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本舊夢
一本舊夢
一定是昨天晚上的電話,太費神。陳幸予前半夜撸貓,後半夜循環聽歌,終于在淩晨四點以後,迷迷糊糊睡着了。
所以這并不是一個輕松的周末,即使她把手機調成了免打擾。
陳幸予平躺在床上,回憶着剛剛做過的夢,驚魂未定,醒來時她才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她摸到了枕頭旁的小本子,甚至有些不敢寫剛才夢到的內容——這是她保持了多年的習慣,以前記錄得更加詳細一些,像個小作文,後來越寫簡單,如今只剩下寥寥幾個字。
當然,并不是每一次做夢她都會記錄,只有她去世的哥哥陳星時在夢裏出現時,她才會記。這個習慣,也是從陳星時去世一個月之後開始的。
過了這麽多年,本子也換了好幾個,陳幸予偶爾會拿出來翻翻,有時她甚至有種錯覺,好像陳星時其實也沒走,無非是跑進她夢裏,和她一起長大變老罷了。
只不過,這些夢最後的結局都不太好,都是以陳星時有意無意把她“害死”為結束,但今天這個夢最可怕之處并不是她的奇怪“死”法,而是夢裏多了個陪她一起“死”的人——程故舟。
“所以呢陳星時,你想幹什麽?”陳幸予把小本子扣在臉上,輕聲問着。
過了一會兒,她又笑了。說到底,這個無解的問題對于她無解的人生來說,也不算什麽,日子也只能這麽過。
中午給自己做了頓簡單的飯,下午,她摟着驷馬,又躺回了床上。看書刷劇看漫畫,獨處時,的确少了好多煩惱。
晚飯前,陳幸予接到了瑜伽老師邀她上課的電話,她這才想起來,她已經連續放了人家一個月的鴿子了。
帶着自己做的小點心,陳幸予飛奔到瑜伽教室,她上的是一對一的私教課,老師已經沏好茶在屋裏等她了。
拉伸,扭轉,舒展,放松。一節課下來,陳幸予感覺之前好像打着結的身體被理順了些,呼吸也輕松了不少。
課後茶點時間,陳幸予和瑜伽老師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話。
這位瑜伽老師是為數不多的,讓陳幸予覺得即使聊天冷場也沒關系的人。
陳幸予和她是在福利院認識的,那天兩個人都去做了志願者,互相幫忙帶着福利院裏的孩子們做游戲做手工,雖然彼此交流的不多,但配合得卻很默契,後來兩個人又在福利院遇上了幾次,一來二去,也就相識了。
瑜伽老師吃着陳幸予做的曲奇餅幹,笑着問她:“下次做了點心,你就直接來上課不好嗎?”
陳幸予半卧在軟和的地墊上喝茶,笑,不說話。
瑜伽老師也不追問她什麽,同樣安靜地盤腿坐着喝茶,過了一會,老師忽然煞有介事地提起來:“對了,上周我去福利院,小嘟嘟一見到我,就跑過來跟我說,雪花酥姐姐什麽時候來,他的存貨都吃完了。”
陳幸予一聽到“小嘟嘟”這個名字,眼裏多了很多溫柔,“最近的确比較忙,明天我還休息,這樣吧,回去我就做,做完有時間我就送過去。”
“可惜明天我有課,要不然就能一起了。”瑜伽老師略帶遺憾地說着。
“那我就替你帶個好喽!”陳幸予朝瑜伽老師眨眨眼,閃現了少見的開朗。
陳幸予從瑜伽教室出來,特意看了眼時間,晚上六點半,正是去超市采購原料的好時間。
休息日的超市人不少,陳幸予手裏拿着食材清單,在貨架和人群中間來回穿梭,沒有多逛一逛的意思,她心裏盤算,今晚動手做,手快能出來兩盤雪花酥。
購物車裏的東西越來越滿,陳幸予的心情也漸漸愉快,排隊結賬的時候,她不自覺跟着耳機中的歌曲,低低哼了起來。
忽然,她感覺到身後有人拍她,她摘了耳機,轉身尋找。
這是自上次和程故舟久別重逢以來,陳幸予大腦第二次一瞬間斷線。
眼前的人,竟然是程故舟的母親馮薇!是那個陳幸予曾經親昵地叫她薇薇阿姨的人,也是那個她後來不怎麽想見的人。
陳幸予張了張嘴,先是禮貌地點頭,然後只說了句:“阿姨,您好。”
“原來在聽歌呀,我說怎麽叫你好幾聲你都沒反應呢!好久不見呀小幸予,沒想到在這碰到你了!”馮薇語氣裏是滿滿的不可思議。
陳幸予很快調整了狀态,露出了習慣性的職業微笑,并把這個微笑當作了回答。
“哎,小幸予,到你了!”馮薇指着陳幸予身後的收款臺,示意她可以結賬了。
陳幸予一回頭,發現收款員正對着她,也露出了稍顯不耐煩的職業微笑,她立即轉身,把東西一件件擺上傳送帶等着對方掃碼。
“哎呦,你這是買了多少零食呀,我看你還買了奶粉呢?孩子多大了?”馮薇追在陳幸予身後,向前探着身子,一邊看她結賬的東西,一邊熱情不改地追問。
片刻的沉默過後,陳幸予終于由職業微笑變成了僵硬假笑,她側過臉答:您誤會了,這是做點心的材料。
“小幸予還是那麽心靈手巧啊,我看這量不少啊,是不是做給男朋友的呀?”馮薇笑着問陳幸予,還拍了拍她的肩膀。
陳幸予沒接話,她把早就準備好的付款碼出示給了收款員,手腳麻利地開始裝袋,為了快點結束尴尬局面,她還招呼收款員幫忙一起裝。
“小幸予啊,改天和阿姨一起吃個飯吧?”
面對馮薇突然發出的邀請,陳幸予也選擇了忽視,“阿姨,到您結賬了。看您東西不多那我就先走了,阿姨再見。”
陳幸予推着兩大袋子食材,腳在前,話在後,語速極快地和馮薇告了別。
下電梯的時候,陳幸予才發現,她的一只藍牙耳機找不到了。
她有些沮喪地想着,是不是她真的不能太高興,因為只要太高興,就會立刻有讓她情緒糟糕的事情發生。
把東西裝上車,包往副駕駛一扔,她剛發動車子,電話就來了。
果然是程故舟。比她的腿還快的,那一定是馮薇女士的那張嘴。
接了電話,程故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氣喘籲籲,“小星,你還在超市嗎?我撿到你耳機了。”
也就是說,程故舟也跟着來了。
“謝謝程總,周一我讓我助理小周去找您拿。”陳幸予态度不悅地答着。
“小星,聽你那邊的情況,你還在地下停車場對吧?你稍等會兒我,我已經到地下了。”
陳幸予沒說話,她扶着方向盤向前探頭,最大範圍內地掃視了一圈車場,沒發現人,于是她緩緩地踩下了油門。
車子也蠻配合,剛開始偷偷移動的時候,的确是沒出什麽動靜,可等陳幸予一打方向盤,輪胎摩擦防滑地板的聲音立刻在車場內回響。
可比挨個找車快多了。
陳幸予已經看見程故舟快步走到她車前了,她下了車,主動迎向他,表示感謝,“謝謝程總,麻煩您了。”
她以為程故舟聽了這句話,應該就能識相地把耳機給她,萬萬沒想到,程故舟竟然直接打開她駕駛員那側的車門,坐了進去,而且還按下車窗,耷拉着臉命令她:
“上車。”
陳幸予震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取代心情低落的方法,也可以是憤怒。
“你下車。”
陳幸予豎起眼睛,紋絲不動地站在車門旁,死瞪着程故舟。
程故舟眼中的詫異并不比陳幸予少多少,但面對陳幸予的直視,他也并不閃躲。
“陳幸予,你先上車,說完我就下車。”
“程故舟,你給我下車,還個破耳機有什麽好說的!”
見陳幸予陰着臉決意堅持,語氣越發不善,程故舟閉眼運了口氣,态度還是先緩了下來。
“我媽馮薇女士大概在五分鐘之後就會下到停車場,她剛剛說,明天想請你出來吃頓飯。她下來要是看你沒走,很可能還會叫住你,當面再邀請。”
程故舟說完,側身将手肘搭在方向盤上,直視着陳幸予,等她回答。
陳幸予在程故舟的臉上,讀出了“沒開玩笑”四個字。她不想讓步,但更不想聽馮薇女士再說些什麽。
兩“害”取其輕,陳幸予又瞪了程故舟一眼,帶着難消的氣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車子駛出地下停車場,在不遠處的路邊停下了。
車裏的溫度有點低。陳幸予用餘光瞥着程故舟,見他張了幾次口,卻只呵出了淡淡白氣。
“耳機還我,有話快說!”陳幸予一肚子邪火卻越燒越旺,她一改工作時的謙恭态度,斜着眼催促程故舟。
一聽陳幸予先兇兇地開口,程故舟倒是沒了剛才的遲疑和沉重,他攤開掌心,伸到陳幸予的身前,臉上是忍笑的表情,
“陳幸予小姐,這算不算對拾金不昧者的以怨報德?”
看見小小的無線耳機躺在程故舟大大的手掌上,陳幸予還是沒什麽好臉色,她沒着急去拿,而是先不依不饒地反駁:
“程故舟先生,麻煩你搞搞清楚,我是這輛車的機動車駕駛員,我沒說你非法闖入就不錯了!”
“好,那我為我剛才的行為正式向你道歉,對不起,剛剛的确是我太激動了,你看……”程故舟語調真誠,卻話留一半,直接把處理權推給了陳幸予。
“我、”陳幸予明顯頓了一下,“我看是我耳機,謝謝。”她說着,飛快地把耳機從程故舟手掌上拿走了。
程故舟先是無奈一笑,接着他收攏了手,連同臉上的笑容也收了,
“聽馮薇女士說,你要做點心給你……男朋友,是嗎?”
“……”
陳幸予看見程故舟斂眉沉目,話問得認真,本想賭氣直接說“是”,但又怕他因此再生出什麽意外行動,便沒出聲。
程故舟眉頭卻鎖得更緊了,他深吸一口氣,握拳反複摩挲着胃部,“小星,可能是我這次來,帶了太多工作上的事情,讓你覺得……我真的是來工作的。”
陳幸予還是沒回答,目光卻一直落在程故舟捂着胃的那只手上,她擡眼看了看程故舟的臉色,還是冷冷放了話:
“耳機收到了,程總,下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