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35 兩心不悅,強求……

第35章 chapter 35 兩心不悅,強求……

“你困了嗎?”寧書禾倒沒真的繼續那個話題, 試着猜測他興致缺缺的原因。

“還不困,中午午睡過。”傅修辭語調沉沉,接着解釋,“累了一天, 想聽你說說話。”

察覺他語氣裏透露的幾分不自然, 寧書禾笑問:“三叔還想聽我說什麽?”

傅修辭終于笑了聲:“随便什麽都行。”

“可是我感覺剛剛說的那些三叔不愛聽。”

“……愛聽。”

/

月初一。

傅修辭跟着傅老爺子去廟裏進香。

老爺子大病初愈,怎麽也算是從鬼門關裏撿回來半條命, 總要上幾柱香供個燈以謝神明保佑。

傅修辭從來不信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

為了搶救老爺子一整夜殚精竭慮的是醫生, 他半只腳都踏進了閻王殿裏, 一把将他拉回來的也是醫生,若那位醫生知道老爺子身體痊愈後第一件事便是謝菩薩保佑,可是要氣撅。

老爺子跟着住持請了燈, 上幾柱香。

傅修辭一路扶着老爺子, 沉默不語,聽得老爺子咳嗽幾聲,他才詢問。

老爺子擺擺手:“不打緊, 來這一趟也是為祈年新婚求個庇佑, 他和寧家那小姑娘也算兩情相悅, 怎麽就這麽不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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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修辭不甚所謂地說:“或許是緣分還沒到。”

“世間因果輪回皆有定數,他們既能走到訂婚這步,就不算沒緣分。”老爺子的話意味深長,“你啊,又何必說這消極的話。”

看似責怪,實則警告。

是誰種的因, 也該誰來嘗這果。

傅修辭不再搭腔。

北城前些天下的雪早消得幹淨,老爺子踏過殿前門檻,才想起回頭問他:“修辭, 怎麽沒去求一簽?”

傅修辭神色溫和,只說自己已無所求。

老爺子意味不明地笑了聲,還是要求:“今兒這柱香燒的不錯,去掣一簽吧,我歇一歇。”

傅修辭沉默一瞬。

猶豫以後還是轉身回到殿裏,從東門前的木桌上拿三支香,拱手拜三拜,插進香爐。

動作卻還是頓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求什麽,細細想,才有了想問的,手微微握拳,覆于胸口,俯身行禮。

再起身,看着簽筒,本想抽取中間的某支,手指卻碰到了簽筒邊緣,被他無心碰到的那支竹簽輕輕動了動。

傅修辭微微蹙眉,還是守規矩将這支拿了出來,住持替他取出一張薄薄的簽文,他低頭看。

第八緣·中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也。

傅修辭輕挑下眉尾,并沒看太明白。

尋人解簽,才得附仙注:

誠意正心情之所系,愛之,不得以逾越、不正等行之,兩心不悅,強求無益。

傅修辭看着這行字,神色如常。

朝着住持微微颌首,走出殿外,老爺子正朝他看過來,随口問他,簽象如何?

他淡淡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再将紙條疊起,直接扔進香爐裏,也沒親眼看着那簽文燒盡,便轉身離開。

是了。

苦果亦是果。

但他向來不信這個。

/

約是又過去了兩周,寧書禾在莫斯科的展覽閉幕,距離聖彼得堡的開展還有不到一周的空白期,工作室的一行人先一步轉程聖彼得堡,開始安排新展館的布置,寧書禾和沈菲則留下來,同負責人确認展後事宜。

兩天之後,兩人再啓程,往聖彼得堡飛。

聖彼得堡緯度更高,又是一月份,天氣比莫斯科冷上許多。

下午,寧書禾檢查完場館布置,展品歸庫,将美術館的大門落了鎖,沒過幾分鐘,她接到了傅修辭的電話。

“喂?”寧書禾說話時,看見面前空氣中凝結成白濛濛的霧氣,冷得牙尖兒都打顫,她搓了搓手,拿着手機的那只手戴上手套,另一只手揣進口袋裏。

“在忙?”傅修辭問。

“剛忙完,準備回酒店。”寧書禾只覺得自己的嗓子裏發出的聲音輕顫,“怎麽了?”

傅修辭笑了下:“想問問你,現在方不方便過來接我?”

寧書禾一下沒反應過來,懵懵地說一句:“……啊?”

傅修辭笑着,學着她的語氣,故意揚了揚尾音:“嗯?”

她腳步一頓,沈菲有些困惑地轉頭看過來,她擺了擺手才繼續走,明白過來:“你……你現在在哪兒?我馬上過去找你。”

“普爾科沃機場。”傅修辭笑說,“剛落地,還沒過海關,別急。”

寧書禾哪能不急,知道他要過來,也不知道就是今天,她在這裏又不能開車,讓沈菲先回酒店,她臨時打電話找了個司機過來,好在從涅瓦大街到機場只要半小時左右。

她到了機場,再給傅修辭打電話,得知還要十幾分鐘才能過完海關,她就先去買了三杯熱咖啡,再自己過去接機。

沒等幾分鐘,就隐約看見人群中傅修辭的身影從登機口出來,他穿件黑色的防風羽絨服,臉色比這座沉重悲壯的城市還要嚴肅。

人太多,很多華人面孔,怕他看不見自己,寧書禾就站在臺階上踮腳,盡力向上揮手,傅修辭很快就看見了她,臉上随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自覺地加快步子。

傅修辭放下行李箱,不由分說地低頭把她緊摟進懷裏。

溫熱的體溫将她包裹,寧書禾忍不住呼出一口氣:“合該提前告訴我一聲,至少登機前給我發個消息……”

傅修辭笑着,輕聲道:“想給你個驚喜。”

“幸好今天工作結束的早,不然還真不能來接你了。”寧書禾笑說,“那就變成驚吓了。”

異國他鄉。

雖人群吵嚷,但好在沒有任何人認識他們。

寧書禾心安理得地抓緊了這個擁抱,額頭靠在他的肩膀。

“三叔一個人過來的?”

“嗯。”

“你的助理呢?”

“快過年了,總要放假的。”

寧書禾了然地點點頭。

“總不會覺得我會把自己弄丢了?”

“說不準。”

傅修辭幽幽看她一眼:“書禾,我不年輕了。”

寧書禾覺得莫名:“不是應該說‘我又不是小孩了’嗎?”

“我這年紀和‘小孩’兩個字差得太多,‘年輕’更合适。”

寧書禾看他一眼。

過分刻意的措辭,她總覺得他意有所指,但沒明白他想表達什麽。

外頭太冷,就先推他上了車。

得知傅修辭來之前沒有預定酒店,寧書禾就把他帶回了自己住的那家酒店,問過前臺,所幸與她現在住的那間套房同規格的房間尚還有餘,傅修辭就先辦了入住。

客房在同一層,兩個人的房間之間隔了兩三道門,他把行李放下,實在受不了舟車勞頓地颠簸之後仿佛塵土裏走一遭的混沌感,先洗了澡,把從裏到外的衣服全部換了一遍。

傍晚時,寧書禾陪傅修辭去吃東西,在酒店附近也找到了她剛到莫斯科時吃的那家連鎖俄餐店,沒別的理由,就為了用他的反應向自己證明t這幾樣東西的确不怎麽樣。

寧書禾十分平和地看着他,自己舉着叉子沒動,等看見他把盤子裏的東西放進嘴裏,就立即開始變得嚴肅的表情時,她忍得實在辛苦,而後得逞似地笑得捧腹。

傅修辭瞥她一眼,神色十分淡定,但還是默默地端起石榴汁喝了幾口,試圖沖淡口腔裏奇怪的味道。

不過後來,寧小姐還是覺得良心過意不去,給他重新點了雞肉薄餅和羅宋湯,幾樣還算符合東亞人口味的東西。

飯後,兩個人各點支煙,沿着涅瓦大街緩步走着,傅修辭發現,周遭有紅綠兩色的點綴,但聖誕節似乎已經過去了。

寧書禾笑着解釋:“俄羅斯的聖誕節在一月七,還沒開始,聽說百年書店正在籌備外部裝飾,應該是個像禮物盒那樣的巨大蝴蝶結,過段時間我們一起去看看。”

她似乎對俄羅斯有種莫名的崇拜,傅修辭問及原因。

寧書禾沉默一說,鄭重其事地回答:“這麽蒼茫又荒涼的一片土地卻能迸發人類藝術史上最獨樹一幟的輝煌,這件事本身就足夠迷人了。”

傅修辭笑了下。

他大概能懂。

從冰原吹來的凜冽蕭瑟的風,萬裏冰封,寒寂而永無邊界的雪夜,陰霾渾濁的天空,厚重又潮濕的動物皮毛衣物幾天也無法幹透。

泡爛的木材,一家幾口同住的房間,充滿酒氣、低矮狹小,缺少光線時點燃的一小只礦燈。

遍地是迷茫的知識分子,還有因為家境貧窮被送到店裏當學徒的孩子,純潔善良的人民和一顆永遠懸挂于夜空、卻竭盡全力也無法觸摸到的星星。

戰後末日般厚重而蒼涼的土地将所有痛苦之人慢慢逼向死亡和麻痹。

滿懷希望卻無處可逃。

世界恢弘、冷峻、悲壯,若靈魂也不再熾熱,迎接的便只有死亡。

刻板,但事實幾乎就是如此。

空氣中呵氣成白。

她聽見身邊人沉沉的語調:“之前以為你會更喜歡別的地方。”

寧書禾好奇地問:“別的地方?”

傅修辭籌措一下,笑說:“或許是先入為主的原因,我記得你說過你不喜歡白色,還專門準備了花房,所以就理所當然地覺得你會更喜歡自然風景,比如夏威夷?或者肯尼亞之類。”

那些地方有天空、海洋,未受人類活動影響的壯闊自然。

而這裏,沒有蓬勃的生命力,只有戰後創傷和硬核鋒利的金屬,唯一的色彩,也幾乎僅僅來自于人們生命危垂時借以小小希望的基督教堂,還有極寒時偶爾會出現的極光。

找了個地方,寧書禾将煙揿滅:“我都喜歡。”

傅修辭挑眉。

“我不喜歡白色是因為它太空洞了,但這兒的白色卻很厚重,不知道我這麽說能不能表達清楚。”寧書禾把凍紅的手揣進口袋裏,對他笑着:“但人類本身就很矛盾,不是嗎?”

人類不都是這樣?沒有文明的蠻荒時代需要建立秩序,所以從思想到行為舉止都要一一被規訓,當完全進入文明社會後,人類又對此感到厭倦,又開始推翻這一切,鼓吹如野獸般按本能生存才是生命真正的意義。

從億萬年前到現代,人類總會喜歡違背常理的東西。

寧書禾也不例外,看慣了生機勃勃繁茂的枝桠,也偶爾會迷戀最過腐朽不堪的枯枝。

煙、酒、性,還有死亡,同根同源。

她并不排斥自己的本能,反而樂意接受。

聖彼得堡的冬夜總是灰蒙蒙的,寧書禾怕他覺得自己在這環境裏輕易産生的想法太過荒誕,轉頭去觀察他的神色。

但傅修辭并沒因為這些話而覺得莫名。

反而低頭看着她,五官輪廓分明,微微垂眸時,眉骨之下落着一層淡青色的陰影,情緒藏匿,不論眼睛,抑或是眉心,她都看不清。

傅修辭只是沉沉地落下一字的回答:“是。”

他同樣自覺并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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