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32 暴雨隔絕孤島
第32章 chapter 32 暴雨隔絕孤島
傅修辭到時, 傅雲霆已經把老爺子帶了回去,父子倆人正其樂融融地坐在茶桌邊相談甚歡,他推門而入兩人就沉默下去,好像他的出現打破了這寧靜的氛圍。
老爺子年輕時便聲名在外, 因為在公事上雷霆手段, 又前後換了好幾任妻子,太過輕視感情不顧糟糠情分, 不少被人诟病, 卻也是倚着這閻羅性子才讓傅家穩穩當當地走到了今日。
如今也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怎的, 倒開始期盼家庭和睦、兒女承歡、頤養天年了。
老爺子自出院後就一直單獨住在北郊的房子裏,雖說有護工和保姆24小時無休照顧,卻覺孤單, 如今搬回來和孩子一起住, 也是他自己的決定,思來想去,很果斷地定了傅雲霆這裏。
原因有二, 一是念舊, 舍不得這老宅子, 想滿足下憶往昔的情懷,二來,三個孩子裏他還是偏向傅雲霆的,老二傅雲纖最近兩年都在國外辦離婚,就兩個孩子還在北城,老爺子不願意去打擾, 至于傅修辭……
罷了。
沒事做了才想不開去惹老三的嫌,他還想多活幾年。
也是自傅修辭決定把傅祈年派去東城時。
傅雲霆早早就對此有察覺,他便不怎麽待見傅修辭, 他軟的硬的都來了一遍,最終發了好大的脾氣:好好好,你不給我這做大哥的面子,總要給寧家面子,婚還沒結,祈年就離開北城,荒唐不荒唐?
彼時傅修辭依舊一副不露破綻的謙遜模樣,笑着給了他一句話:您要不還是去找寧家來和我說罷。
傅雲霆更是火冒三丈,卻對于這決策無能為力,傅修辭也不知道後來他到底有沒有去找寧家商議,但結果已經實打實地擺着,結果變更不了,兄弟倆倒是撕破了臉。
但傅修辭想着,就算背後鬧得再僵,眼下有老爺子在,表面上總歸還是要扮得合氣些,他笑着打聲招呼:“大哥。”
傅雲霆不搭理。
傅修辭又看向老爺子:“爸,身子可舒服些了?”
不等老爺子回答,傅雲霆冷眼瞧他:“爸下午就過來了,也不知道來看看,虧得爸疼了你半輩子,不知道圖什麽,養了這麽個兒子不如不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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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疼了你半輩子”。
傅修辭扯了扯嘴角,解釋:下午去北郊談了談那城投項目,晚上又有飯局,鐵板一塊的行程,現在過來已是盡力。
傅雲霆還是沒好臉色,倒是老爺子先開口,招呼他過來:“修辭,先褪了外套過來喝口茶吧。”
父子三人許久沒同坐一席,話題自然是從工作開始,随意幾句,傅雲霆把話題引到了東城的子公司上。
“到底是不合适。”傅雲霆斟兩杯茶,一杯挪給老爺子,另一杯給了傅修辭,“寧家那頭怎麽也說不過去,這婚本就拖過一次,這下可好,祈年直接被老三派去了東城,叫人怎麽想?”
老爺子眉心微蹙,視線轉向傅修辭的方向:“這事兒可是你安排的?”
傅修辭沒直接回答是與不是:“祈年那孩子心軟,又上進,過來主動請纓的。”
老爺子嘆了口氣:“上進是好事,也得分情況,寧家可有說什麽?”
“後來遇到過寧總一回,跟她解釋過,倒沒說什麽。”傅修辭品一口茶。
“寧總?哪個寧總?”老爺子問。
“寧钰。”
老爺子輕哼一聲,語氣十分不屑:“寧天德活着的時候,寧家還值得我們高看一眼,他死了以後,就是這個做小姑的掌事,寧家一天不如一天,估摸着也不敢說什麽,不必太把他們當回事。”
傅修辭沒說話,只微微颌首。
老爺子好似想起什麽:“寧天德那個女兒,叫什麽?寧書禾——”
傅修辭擡了擡眼皮,覆在茶杯邊沿的手指微微捏緊。
老爺子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見他沒什麽反應,就沒再繼續提寧書禾,而是話鋒一轉:“我聽說,前陣子你給寧家收拾了趟爛攤子。”
傅修辭指尖一頓:“不算爛攤子,畢竟是未來親家,有了麻煩互相幫幫忙也是應該的,況且也不是什麽大事。”
老爺子目光凝重,意味深長地對他說:“修辭,你向來拎得清,即便是親家,什麽人、什麽身份,都要分的清楚,你別犯糊塗。”
極有所指的一番話。
傅修辭頓時心下凜然,警告的意味已然昭彰,他只覺背脊發涼。
老爺子掌着骨扇,沉默片刻,只說:“不過既然寧家都不在乎,讓祈年去東城歷練歷練也好,那孩子縱意慣了,結婚的年紀還整天渾渾噩噩的,沒點成績也不行,只一點,別耽誤了婚事。”
這話是說給傅雲霆聽的,傅修辭眸色一沉,只安靜坐在一旁,端起茶杯。
“婚禮定到什麽時候了?”
這次是傅雲霆回答:“定在開春以後,等天氣暖和,四月十六。”
老爺子點點頭,又問:“這次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周穎親自盯着的。”傅雲霆又意有所指地補充一句,“到時候讓祈年直接回來就行。”
老爺子聽懂,又轉過頭來:“祈年雖是自己請纓過去,但到底只是個權宜之計,等定了合适的人就讓那孩子回來吧。”
傅雲霆說:“我聽說,祈年是因為璟年不得空才不得不替他去的東城?他什麽也不和我這當父親的說,倒是和老三親,不過這些年雲纖在國外,璟年跟着老三在推進北郊那項目,确實走不開,讓祈年去也是在理。”
說罷,看了眼一言不發的傅修辭,他正氣定神閑地将泡好的茶湯過濾到茶海裏,再分到品茗杯裏,好像完全沒聽清他們說話一般。
老爺子順勢便提:“璟年做事向來靠譜,東城的區域擴展剛開始,正是關鍵的時候,也該派個得力的人坐t鎮,老三,等北郊的項目結束,還是讓璟年過去負責吧,他做事我放心。”
兩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傅修辭身上,他不緊不慢地把茶杯放回桌上,拿起放在身前的手巾細細擦拭幹淨手指,又放下。
“不怕爸和大哥再說我只向着那幾個小的,大哥愛子心切,但祈年已經長大了,完全能獨當一面,大哥何不放他出去闖闖?”
傅修辭笑得十足溫和,卻也是真動了氣,從方才的寧書禾到現在的傅璟年,他們這父子倆算是鐵了心要動他的人。
他視線轉到老爺子身上,半真半假地耐心解釋:“爸,您這段時間身子不爽利,恐怕不知道。祈年在東城的這兩個月,那些老人可都無不稱贊的,改天我叫人把報表送過去給您過目,您肯定高興。”
話音落下,霎時寂靜。
老爺子思考片刻,即刻又轉了話鋒:“若真這樣,祈年既做得好,也就不必急于一時了,若能在外頭有所造詣,也實在好過叫他回來領這死工資。”
老爺子發話,傅雲霆到底不敢再說什麽。
傅雲霆的底牌已然明了,不過色厲內荏罷了,他想把兒子弄回北城,也就只能走老爺子這條路。
可老爺子是何人,打從年輕時就把傅家的榮辱看得比命都重要。
方才順着傅雲霆的話說下去,不過也是覺得傅祈年難堪重任罷了。如今傅家前前後後說得上話的,也就傅修辭一個,若能把傅斯年弄走,的确是斷他左膀右臂,但傅家本身也自損八百,得不償失,還不如讓傅祈年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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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和諧的一次會面,傅修辭并沒待太久,說是時間太晚,怕影響姥爺子休息,改日再過來,好在這房子裏也沒人願意挽留他,走得順利。
傅修辭在美國讀書時,傅雲霆便早早走上老爺子安排的路掌舵家業,一步一坎也都有老爺子的照應。
若是真犯了大錯,只要沒攤上人命官司,沒鬧得太大讓上面也收不了場,多大的爛攤子左右也不過是老爺子一句話、一頓酒、一次飯局就能擺平的事。
但傅修辭不一樣,他母親是老爺子的第四任妻子,去世得早,傅修辭的年紀也比其他人小了許多,又因不可抗力被困在美國數年。
即便他已盡力早些回國,但回國後面臨的情況卻是,傅雲霆和傅雲纖早已在各處都籠絡到了人心,手裏頭又有實績,幾個小輩們也快成年,能工作的那幾個堂表兄弟也都在傅修辭回國前夕被安排進公司。
這兩棵大樹撐着傅家,地下盤根錯節,哪是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崽子動搖得了的。
沒有老爺子的支持,管他多有能力也只能從最底層做起,做小伏低,如屢薄冰,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也只有态度謙卑,收斂鋒芒,又不吝啬授漁晚輩,暗中養精蓄銳才不至招致禍端。
傅修辭自知從前的小打小鬧老爺子置之不理不過是沒涉及到傅雲霆的利益而已,但現在他做到這地步,甚至把傅雲霆一家子從華尚排擠出去,老爺子肯定頭一個看不過這狼子野心,動搖不了他,就只能從他身邊的人下手。
沒回車上,傅修辭在黑鐵栅欄外抽支煙,指尖的火光微燃,青煙缭繞,想着這事兒。
他注意到西北角那棵梨樹,早沒了半年前他看見的那般繁茂,花還未開,枝桠枯萎,探出牆的那一枝葉疲軟地搭在牆邊,上頭積了些雪,壓得它更彎。
抽完一支煙,故意扔在腳下的門檻處,踩滅火光。
傅修辭返回車上,孟洵打電話過來:“傅總,人已經帶過來了,但他非要和您通話。”
傅修辭眉心一皺,示意他把電話遞給那人,語氣冷漠極了:“陳經理,你是公司的老人了。”
“傅總,我——”
“讓你和祈年一起去東城,是我信任你。”
“是……”
“但什麽人該幫,什麽人不該幫,什麽人值得你誇贊一句,什麽人不值得,你心裏總該有點數。”
不等回應,傅修辭便挂斷了電話。
待車子駛出老城區,他重新點上一支煙。
來時看見的街邊攤早已打了烊,能恍惚聽見兒童打鬧留下的一串笑聲,後頭還有他們的父母緊追其後,彎着腰跟着他們跑。
他聽見,有誰在擔心:慢點慢點,別摔倒。
這話,他小時候從沒聽過。
今天寧書禾說,不想他功虧一篑,不想讓他因為自己叫人察覺了野心和長達數年的謀劃,可那丫頭挺傻,不知即便是叫人看出了狠厲殺意,但只要刃未出鞘,猜忌反而會讓旁人怵他三分,一昧讓步反倒叫人看輕。
雪早就停了,眼下天氣幹燥,因此體感沒傍晚下雪時那麽冷,車窗開一線,胡同裏星星點點亮着幾處燈火。
傅修辭的眼底卻盡是蒼涼。
叫人調頭,把車開回了來時的地方。
這裏同樣有棵梨樹,隔着院子看過去,與這死寂的雪景不同,二樓還亮着暖調的光,像是暴雨隔絕的一處孤島。
傅修辭形神憊懶地靠着椅背,手指間重新點燃的煙也燃了半截,輕煙被風吹散。
不知道在這兒坐了多久,傅修辭才低頭點亮手機屏幕,發條信息出去:[睡了?]
他很少用微信,聯系她時會少用幾次,不過也只是因為常常會遇到寧書禾不方便打字的時候,她會撥語音電話過來,開盲盒似的。
但這回她沒打過來,打字回消息倒是很快:[還沒,泡了個澡,怎麽啦?]
月光正斜斜傾下,傅修辭往不遠處的二樓看了眼,輕聲笑了一下:[荔枝好吃嗎?]
那頭回:[好吃。]
說罷她便發來一張圖片,洗淨的荔枝盛在透明的玻璃碗裏,顆顆飽滿。
傅修辭淡淡地笑了下。
寧書禾再問:[出什麽事了嗎?]
他眸色沉黯:[沒事,早點睡吧。]
[那……晚安?]
[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