茫然, 她習慣與人保持距離, 不太擅長“耍流氓”。
有時候感覺如果以情人關系, 他們似乎應該再進一步了,至少坐着的時候應該離得近些, 而不是一前一後, 保持着恭敬有餘的距離。
但如今的相處方式, 于她而言正在十分熟悉的範圍內, 雖然知道前進的方向,但不知為何, 她正在臨門一腳處遲疑。
季蘅對她的情緒很敏銳,察覺到這種遲疑,稍微有些不安, 又無力着手,只能盡力做好自己能做的,譬如常常跟在問真身邊,如今已經不只學習制香,還在學寫書法。
他從前字寫還算不錯,但軟筆書法就完全沒有接觸過,過來這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忙碌奔波,如今終于安穩下來,看到問真的筆墨,他認為自己的一手醜字是急需解決的問題。
如果一般的年輕郎君,或許羞于在愛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短板,但季蘅從一開始出現在問真面前,就沒制造出一個完美形象,季蘅反而習慣了仰視并從問真身上學習,因而雖稍有些不好意思,還是向問真提出了學習書法的請求。
而且他也相信問真絕不會因為他的字寫得不好,而輕視鄙薄他。
結果如他所想,問真對他那一手字,雖然給出一個“不大雅觀”的評價,但并未表現出嫌棄,而是趁着下午的靜谧時光,帶着他在書房翻箱倒櫃,好好找出一大本字帖來。
Advertisement
“剛入門,還是寫正楷大字最練筋骨。”雖然擱置已久,但含霜收東西一向用心,用綢布套子和油紙将字帖層層包住,帖子上一點灰都沒落下。
季蘅見這本字帖收得如此用心,一下繃緊了精神,暗含期待地問:“這是娘子曾用過的帖子嗎?”
“正是。”問真點點頭,笑了,“還是當年借驿馬送回京城的。”
季蘅以為是什麽名家大作,有些小心翼翼,“只怕過于珍貴,我若不小心髒污糟踐了,豈不可惜?”
“是我阿父給我寫的。”問真看出他的意思,解釋道。
不想季蘅卻更加緊張了,簡直将那本字帖當天物捧着,恨不得供奉起來,最終還是問真一錘定音。
“我這裏适合初學者的帖子只有這一本,你先拿去寫,寫上幾個月,鍛煉出些基礎來,再找別的帖子來寫也來得及。可不是送你了,借你用的,後面三個孩子入學,都得臨着這本寫呢。”
徐缜給問真寫的這一本正楷大字端正莊重,蒼勁有力,字由易到難,由淺入深,每一筆畫都寫着父親對女兒的用心。
問真是要帶進棺材板裏的,自然舍不得給出去,日後問星和明瑞明苓要用,也都是借用。
季蘅聽出問真的珍視之意,動作更為小心,卻不推拒了,不知為何有些臉紅,捧着字帖立誓異樣,“我一定會把字練好的!”
“不急。”問真輕笑兩聲,又取出筆墨,将适合初學練字用的特點一點點介紹給他。
季蘅在她說話時,悄悄看她的側臉,冬日陽光溫柔,透過紙窗照在問真的側臉上,軟化了英氣與鋒銳,眼中更是如溫泉水般的溫柔。
看着桌下的影子,他悄悄挪了挪,見兩道影子親密地交疊在一起,季蘅忍不住一笑。
“認真聽!”可惜問真是個不大有情趣的娘子,她眉心微蹙,喊季蘅。
季蘅連忙道:“是我走神了。”然後老老實實地辨認起筆墨來。
在一邊整理書籍的含霜見狀,無聲地嘆了口氣。
晚晌間星稀月明,問真據理力争,從含霜手裏摳出一壺玉春酒,季蘅酒量不大好,吃了一盞便悄悄摸魚,坐在小桌邊認認真真地替問真錘核桃。
下酒按理還應有兩樣糟鹵小菜,但問真只嗅着冷冽的空氣下酒,她冬日會保證屋裏t至少有一個房間不焚香,就為了推開窗時,能直接嗅到冷冽、清新、帶着樹木味道的空氣。
這是獨屬于雲溪山冬天的味道。
季蘅将核桃仔仔細細地剝開,放到問真手邊的小碟子裏,二人随意地說着話,說季蘅摘回來的山裏的冬桃,說京城附近的風物。
問真輕松閑适地倚着憑幾,慢慢品味玉春酒的醇香,她神情難得懶散,半阖眼吹着晚風,與季蘅說起她年少時策馬吹過的山風。
季蘅認真聽着,或許是一杯酒的酒力,他臉頰微微有些薄紅,目光專注地望着問真,等問真話音停頓,他便投以疑惑的目光。
“我的一位友人,最擅馭烈馬,十三歲時,便降服過聖人賜予她兄長的大宛烈馬。”問真閉目喃喃,好半晌,低聲道:“我想去看看她。”
季蘅輕聲道:“娘子既然想念朋友,為何不見呢?”
問真轉頭看他,微微一笑,“她不在了。”
季蘅一愣,旋即目光驟變,聲音下意識變得柔緩,小心翼翼,好像在對待什麽易碎的玻璃,又似乎因問真笑中的苦澀而同樣感到痛苦,帶着感同身受的痛意與小心,“娘子……這核桃焙得很好,不焦不澀,只有脆香,娘子嘗嘗?”
他下意識遞完核桃,便懊悔失言,仔細地斟酌一會,才認真寬慰道:“您與朋友感情如此深厚,她若是在天有靈,也一定不願見到您為她如此傷心傷神的。”
“……她若在天有靈,真該好生謝謝我。”
季蘅的目光太小心翼翼,其中感同身受的傷神又過于真切,好像一只手,輕輕戳在問真心底。
她下意識地側過頭,才慢慢地說。
季蘅渾然不知他錯過了什麽,見問真口吻似乎輕松一些,才稍微松了口氣,但仍不敢完全放松警惕,想了一會,笑着說:“娘子您在林中騎過馬,但一定沒試過在溪水裏摸魚吧?”
他一邊回想一邊說,也陷入久遠而幸福安逸的回憶當中,問真聽着他的聲音,心漸漸平穩下來,溪流,山風,酸甜的櫻桃果子……随着季蘅的聲音,傳入問真的腦中。
—
問真搬來雲溪山,暫時不必管家裏的事,但也不是全然閑下來,只沉浸在溫柔鄉裏了。
蘭苑雖然開門不久,但生意火爆,在年前最好做一次帳目核對,這樣年下的時候再對賬才能輕松一些,雖然蘭苑管理無需問真操心,可完全放權一聲不問顯然也不是明智之舉。
這裏又涉及寧國長公主,雖然沒到分錢的時候,但這兩個月她出力不少,正好她最近正在雲溪山附近的湯泉莊園中休養,于情于理,問真都應拜會她一番。
不年不節,又是親戚且合作的密切關系,問真登門若備重禮顯得生疏,若什麽都不拿又有失做晚輩的禮節,含霜早早開始打點,有周家茶坊月前送來的新制團茶,一塊新得的品質不錯的檀香,并一些山裏的冬桃。
雞卵大的小桃子,青皮紅頂,前幾年明瑞明苓都不愛吃,采回來擺弄着玩,今年口感難得地帶一點的脆甜,問真覺着新鮮,近日屋裏常備。
檀香品質不錯,但無論對問真還是寧國都并非十分昂貴之物,只算投其所好,茶與桃子都只送一個新鮮,以表親近不外道的分享之意。
含霜掌管問真身邊人情往來的俗務多年,思路清晰,準備起來輕車熟路,見季蘅似有好奇之色,還為他解釋了一番。
季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問真側首看他,笑道:“這些事情你大可交給于媽媽打點,她也是很精幹老練的人。”
指的是她安排去照顧季家人的于媽媽。
季蘅抿着唇一笑,沒說什麽。
含霜倒是不知想到什麽,下意識提起精神,但見季蘅沒有出聲,又覺得或許是自己想多了,見問真沒有異議,便退下準備。
寧國長公主果然不嫌棄這份禮物“輕微”,還笑吟吟地道:“夏日時你們山上的桑葚野莓子是最好的,今年你不在京中,我都沒地方讨去了。”
問真含笑道:“您只管叫人去山上吩咐一聲便是了,這點東西值什麽?”
“哎呀,旁人我懶得打交道嘛。”寧國長公主邊說邊微微側頭一笑,鬓邊殷紅濃郁的鴿子血紅寶石簪花閃爍生光,赤金滿池嬌的花釵斜插在另一側,與豔麗的紅寶石相得益彰。
她生得美目秀眉,很明豔的面容,肌膚是如薄薄的白瓷一般通透的白,目光清湛有神,含笑時風儀萬千,自有一種高華典雅之氣。
論容貌,她與大長公主其實并不相似,但姑侄二人身上卻有如出一轍的高傲與威嚴,她也确實與大長公主最為親近。
她也算是問真在宗室長輩中最親近的一個,不然也不會想到拉她入夥,二人說話還不算過于客套,寧國長公主說起自己新得的大宛名種,又熱情招呼問真一同去看。
她前來溫泉莊園休養,随行的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郎君——當然不是勳貴賀氏所出的驸馬都尉,那位驸馬都尉與她同齡,今年已經年過不惑。
年輕郎君生得倒很清俊,禮儀從容,對問真态度恭敬,寧國長公主與問真在前面走,他便在長公主身邊另一側慢慢跟随。
長公主生育較晚,年屆三十才得了一女,取名賀瀾,愛如珍寶,如今也已修習課業,長公主來城外小住,便未帶着她。
二人一邊看馬,長公主便問起:“你家如今閨中教習還是高敏高娘子主文嗎?”
問真隐有所感,笑着點頭,“正是,她與我母親是十幾年的舊交情,自入了京便一直留在我家。”
“你家五妹妹的詩賦做得極好,我是見識過的,可見她教得确實不錯。”長公主開門見山:“聽聞你家開年要辦閨塾?是供自家女子就學嗎?”
問真聞弦歌而知雅意,笑道:“若是如意娘願意來,自然不算外人。”
長公主笑眯眯沖她眨眨眼,“那就一言為定了。”
“等諸事有了章程,我拟好帖子送給如意娘。最晚也就是明年三月了。”這還是顧及問星的身體,怕二月開學太早。
三月京裏氣候溫暖一些,不冷不熱剛剛好。
長公主對這日子果然也很滿意,“三月最好,春暖花開的時節,小姊妹們伴在一處讀書,既有長進,于幾十年後回憶起來,也是一段美好經歷。”
她将獨女送到徐家讀書,自然不只為了頗有文名的高敏。
憑寧國長公主的尊榮風光,她要找到一個和高敏不相上下的女教習來教導女兒,難道是什麽難事嗎?
她一壁撫摸駿馬的鬃毛,一壁與問真感慨道:“你們家五娘子教養得是真好,如今朝野上下,對她誰不是滿口稱贊?”
問真一笑而已,如今的滿口稱贊反而說明問安還不夠重要,沒有利益沖突的時候,人人都願意賣徐家一個好。
寧國長公主顯然也清楚這點,她随口一提,便又說起賀瀾,“她年歲小,已經不知你年輕時的事了,前陣子聽說了你在萬壽山上引弓的風采,可是頗為傾慕,前陣子你家四娘子女兒滿月,她還鬧着要去呢,可惜着了風寒,又沒去成。你們家年後還有一樁好事吧?屆時千萬再給我那邊去封帖子,她不去成一次,是不會甘心的。”
說的是七夫人的身孕,問真自然應下,金桃滿月,寧國長公主雖未親至,禮節卻很厚,來的姑姑是寧國長公主身前女官,可謂十分周到了。
二人慢慢地說着話,年輕郎君侍立在側,不時伸手攙扶寧國長公主,其實寧國長公主久經弓馬,保養得宜,瞧着一般年輕娘子還要健康,問真實在看不出有哪裏需要扶的地方。
她有心從寧國長公主身上學習一點與情人相處的方法。
沒辦法,她與季蘅如今關系雖然說定了,可相處起來,季蘅是小心翼翼,她是有些茫然。
二人每天談天說地,倒是對彼此愈發了解,但離親密好像還差一些。
問真仔細分析,覺得問題還是有一大半出在自己身上——她在如今客氣有餘而親密不足的關系中實在過于舒适,心裏又隐隐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導致她好像也并不想往前一步。
她留神觀察,便見寧國長公主,對年輕情人的殷勤欣然受用,扶着他的手臂走着,一邊與問真說笑,神情極為自然。
皇族女子的修養讓她不會在晚輩面前與情人親近,但偶爾舉手投足間的一點默契與親密,還是會被問真捕捉到。
因是穿便裝來的,未帶騎裝,騎馬并不方便,問真與長t公主看了一會馬,便轉到亭子中喝茶。
說完了正事,再說些私事正好拉近距離——寧國長公主也确實好奇。
她笑吟吟地問:“聽聞季郎君也到了雲溪山,怎麽今日未與你同來?”
“不敢輕易帶他來打攪姑母。”
寧國長公主搖搖頭,“你打小就是這副正經模樣,你小時候我都怕你,總板着小臉,活像是姑母生氣的時候。其實有什麽呢?你還年輕,還不知及時行樂的道理,到我這個歲數就知道了,活一日,歡喜是一日、繃着弦也是一日,還是叫自己歡喜輕松地最重要。”
問真微微垂首,“姑母良言,問真謹記。”
“季蘅倒是個不錯的人選,心正,性子也不錯,不是會得意忘形、借勢生亂的人。”寧國長公主并不避諱情人,直接地道:“咱們這種身份,養一兩個人在身邊并不算過分,身份不如咱們的普通男人還養姬納妾呢。但有一點,人一定要省心,倘若心不正,意圖借勢生亂,還得狠下心處置,多累呀?不如一開始就選好人。旭郎你說是不是?”
跪坐在一旁的年輕郎君連忙垂首應諾,問真餘光不經意間瞥到他略帶慌亂的表情,不着痕跡地留了些神。
寧國長公主又溫和一笑,“我不過随口一談,你慌什麽?”
他忙道:“旭失禮了。”又為長公主添茶,捧遞巾帕,服侍極為恭敬周到,甚至有些殷勤。
長公主始終含笑,只是笑得漫不經心,直到天色擦黑,問真請辭時,她才撇開情人,親自送問真出內門,并挽着手,認真地道:“這麽多年的苦日子都熬過來了,如今天光開霁,要珍惜好時光啊。”
她意味深長地道:“我如你這麽大的時候,也認為此生權勢富貴皆在握,真心真情自然如流水不息,總會滾滾而來。
如今才知道,千金易有,真心難得。阿真,過往皆逝,萬事寂滅,珍惜當下,憐取眼前人——我這有兩幅錦緞,是新得的,年下正當用,我留給如意娘一匹,還有兩匹,你帶回去給明瑞明苓裁衣吧。”
說完,不等問真推拒,便道:“這也是我做姑外祖母的心,你不許拒絕。”
問真沒想到她會說這麽多,正鄭重應下,再後面長公主對晚輩有所賜,話又說到這個份上,她自然不好推拒,只能替明瑞明苓道謝。
見她往心裏去了,寧國長公主才笑一下,認真凝視着問真的眉眼,好一會,道:“你是個有福的孩子,姑母盼望你,往後這一路都平安順意地走下去。”
問真向她深深一禮,才在含霜凝露等人的擁簇下離開。
回程的路上,寧國長公主的話、那位旭郎慌亂的神情在問真腦海中不斷回蕩,她少有地感到茫然。
憐取眼前人……
她為何遲遲不敢與季蘅再進一步呢?分明短短半月不到的功夫,他們便已經格外熟悉了,依照常理,哪怕沒有更親密的動作,拉拉手也是有的吧。
而她也不是不知人事的人。
她對季蘅并非沒有好感,也能感覺到季蘅的好感,一直止步于此的原因是什麽,或許她很早就清楚,只是不願深思。
回到雲溪山時天色已晚,季蘅仍提燈等在門前,見問真下車,迎面便向她一笑,“娘子今日見長公主,可還開心嗎?”
他總是喜歡問問真“開心嗎”,問真漸漸習慣,輕輕點頭。
季蘅便又笑了一下,提着燈與問真往裏走。
鳥蟲蟄息,天地靜默,季蘅習慣了問真大多時候的少言,便安安靜靜地跟在她身邊走着,送問真到門口,正道:“天色不早了,娘子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你進來。”問真注視着他挺秀英俊的眉眼,季蘅一怔,輕輕點頭跟上。
小茶爐點上,問真揮退了含霜,親自淨手烹茶,她鮮少親自煮茶,但自幼飲茶,烹茶的工序早已銘記于心,動作也如行雲流水般順暢。
随着水在爐上滾開,她的心也漸漸寧靜下來。
第一道茶入了口,她才皺眉,“這茶澀了,別吃了。”
她要叫含霜過來重新烹茶,季蘅顧不得燙,連忙将茶水飲下,又給自己再斟一杯,用力搖頭:“味道剛好,我來吃!叫含霜姊姊再尋一個爐子來給您烹茶吧。”
他被燙得說話都有些含混不清,卻不忘死死抓住壺不松手,問真一時說正事的心都沒了,哭笑不得地招呼人取涼水來給他漱口。
“明知燙還喝一大杯,問星都幹不出這樣的事來。”她又氣又好笑。
季蘅或許察覺到她今晚的異樣,可憐巴巴地看着她。
問真嘆了口氣看他嘴燙得通紅,好在漱口及時,而茶既不是滾沸,她倒得也并不算多,還沒燙出滿口水泡來。
她決定單刀直入,“你心悅于我,是嗎?”
“嗯——啊?!”季蘅一驚,臉頓時漲得通紅,小心地打量問真的表情,然而問真目光波平無瀾,看起來與平日并無區別,他實在無法從中分辨出問真的情緒。
便也猜不出,問真究竟是什麽意思,想要什麽樣的答案。
對他的愛慕,問真會喜歡還是反感?
他如果承認了,還能留在問真身邊嗎?
他很清楚,從一開始,問真對他的喜歡就很淺薄,她只是正好在意氣風發的時候,遇到了想要的人,得到他,與得到一只喜歡的精美瓷器似乎并無區別。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想要融入問真的生活,至少讓她習慣他、記住他。
他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一小步,但問真今天的直白打斷了他所有的計劃。
他大腦一片空白,緊張到什麽決定都做不出來,最終憑不願欺騙問真的本能輕輕點頭。
這個頭一點下來,當日直接把手塞到問真手裏的勇氣好像又回來了,他堅定地道:“我心悅您,從始至終,從未變過。一開始欺瞞您,我很抱歉,如果您不願意,我……我可以立刻收拾東西離開。”
他越說音量越低。
問真注視着季蘅。
不知他知不知道,他說話時雖然坐在她對面,但會下意識地微微低身仰臉,用仰視的姿态對着她。
而說到後面,他的眼睛又像那日問真在暴雨神廟中見到的,濕漉漉的小豹子。
問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季蘅一腔孤勇洩盡了,他對問真從來沒有反抗的力氣,只有失魂落魄地等待。
等待接受,無論和風細雨還是狂風驟雨,他都唯有接受。
問真看着他濕漉漉的眼睛,微微嘆了口氣。
她最近似乎總是嘆氣。
她忽然沖季蘅招了招手,季蘅睜大眼睛看着她,試圖确定自己的想法沒錯,問真輕聲道:“過來。”
季蘅連忙起身,短短兩步的距離,他也幾乎是飄蕩過來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記得自己的動作與路線。
總之在理智回籠的時候,他已經輕輕伏在了問真身邊,仰臉望着問真。
問真伸手扶住他的下巴,問:“還疼不疼?”
一陣濃郁的木質香沖擊着季蘅的嗅覺,沖得他頭昏腦漲,理智離家,他本能地“嗯”一聲,又連忙搖頭:“不疼了。”
“不疼了,說話還含混不清?”問真略一側首,含霜已捧過一盞明亮的玻璃燈來,她微微用力捏開季蘅的嘴,借着燈光細看其中的傷勢,只見他口中一片通紅,幸而還沒有水泡。
問真皺着眉吩咐凝露:“取那缽碧玉膏來。”
微涼有力的指尖扣在他的下巴上,季蘅完全沒有動作的能力,只知愣愣地看着問真而已,直到問真用潔淨的玉簪子挑起冰涼的膏體要探入他的口中,他才連忙道:“不不不!”
“別動。”問真面不改色,手下微微用力,捏住了季蘅,“你不會想試試我的手勁。”
季蘅心跳幾乎停滞了一瞬,只知道仰着臉對問真張嘴了,冰涼的藥膏輕輕沾在傷處,季蘅感覺自己心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大腦中空白一片,直到問真收回手,他還愣愣地張着口。
問真揚眉輕笑,“怎麽,嫌這藥不夠苦?”
這是一缽清涼的碧色藥膏,由白芍調配,自養了幾個孩子,就是問真房中常備的,口唇生瘡、身上有一點小燙傷,擦上當即便能好受,過兩日再換另一種紫玉膏,能夠促進愈合。
好用是好用,唯一的缺點是有些苦,明瑞明苓對這藥膏煩得很,所以含霜每每煮清火茶給他們,他們都老老實實地喝下去,預防上火生瘡。
季蘅已經嘗不出苦味了,他現在流出的眼淚只怕都是甜的。
問真看着他呆愣愣的樣子,覺得呆氣的樣子竟然也有些可愛。
她用含霜遞來的濕t熱巾帕擦了擦手,然後看向季蘅,舒了口氣,正色道:“我們就先如此在一起吧。或許我日後會心悅你,又或許不會,至少眼下,我是喜歡你的。咱們緣聚一場,無論日後結果如何,我都會庇佑你平生,可好?”
季蘅只知愣愣地看着她,好半晌,直到問真無奈地道:“你若不願,我也不會為難你。”
季蘅一個激靈,問真的那番話好像一直在他腦中回蕩,他不顧疼痛咬了咬舌尖,一下疼得眼淚都出來了也渾然不顧,只用力點頭。
他又小心地握住問真的手,“您喜歡我就足夠了。”
問真遲疑一下,最終反握回去,她說:“我平生最怕辜負真情。”
“娘子有心于我,便不算辜負。”季蘅用力搖頭,問真于是輕笑,這一次她随着自己的心意用手描摹季蘅的眉眼,“我可與你說過,你的眉目生得真好,英挺、俊秀,與阿芷絕似,卻比她多出一番明朗鮮活的少年氣。”
于是一個成了花上霜,一個像竹上光。
季蘅滿腦子只能聽到問真誇他,也只知道愣愣地笑,他這一晚上幾乎成了一個呆子。
問真再一次保證道:“我不會傷害你的。”
季蘅深吸一口氣,平複好心緒,另一只手也覆到問真手上,于是變成他用兩只手握住了問真的左手。
他大膽地将那只手拉到自己心口,讓問真感受他的心跳,“我相信娘子永遠不會害我。而如果有一日,我的命于娘子有用,也請娘子盡管拿去吧。”
呆人的癡心最叫人不敢觸碰。
問真注視着他清可見底的眼眸,莫名生出一種對季芷的愧疚。
她到底是要把嫩草吃掉了。
伴随着這股愧疚,還有一種莫名的沖動湧上心頭。
她于是随心而動,落下一個吻,在季蘅的眉心,溫柔、克制、短暫。
柔軟溫熱的觸感轉瞬即逝,季蘅在短暫的僵硬之後,立刻變成一個燒得通紅的水壺,滿臉燙人的熱:“娘、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