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下等欲望

第10章 chapter 10 下等欲望

聞言,她乖乖地走過去,于他對面的位置坐下,桌上放着一杯Martini,只剩杯底淺淺一層,寧書禾猜他已經來了好一陣時間了。

男人的腦袋正歪着打量她,漆黑的短發因離窗太近被夜風吹得稍稍淩亂,露出挺拔的眉骨和額頭,金屬邊框的眼鏡襯得他五官輪廓利落而分明。

其實她銜着煙走進來時,他就已經看見她了。

但直覺告訴他,那一瞬間的情況,或許還是等寧書禾自己發現他為妙,便沒出聲。

“沒想到在這兒都能碰到你。”傅修辭笑着,夾煙的手搭在桌邊,一點猩紅随他的動作閃爍明滅,他随手揮散兩人間的輕霧,又問:“這麽晚了怎麽一個人過來?”

“三叔不也是一個人過來?”寧書禾笑着反問,沒有直接回答,今天倒是不客氣。

傅修辭挑了下眉,神情微舒,骨節分明的食指在玻璃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扣着,只落下四個字:“心情不好。”

寧書禾有些分不清,這句話究竟是他在自問自答還是對她的揣測。

她能感覺到傅修辭在注視着她,寧書禾輕輕嘆了聲氣,還是開口解釋:“本來想和朋友一起,但她有事來不了,我就自己一個人過來了。”

傅修辭點點頭,看她片刻,寒暄似的語氣:“最近在忙什麽?”

“一直悶在畫室裏,沒靈感的時候就弄弄花草。”寧書禾實話實說,“三叔呢?這麽晚……是剛從公司過來麽?”

之所以這麽問,是看出他臉上的仆仆倦色,初見時察覺到他身上的攻擊性此時此刻減弱許多。

傅修辭只應一聲:“嗯。”

恰時酒保端來她方才點的那杯Negroni,寧書禾低頭小抿一口,以前她自作清高從不肯,現下也不得不承認。

肉是帶血的比較好吃,欲望是下等得更快樂,她樂意短暫沉迷。

Advertisement

一時無言。

傅修辭的指尖輕輕摩挲杯壁,他其實一直在觀察寧書禾。

或是因為來這裏是深夜臨時起意,妝容和打扮并沒像前幾次在相對正式的場合時那般精致,長而卷的頭發簡單随意地盤在腦後,花苞似的一個發包,墜着幾縷淩亂的卷發,她應該是沒有化妝,卻更能顯現她眉眼間的特色,而不再像是被精心包裝過的招牌。

直覺告訴傅修辭,今天的寧書禾或許才是她自己,沒有全程帶笑,更沒有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

她總自以為演技高超,其實他都能看出來,傅修辭還挺讨厭她那樣。

但今天不一樣。

幸好沒有錯過。

許久沒說話,寧書禾下意識擡眼。

發現傅修辭正看着她,又只得倉促移開視線。

片刻晃神,寧書禾瞥見淡白的一牙月亮空空地挂在夜幕,邊緣的月暈發散,仿佛那月亮是毛茸茸的質感。

她突然想起,兒時父親請了老師帶她初學油畫,她坐在與自己身高相差無幾的畫架前,雙肩懸空,握着畫筆不敢松氣,只因為快要完成的作品,因她的粗心被抹上了一大塊異色。

像此時的那牙月,空無一星的夜空,它的存在分外不合時宜。

彼時年幼,害怕被老師和父親苛責,更恐懼自己已投入的精力和時間功虧一篑,覺得天塌了似的。

現在回想,畫錯了抹去就是,即使抹不去,也只需添上幾筆即可,時間不可溯回,卻也絕非無可奈何,稱不上什麽難事。

傅修辭又按了鈴,叫服務生過來重新續了冰塊和酒,寧書禾聞聲回過神來。

“三叔不問嗎?”寧書禾最終還是問出了心裏自方才便生出的疑惑,“我和祈年吵架的事。”

既是剛從公司過來,他肯定是知道的。

沉默半晌,寧書禾才聽見他開口。

“如果立場不能中立,即便問了,言論也會有失偏頗。”

傅修辭語調沉沉,低頻的嗓音讓人覺得心安。

他頓了一下,又說:

“且你們之間的種種細節,只有你和他清楚,在這個角度,即便我是其中一方的家人,但也更是外人,不方便問。”

“三叔竟也會偏私嗎?”

傅修辭語氣一頓,坦然承認:“嗯。”

他怕自己忍不住趁虛而入,那未免太勝之不武。

寧書禾微微捏緊手指,又慢慢松開。

她看不懂這人,不過……

雖然直覺傅修辭在她面前的實話不多,但他的這句話,想必是實話。

傅修辭好似笑了一下:“但……如果只有今晚、只是朋友之間深夜醉酒閑聊,有什麽是我能幫忙的嗎?”

寧書禾微詫,而後突然輕輕地笑了。

夜風吹過,她擡手捋一把被風吹亂的發絲別在耳後,猶豫說還是不說。

傅修辭也不催促,只等再續的酒上桌,他垂下目光,瞧見她長長的睫毛,投在臉頰上,形成一小片不規則的青色陰影。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寧書禾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思緒煩亂,心理五味t雜陳,“其實仔細想想,只是一些芝麻大的小事。”

“可就算是芝麻大的事,滿地芝麻也撿得心累。”傅修辭淡淡落下一句,仿佛只是随口一說,“我的經驗不多,但若是在相處過程中出了問題,不論如何還是要想清楚問題的根源,兩個人多商量。”

寧書禾點點頭。

“若商量無果。”傅修辭仔細觀察着她的反應,煞有介事道,“以你自己為重,分開也不為過。”

寧書禾神色微怔,垂眼轉動手裏的酒杯,她半開玩笑地轉移話題:“三叔剛剛說自己難以保持中立,怎麽倒像是一直偏向我。”

傅修辭笑說:“今晚我是你的朋友,向着你才是我該做的,更何況,這事本就是祈年的錯。”

想起早些時候的不愉快,寧書禾的神色淡下去。

“我勸他去陪陪你,現在看來,許是好心辦壞事了。”眼睜睜地看見她眼底泛起郁色,傅修辭想了想,還是覺得該道個歉,“是我疏忽,抱歉。”

他知道祈年莽撞,辦事不精,所以才會跟他那麽說。

可讓她難過,深夜來此孤身飲醉,并不是他的本意。

她一個小姑娘,實在不安全。

寧書禾眨眨眼,幾分鄭重地語氣:“三叔沒必要為別人的錯誤道歉,誰是誰非我心裏清楚的。”

傅修辭看着她,卻不說話。

寧書禾忽然想到了什麽,又笑了笑,試探性的:“不過,和三叔的煩惱比起來,我這都只是小事,您會不會覺得我太矯情了。”

“你有發洩情緒的權力,會讓你難過的事,不論是什麽,都不是小事,我怎麽可能不顧你的感受,高高在上地審判。”

傅修辭鏡片後的目光靜邃而真誠,言辭間依然溫和而耐心:“書禾,我不是那麽刻薄的人。”

寧書禾心下澀然,有種輕微的醺然感。

她想起上回傅修辭對她說的:[你的感受最重要。]

可傅祈年只告訴她:[別亂發脾氣,大家都不容易。]

傅修辭看她失神,只說,不提這些讓她不高興的了,之後談起話題都不深,不過就是圍繞她的畫展,還有回國後生活轉變是否适應。

手裏的這杯酒見了底,再點一杯,又不知不覺地空了下去,寧書禾不願醉酒,更無意宿醉。

會讓人迷醉到會失去理智的任何行為都叫她心生警惕,自知淺嘗辄止即可。

時間已近淩晨,小巷裏偶有幾聲貓叫。

寧書禾清醒幾分,和傅修辭一同走到門口,結賬時她向前微微湊近,像要躲着什麽人似的,悄悄對他說:“我直接轉賬給老板,可以打七折。”

傅修辭笑了。

便不再和她争,只說欠她一頓,下回還。

“家裏離這兒遠麽?”他随口問。

“我今天回畫室睡。”寧書禾擡頭看着他,早已經準備好說辭解釋,只等他問。

可傅修辭偏偏沒問她睡在畫室的原因,只點點頭,然後叮囑她:“別太辛苦。”

寧書禾的腳步一頓,微微勾了下唇:“嗯,三叔也是。”

傅修辭微微側身看她,月光皎潔,銀光傾灑下來,她也笑意粲然地看過來,眸光清潤,那雙眼睛被襯得越發明亮。

“怎麽過來的?開車了麽?”傅修辭順勢問。

“沒,想着要喝酒,打車來的。”

“順道送你回去。”

夜已極深,再拒絕太過矯情,又顯得多事,寧書禾坦然接受,她承認酒精讓她變得比平時興奮些,好奇道:“三叔也住江南區?”

傅修辭模糊回答:“差不多。”

寧書禾迷迷糊糊地點點頭,以為是真的。

見她并沒懷疑,傅修辭臉上的笑意更甚,手掌虛扶在她的身後,以防意外。

車停的不遠,傅修辭掌住門,等她先鑽進後排自己再探身進去,問她地址,寧書禾報了工作室的位置。

不算太長的一段車程,車速平穩,司機播了車載音樂,無所謂什麽歌單,只是音樂軟件的主頁上随意推薦的那些。

車廂裏光線昏暗,傅修辭抱着雙臂,形散意懶地靠着座椅。

沒過多久,又睜開眼,餘光頻頻不着痕跡地看向她,原本以為她定是醉得不省人事,沒曾想寧書禾此時此刻正安安靜靜地看着窗外,眼底清明。

她的臉上被酒精染出幾分自然的薄紅,是自皮膚裏氤出的那種氣色,寧書禾正把額頭緊貼着車窗往外望,好不容易用衣袖擦幹淨玻璃角落的一小片霧氣,卻因飲酒後呼吸太熱,視野很快又變得模糊不清。

傅修辭倏然一笑,默默挪開了視線,只聽見身邊隐隐有誰嘆氣。

這一年裏祈年常常向他聊起關于寧書禾的事,他也讓孟洵收集過她的信息。

可他還是看不懂她。

有時候會過分冷靜,幾乎不露一絲破綻,人情味稀缺到連他都自愧不如的是她,眼下展露稚子般天真的也是她,傅修辭分不清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寂靜的氛圍,讓人昏昏欲睡。

傅修辭也不再多想,幹脆閉上眼。

許是晚上喝得真有些多,寧書禾此時此刻有種微醺的醉意,像炎炎夏日時飲入低度的甜味氣泡酒,杯口綴以清新的橙香。

她不再看窗外,困意上頭,直接放棄掙紮,

想來有傅修辭在,他也不會讓她出事。

她閉上眼睛,準備小憩,這才聽清了低音量的車載音樂。

寧書禾聽過這首歌,記不清是哪部電影的主題曲,她下意識地跟着輕揚的旋律小聲哼着。

"On that lonely night."

"You said it wouldn't be love."

"It made us believe it there was only us."

"Convinced we were broken inside, inside."

(*在那生人莫近的夜/我們矢口否認這是愛/惟願能藕斷絲連/直至打破陳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