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消失前後
消失前後
“小星啊,你媽給你哥攢了不少錢,你想出國,就去吧,爸爸取出來供你。”
陳幸予聽到她爸爸這麽說的時候,當場就感動得淚水漣漣。
可凡事只怕一個“不過”,一個“但是”。
“不過,你媽媽這個樣子你也看見了,你肯定是照顧不了她。說白了,現在你對她來說,也是一種刺激。我為了照顧你媽媽,打算提前退休了,但是大夫說了,你媽想恢複,得先不受刺激才行。”
聽到這,陳幸予已經有了不好的直覺。
“留學的事,爸爸只能做到在經濟上支持你了,其他的,你自己去争取吧!我也不知道你媽能恢複多少……但我想盡最大的努力,所以你還是……能少回來就少回來……也免得再挨她打罵不是……”
聽她爸爸說完,陳幸予當時只想問,爸,你是不要我了嗎?
可她只擦幹眼淚說了句,好,我知道了。
三天後,陳幸予拿着一張存了三十萬的銀行卡,離開了北山。
這無問歸期的一走,就是小十年。
其實陳幸予回到學校後不久,程故舟就來看她了,程故舟擁抱她的時候,只字不提陳星時,卻又紅了眼。
可能是之前的日子哭得太厲害,也可能是慢慢接受了眼前不可逆轉的一切,陳幸予顯得更加平靜,她抱着程故舟,輕拍他的後背安慰他:“故舟哥,我沒事了,我知道,其實你也舍不得你的好朋友。”
兩個人牽手在校園裏慢慢走着,想說的話,似乎都困在心裏出不去。程故舟提議,等再放小長假,一起出去散散心,轉一轉。陳幸予其實心裏百轉千回,猶豫着要不要把出國上學和再也不回北山的想法告訴他,可她嘴上卻答應着,也好。
那時陳幸予的手機裏,已經收到了不少馮薇發過來的照片,有一些是程故舟和蘇蘇一起正常工作時的合照,有一些,很明顯,是找角度抓拍的,兩個人看起來很親密的照片。
陳幸予感嘆馮薇阿姨的煞費苦心,心裏反複琢磨着她當時對着蘇蘇說的那句話:“……将來和我們故舟在一起的人,總要能和他互相扶持、互相幫襯才行啊……”
陳幸予心想,其實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們能遂願呢。
那時的程故舟,剛剛開始帶領公司轉型,雖然陳幸予從沒聽過程故舟抱怨,但她也能從他日常的言行中,看出些蛛絲馬跡。
他跑出去打電話時的疾聲訓斥、他想事情時的眉心緊鎖、他不自覺的搖頭嘆氣,陳幸予都看在眼裏。
他并非順風順水,也并非游刃有餘,只不過是在見到她時,把所有的耐心和溫柔都給了她,讓她看到的都是天色晴好,雲淡風輕。
陳幸予當然也能看出來,程故舟為了安慰她,公司學校兩頭跑時的疲憊不堪和精疲力盡。
在又一次聽到程故舟打着打着電話累到睡着之後,陳幸予終于下定了決心。
沒有陳星時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這場曠日持久的感情消耗戰,不應該再卷入更多的人,也許理應由她陳幸予來結束。
于是陳幸予向程故舟隐瞞了自己即将出國的計劃,後來也總以學校有事為理由,攔着程故舟過來看她。
整個學期,陳幸予似乎陷入了一種無休止的忙碌之中。
她所有的時間,不是用來學習,就是用來準備大學轉學的資料和文書。她沒有時間一步一步摸着石頭過河,只能是橫沖直撞、邊跑邊問,同時還要在腦子裏時刻精打細算,口袋裏的三十萬,到底能讓她撐到什麽時候。
等出國的事情終于敲定下來,陳幸予又無縫銜接地給自己找了份兼職,打工攢錢。
和程故舟見面,也只在她暑假打工的時候有過一次。
那陣子程故舟的公司遇到了融資困難,新業務開展得也不太順利,程故舟幾次提出來,想讓陳幸予回北山看看他,陳幸予都找借口拒絕了。
程故舟當然免不了起了疑心。
那天陳幸予打工的甜品店人很多,她一直忙着給顧客點單,沒注意到排在隊尾的程故舟。等她點着屏幕,問完“您好,請問您需要點什麽?”的時候,才發現對面站的是她男朋友。
陳幸予愣在點單機前,手指頭沒動,程故舟站在點單機後,什麽都沒說。無聲對視間,一雙眼睛透着又氣又心疼,另一雙眼睛閃爍而退縮。
旁邊同為兼職的大高個兒男生湊過來問:“怎麽了,星?”
程故舟瞬間就瞪起了眉眼,怒聲問旁邊的大高個兒:“你叫她什麽!”
陳幸予趕緊讓大高個兒幫忙盯着,自己半推半拽地把程故舟帶了出去。
被拉到角落的程故舟,怒氣卻越來越盛,他攥着拳頭質問:“陳幸予剛才那人叫你什麽,你告訴他你小名兒了?”
陳幸予不解程故舟為什麽因為一個稱呼就如此激動,她向他耐心解釋,是店長給兼職的店員起的外號,每個人都起了,她從沒向別人透露過自己隐私。
程故舟還是沒消氣,“你最近就那麽忙?連回去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都說了你回來可以住在我家裏,你還……”
沒等程故舟說完,陳幸予扯了扯程故舟的衣角,低着頭示弱:“故舟哥,你別生氣了,我也很想你,但是我不想回去。”
“是有什麽事,讓你非留在這不可嗎?還是有什麽人呢?”
聽到程故舟這麽說,陳幸予猛地擡起頭反問:“故舟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自己看。”程故舟說着,把手機上的照片,拿出來給陳幸予看。
這如出一轍的手段和拍照角度,簡直不要太明顯,陳幸予不由地冷笑了一聲,感嘆自己還是低估了馮薇阿姨的“良苦用心”。
“這照片,怎麽了?”陳幸予看着照片,問程故舟。
程故舟攥着手機的手抖得厲害,“怎麽了?他拿袖子給你擦汗啊?他是你什麽人啊拿袖子給你擦汗?就是剛剛店裏那個大高個兒吧?”
陳幸予下巴一擡,代替手指示意程故舟看照片,“你沒看到嗎,我手上抱着箱子,當時汗流到我眼睛裏了,情急之下人家幫我擦了一下。”
“那這些你怎麽解釋?”
程故舟皺眉問着,接連給陳幸予翻看類似的照片。
陳幸予盯着照片,越發覺得疲累,她淡淡地回:“我不需要解釋,因為根本就沒事。你今天要是不走,就先找個地方歇歇,我先回去打工了,出來太久會扣我工資。下班後再聊吧。”
程故舟當然不答應,拉着陳幸予不松手。
陳幸予幾次示弱勸說,程故舟都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最後陳幸予終于當場翻臉,和程故舟大吵一架。
陳幸予句句說的都是程故舟小心眼想得多,只字未提是馮薇阿姨從中作梗,程故舟氣到胃疼,陳幸予也咬着牙沒管,最後程故舟轉身直接回了北山。
不歡而散之後,陳幸予對程故舟開始有意冷淡疏遠,其實她想冷卻的不是程故舟,而是在動搖中痛苦的自己罷了。
程故舟的電話和微信,她只回三言兩語,任他怎麽哄她,她都回之以聽不出感情的平靜。
登上出國的飛機之前,陳幸予還是沒忍住,主動給程故舟撥了一通電話,想最後再聽一聽他的聲音。
好巧不巧,接電話的,是蘇蘇。
通話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電話那邊環境嘈雜,聽起來像是酒桌上的高談闊論,蘇蘇問她:
“妹妹這麽晚打過來,有事兒嗎?故舟還在談事情。”
“……沒事蘇蘇姐,故舟哥要是喝多了,第二天可以給他喝點燕麥粥……”陳幸予本來還想說,卻聽到電話那頭的程故舟問,“蘇蘇你在接我電話嗎?誰打來的?”
陳幸予這才發覺,不能聽。
不能聽到程故舟對自己說哪怕一個字、一個音,否則,前功盡棄。
陳幸予挂了電話,關機……
這沒頭沒尾的一別,也是小十年。
其實事到如今,陳幸予都不知道,到底該對誰說一句,對不起。
整理好情緒,遛好驷馬,陳幸予重新開上了回北山的高速。
陳幸予距離北山還有兩個多小時車程的時候,程故舟的車,已經開到了同安市的社會福利院。
程故舟一路上都在看房東阿姨給他發過來的照片。
這張合影裏,陳幸予和福利院的人坐在一起,依舊笑得淡然,手上的創可貼,已經被血染得全都變了色,圍成了橘紅一圈,她自己大概都沒發現。
略過所有客套,程故舟進了福利院就說明了來意,找人。
找的人,叫陳幸予。
程故舟在門外等的時候,門衛室的大叔扒着小窗戶問程故舟:“哎我說小夥子,你是小陳什麽人?”
程故舟回:“我是她男朋友。”
大叔一臉不信:“人小陳說了沒男朋友,再說大過年的她一個人來福利院做義工……”
程故舟沒等大叔說完,直接把手機往他眼前一橫,展示着自己和陳幸予最近拍的照片。
“噢……那……就是吵架了呗,這得吵成什麽樣啊,年都不過了……”
程故舟不想再滿足對方打探隐私的好奇心,他收了手機,笑容不多,話更是沒有。
片刻之後,福利院裏出來一個工作人員,告訴程故舟:
“小陳今天早上剛走的……她說她家裏有急事,先回去了。”
程故舟驚得一頓,緩了幾秒才追問:“家裏?回去?她有沒有說回去哪兒?北山還是成江?”
“這個她倒是沒說,不過走的時候她臉色不大好,我們福利院裏的老太太還拉着她的手,跟她說了不少話……”
工作人員正答着,一位清瘦的老太太也從樓裏出來,走到了大門口,工作人員連忙補充:“哎對,就是這位,柳奶奶。”
程故舟向老人半鞠一躬,還沒開口,卻先被對方提問:“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
“程故舟。”
柳奶奶點頭,“小陳說她回北山去了,還有,這幾天她一直照顧我,還陪我練字,有幾張她寫得挺不錯的,早上她走得着急,我忘了給她了,你就幫忙捎給她吧,就當留個紀念。”
程故舟接過一卷用細麻繩捆着的報紙,他沒打開看,又欠身表示感謝:
“謝謝您,柳奶奶。”
“也謝謝你,能千裏迢迢來找她。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順風。”柳奶奶笑得欣慰,她朝程故舟揮揮手,點頭示意後,轉身回了樓裏。
程故舟随即和工作人員簡單告別,動身回北山。
出發前,程故舟在車裏小心打開那卷報紙,軟薄的宣紙被墨字撐起了骨骼,徐徐展開在眼前,并不是多優秀的書法作品,但片段字句之間,仿佛寫的都是陳幸予的心事:
看她寫“冷處偏佳,別有根芽”,程故舟知她,應該是在寫她自己;
看她寫“日暮鄉關”,程故舟知她心裏,其實并非想要漂泊逃避;
看她寫“離程一葉舟”,這一句反反複複寫了好多遍,程故舟知她,其實和他一樣,心裏都沒放下這段感情。
暮色沉沉,雲層濃淡不均地塗抹着夜空,恰好把星光都覆蓋了。沒有路燈的高速公路上,一條條反光帶被車燈反照,指引着趕路人要去的方向。
雖說立春已過,但貓在深冬裏還沒醒來的人,不只一二,車載廣播裏,播放着城市未來24小時的天氣預報,北山市即将迎來新年的第一場小雪。
程故舟心裏的疑惑和不解,好像被四周圍籠過來的黑夜慢慢吸收了。
陳幸予大概就如這天上的雪,你無法左右她的形狀、她的去向、她落下來的時間,你只能靜靜地等,等她下定好決心,還自己的願。
到底怎麽樣才能握住一朵雪花?程故舟想,大概是她落下來的時候,恰好就在她身邊。
陳幸予到達北山的時候,程故舟距離陳幸予還有五個小時的車程。
這天,北山的天氣正如預報的那樣,小雪紛紛而下,程故舟也終于趕在陳幸予落回來的時候,找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