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05 清晰又複雜
第5章 chapter 05 清晰又複雜
畫展首日于傍晚五點結束,焦頭爛額地忙了一整天,寧書禾才有時間拿起手機,面部解鎖屏幕後直接便是之前未關閉的微信界面,點開置頂的聊天框,最新的消息還是兩人下午時的對話。
寧書禾:[快到了嗎?我讓沈菲帶你過來。]
傅祈年:[抱歉書禾,有點忙,我晚點去接你,晚上一起吃飯。]
寧書禾:[沒事,別急,忙完打電話給我。]
對話結束。
已經過去了三小時,沒有任何下文。
沒有電話,沒有短信,什麽消息都沒有。
重新退回通訊列表,只能看到周頌宜在罵罵咧咧,紅點數字不斷增長,一格一格往上頂,寧書禾耐着性子,又給傅祈年打了通電話,對方沒接,“嘟嘟嘟”響了幾聲,很快就被挂斷了。
先前她為保持彼此私人空間考慮,刻意沒有留下他朋友們的聯系方式,此時此刻卻讓她只能幹巴巴地等。
是她的疏忽。
有點後悔。
“寧老師。”看她發呆了很久,助手沈菲忍不住打斷,“那邊都收拾好了,您還有什麽需要嗎?”
寧書禾正準備點擊鍵盤的手停下,猶豫片刻:“沒有了,我一會兒還有約,你早點回家吧。”
聯系不到傅祈年,怕他手機沒電過來跑空,她準備在這兒多待一會兒再說。
沈菲點點頭,留下一把備用鑰匙給她才離開,偌大的展廳裏只剩下寧書禾一個人,她環顧四周,尋了角落裏尚還亮燈的區域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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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無人,她摘了沉重的耳環放回絲絨袋子,小心翼翼地半褪掉高跟鞋,輕輕轉動早已僵直的腳腕。
一陣風吹過,寧書禾深深呼吸,新鮮空氣湧入肺腔,疲累感如熱浪般漸漸席卷,漫過無休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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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色漸沉,傅修辭辦完事後匆匆從北郊離開,先去了名下就近的一間公寓,換身幹淨衣服,他有意讓自己穿得不那麽過分正式,卻也并不含糊。
北城美術館離得不算太遠,只有半個小時的車程,傅修辭到的時候,展館內的燈已經熄了大半,只有走廊深處尚還被人鍁亮一盞。
他的目光梭巡,腳步沒停,徑直朝着融融燈火的方向走去。
如他來之前所想,果真在靠窗的小桌前發現了印象裏熟悉的身影,寧書禾并沒有離開,而是正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發,兩臂撐在膝頭阖眼小憩,昏黃的燈光打在她的臉頰,映出倦色。
傅修辭低眼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她穿套蒂芙尼藍套裝,這顏色襯得她很是清貴。
這讓他忽然覺得,她以前的那些游刃有餘未免都存着強撐的意味。
他下意識把步調放輕,但仿佛有所感的,寧書禾還是驀然清醒過來,一霎便坐直身體,轉過目光,看清來人後愣了下,詫異地确認道:“三叔?”
沒想到會突然吵醒了她,傅修辭很是歉仄,颌首致歉。
寧書禾趕忙站起身,妥帖地拉開了桌旁的椅子:“我不知道您要過來。”
先前也讓人去傅家派了函,傅修辭回函有事抽不開身,她以為他不會過來。
“今天實在抽不出時間,心裏一直想着,剛辦完事路過,也沒想到看見這裏還亮着燈,就進來碰碰運氣。”他們并排而坐,傅修辭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并沒有問她為什麽還在這裏,“不過我好像又來晚了。”
寧書禾有些難為情:“确實已經閉館了,很多東西都已經收起來了,觀感比不上白天,三叔不介意的話,我帶您逛逛?”
不過重要的是,財務都下班了,恐怕開不了單。
傅修辭不明所以:“展廳裏的畫好像沒缺。”
寧書禾解釋收起的不是作品:“是一些燈和道具,需要每天更換,所以就麻煩他們收回去。”
聞言,他松口氣般了然一笑:“這是你的畫展,你和你的作品最重要,旁的都無所謂,不礙事。”
寧書禾微微一怔。
其實很少有人會這麽說。
餘光裏瞥見她頓了下。
傅修辭再開口:“我對這些不是很在行,寧小姐願不願意講解一下?”
寧書禾笑着點頭。
她沒有理由不願意,先一步為他引路。
長而幽深的一條走廊,在羅馬石柱頂起的檐下,兩側牆壁懸挂着精心裝裱的油畫,寧書禾說的對,只憑場館自帶的白熾頂燈的确讓人恍惚。
他始終跟在她身後,腳步聲不遠不近。
“主題很簡單,和之前在佛羅倫薩的時候一樣,只有一個詞,‘nature’,不過這次加了些比賽時沒時間完整表達的靈感。”寧書禾解釋。
“自然?還是別的。”傅修辭問。
“有人覺得是環保主題。”
“‘有人’裏并不包括你。”傅修辭這麽說,“或許還有‘本質’、‘本我’的意思。”
寧書禾的腳步稍頓,她幾乎篤定:“三叔看過我的比賽。”
傅修辭搖頭,這不是謊言。
寧書禾笑了笑,不願意深究他的否認是真是假,她權當是真的。
“嗯……中間這裏用白色的确更合适,但我不喜歡,一抹無垠的白,自己什麽都沒有,只能作為點綴或底色任人塗抹,那也太空洞了。”
她更喜歡藍和綠,它們才是宇宙最本真的顏色。
傅修辭眸色微黯。
她談及工作、表達想法時,對他的笑裏總算不再全然客套,多了幾分真誠。
比之前更像個活生生的人。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話題始終圍繞着她的作品。傅修辭是個合格的傾聽者,侃t侃而談時,他絕不會讓話題落下。
片刻,寧書禾聞到空氣中有淡淡地香根草和雪松混雜的氣息,說完幾句話後,尋求認可般,下意識轉身看向他。
他離她不過一米左右,個子很高,寧書禾身後不足半臂的距離是回廊的石柱,身前便是他寬大臂膀投落的陰影,本該進退無據的局面,她竟意外地沒後退分毫,無聲與他對視片刻。
頃刻間,傅修辭的臉上浮出笑意,寧書禾這才心頭一驚,倉促移開視線。
傅修辭神色平靜,繼續打量她片刻,再收回目光。
走廊已經到了頭,需要從展館的另一扇門往回走,傅修辭這回卻沒再跟在她身後,而是選擇與她并肩。
寧書禾聽見傅修辭這才問起,既然已經閉館,為什麽還沒回家,司機好像也不在。
“我和祈年約了晚餐。”寧書禾笑了笑,解釋時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自然些,“但他可能太忙了,我一直沒聯系到他,就想再等等。”
傅修辭的動作頓了下,斟酌片刻後,他提道:“祈年不是下午就去……”
他好似欲言又止,一霎靜默。
寧書禾察覺他的隐瞞,擡頭朝他看去。
傅修辭搖搖頭,卻不再繼續這話,轉而說:“外頭天陰着,怕是會有雨。”
直到他這麽說了,寧書禾才意識到今日天黑得格外早,她轉頭往窗外看,陰雲已疊了一層又一層,她反應過來,順着臺階往下說:“那三叔您快回去吧,別淋了雨。”
方才自顧自地說了那麽多,也不管不顧對方究竟是否真的感興趣,寧書禾心想,他定是煩了才匆匆轉移話題。
她顯然又沒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傅修辭挑了下眉:“那你呢?”
“我……再給祈年打個電話吧。”
寧書禾從桌上拿起手機,再次撥通通話列表裏重複多次的號碼。
依舊無果。
她微微蹙眉,本想再發短信過去,又放棄,之前那幾條沒被回複的信息早已經足夠表達她的意思了,如果傅祈年能看到,且願意回複,早就已經回複了。
還是點到為止最好。
“三叔……”寧書禾放下手機,有些難為情,“您方不方便給我留一個祈年同事的聯系方式。”
傅修辭正看着她,語調沉沉,安撫的意味:“我可能還得問問,不如讓我先送你回去?再晚些恐怕你真要被困在這兒了。”
寧書禾下意識拒絕:“不好麻煩三叔,而且祈年還……”
說到一半,最後半句還是咽了回去。
她知道這話過分矯情了。
傅修辭瞧出她的為難,便适時出聲截了她的話:“在這兒幹等也不是辦法,我待會兒叫人直接去找他,順道送你一程,別淋了雨,好不好?”
極為溫和、哄孩子一般的語氣。
寧書禾心口微震,一時啞然,再往窗外看去時,天色比方才更沉,隐隐有轟隆隆的雷聲。
見她還在猶豫,傅修辭直接遞過手來,掌心向上,她甚至能看清他掌心裏清晰又複雜的紋路。
“走吧,小心臺階。”他說。
遲疑片刻,寧書禾還是伸出手,恰時傅修辭轉動手腕,握拳向下,寧書禾順其自然地搭上他的小臂,踏下臺階,待她踩穩後,兩人同時松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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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車旁,傅修辭依舊極具紳士風度,一手替她拉開副座車門,而後手背虛抵她額頭的方向。
等寧書禾彎腰坐進車裏,他才後撤半步,輕甩上副座車門,轉身繞到駕駛座去,按動引擎,她穿得不多,實在是怕她覺得冷,傅修辭就先把車內的空調溫度和風速微微調高,将出風口朝她的方向撥了撥。
寧書禾故作不經意地注視着他骨節分明的手,冷白皮膚下淺隐的青色脈絡,自手腕延伸向食指關節處,那裏綴着圈素銀戒指。
她的神色波瀾不驚,默默移開目光,餘光瞥見他再次探了探出風口。
地下車庫很安靜,只能隐隐聽到發動機的嗡鳴。
沒急着走,傅修辭先是給誰打了兩通電話。
方才答應過她的,幫她聯系傅祈年。
不過,詢問過後,他似乎也沒能得到确切的答複,不知道對面說了些什麽,傅修辭“嗯”兩聲,忽然轉頭對上她的視線,又撥通了另一個號碼,才将手機遞給她。
聽筒裏嘈雜喧鬧,重金屬音樂掩蓋了誰的聲音,寧書禾聽不清楚,不禁将聽筒離耳朵更近些,她蹙緊眉心,不過幾秒,傅祈年的聲音才漸漸清晰:
“書禾,你現在還在美術館嗎?三叔接到你了嗎?”
寧書禾的神情有幾分游離,兩個問題一并回答:“嗯。”
“真的很對不起,我這臨時應酬,手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沒電了……”
她淡淡地答了聲:“沒關系,你沒事就好,工作要緊。”
傅祈年沉默一霎:“你生氣了嗎?”
“沒有。”她否認得很快。
“我剛剛其實都出門準備去接你了,但表哥他突然過來說要趕個飯局,說都是很重要的人物,我只能趕緊過來,後來就一直沒時間——”
寧書禾打斷了他的解釋:“我沒有不信你,也沒有生氣,你不用這麽緊張。”
“那你怎麽不高興。”
“我只是覺得,你既然抽不開身,總該想辦法告訴我一聲,而不是讓我等你一下午。”
“書禾,我的确是手機沒電了……”
“那你就不能問問別人、借用一下別人的手機嗎?”
“抱歉,我沒想到……”
這麽簡單的事,她就能想到,三叔也能。
傅祈年只是不用心罷了。
寧書禾無奈嘆了聲氣,她的确不太高興,但也并沒責怪,只是為他的态度失望。
但傅祈年從沒這樣過,今天也許真的遇到了特殊情況,更何況她也不想當着他長輩的面和他吵架。
寧書禾簡單說了幾句便把這話題略過,電話那頭有人在催促,傅祈年顯然也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迫不及待地順着她給的臺階而下:“你不生我的氣就行,那我先去忙了?”
電話結束。
她雙手握着手機,鄭重地放回了置物格裏。
感受到傅修辭的視線,寧書禾不由得擡頭看他一眼。
“書禾。”傅修辭喚她一聲。
寧書禾應道:“嗯”。
“你不必過分擔待祈年。”夜色四合,傅修辭的聲音極為平靜,“自己的感受最重要,若是覺得不舒服,就該下他的面子。”
她輕笑了聲,随口說一句:“其實大多時候我也會因為工作忙忘回他的信息,實在是怕這次發了脾氣,下次輪到自己就不占理。”
當真嗎?傅修辭不是很信。
信口拈來是她的強項,只是她的煩悶在方才通話時通話時早已外洩,致使這話的可信度大大降低。
傅修辭不再追問。
這何嘗不是件好事,即便挑撥離間并非他的本意。
暫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