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血色恩賜 萬聖特輯(一)

第47章 血色恩賜 萬聖特輯(一)

月色如水, 一座古老的城堡靜靜地矗立着,仿佛漆黑夜下沉睡的巨獸。

深藍的城牆沐浴在銀白的月光中,顯得莊重而肅穆。城牆的最上端,嵌着一個漆黑的窗口, 被暗紅的窗簾掩蓋着。

沒有一絲月光, 能夠穿透那厚重的絲絨窗簾, 整個房間仿佛都被黑暗吞噬。

房間的角落裏, 立着一座巨大的黃銅制的落地鐘,巨大的鐘擺有節奏地左右晃動, 發出沉穩而悠長的“咔噠”聲。

下一刻,表盤上鑲嵌着華貴寶石的指針交疊,“咚”——

零點的鐘聲敲響, 寂靜的空間裏傳來一陣巨大的木頭摩擦聲,與此同時,原本漆黑一片的古堡上下,瞬間亮如白晝。

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倏地探了出來, 抓住了棺木的邊緣, 露出的食指上套着一個銀色的戒指,中央鑲嵌着顆蔚藍的寶石,猶如深邃的海洋之心。

棺中的身影緩慢坐起身, 墨色的長發落在肩頭, 發尾的藍在昏暗的空間內像是流動的波光。

青年側過頭, 掃視着周圍的黑暗。他許久未見陽光的皮膚, 蒼白如雪,散發着一種冰冷的氣息。

收回視線,他用右手撐着棺木,擡起腿, 跨了出來。皮鞋的鞋跟落在地毯上,悄無聲息。

這時,房外傳來三聲清脆的敲擊聲——“砰砰砰”。

“進。”

似是長時間未發過聲,青年的嗓音低啞,卻有着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門外走進來的人,穿着身面料考究的黑色燕尾服,襯衫領口挺括,系着條精致的領結,棕色的複古馬甲緊緊貼合着他的身體,左胸口處,則別着一枚小巧的家族徽章。

來人将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置于胸前,站在門口,恭敬地俯下身體,鴉黑的卷發遮住他的額頭,眼下的青黑像是兩團黯淡的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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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您醒了。”

“安,為什麽五百年沒見,你還是一副嚴重睡眠不足的模樣?難道背着我做了什麽嗎?”

青年,也就是血族公爵Adiya,挑起鳳眼,毫無架子地調侃着自己最忠實的仆人。

面對自己主人不着調的話,安仍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緊抿的唇瓣卻微微顫抖着,洩露出他的一絲激動。

他攥緊胸口的布料,強行恢複冷靜,恭敬地說道:

“安一直在等您。”

在主人沉睡的這五百年裏,安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對方。

只要閉上眼,他的夢中就會出現那抹身影,像是把鋒利的刃,每一次都深深地紮進他的心髒,帶來腐蝕靈魂的疼痛,以及再次見到主人的甜蜜。

不知主人何時會醒來,在這場未知的漫長等待裏,安根本無法入睡。

萬千思緒,卻化作短短的六個字,直白地述說着他的思念。

Adiya早已習慣自家仆人的忠心,只是哼笑一聲,并未過多在意,也就沒有察覺這幾個字中所蘊含的感情有多麽深厚。

他沿着盤旋的階梯,來到餐廳,坐到長桌的上首位置,安垂着頭,默默地站在他側後方。

就在這時,幾個侍衛拖着兩個人來到了餐桌旁。

“放開我,你們快放開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大膽的平民,要是讓我父王知道,你們...唔唔唔!”

其中一人穿着身深藍色的天鵝絨長袍,質地柔軟而富有光澤,長袍的領口處露出白色的絲綢襯衫,因為掙紮的緣故,變得有些許淩亂。

上首的青年,因為耳邊過分吵鬧的聲音而不悅地皺了下眉,身後的安立刻使了個眼神,侍衛便将那人的領結扯了下來,塞進他的嘴裏。

“主人,您蘇醒不久,正需要補充新鮮的血液。這兩個人類,是他們在城內找到的最優質的血奴。

聒噪的那個,是國王的小兒子,另一個不說話的,身份過于低賤,要不是血液的香氣實在誘人,他也不配出現在您的面前。”

另一側的地上也趴着一個人,與那個服飾華麗的小王子相比,他的穿着實在是過于樸素。

一件簡單的灰色長袍松垮地挂在身上,沒有任何裝飾,薄荷綠的頭發淩亂地蓋在他的臉上,瞧不清樣貌,安靜地如同一塊石頭。

聞言,Adiya懶洋洋地往地上瞥了眼,就擺了擺手,冷淡地吩咐:

“這個,給你們了。”

那個被拖下去的小王子,離開之前,只來得及看見那張淡色的唇瓣,揚起了一絲譏諷的弧度。

聽着耳邊近距離的慘叫聲,黎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他的人生從出生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他的母親是遠近聞名的美人,還是伯爵的女兒。作為國王微服出行時,随意播撒的一顆種子,他的存在,就是紮在王後心頭的一根毒刺。

因為國王并不愛她,嫉妒成性的她,厭惡丈夫身邊出現的所有女人。

在王後的刻意操控下,黎的外公,也就是伯爵,被設計叛國罪,處以絞/刑。

國王是一個多情,卻又無情的男人,他早已忘記自己對黎的母親,曾經說過的那些甜言蜜語,殘忍地将他們一家都貶為了平民,卻美名其曰放他們一條生路。

在這個時代,擁有美貌,卻沒有保護它的力量,是一個多麽可怕的事情。

黎的母親,從小就作為家裏的明珠長大,不知世事,後來那些黑暗的摧殘,粉碎了這朵鮮豔的花朵,早早就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作為未婚先/孕的孩子,黎向來被家裏人所唾棄,除了母親,沒有人給過他好臉色,他早早地就學會了隐藏和保護自己。

獨自一人流浪的時候,黎留了長長的劉海,遮住自己的臉,又塗了厚厚的棕色顏料,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路邊的泥土。

然而,還是會有人葷素不忌,覺得關了燈都一個樣,能用就行。

當然,這些人,通通都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沒想到這次,他遇上的這群人,有着超越普通人的力量。不,他已經發現了,他們根本不是人類,而是怪物。

被抓來的路上,黎得知他們是想将自己作為血奴,獻給他們的主人。

看來,這幫家夥就是傳說中的吸血鬼。

在被搜身的時候,黎就将自己随身攜帶的匕首,丢到腳下踩住。幸好這群侍衛,向來看不起人類,搜得并不是非常仔細。

剛才,他早已偷偷地将其撿了起來,握在手心。聽說吸血鬼怕純銀制品,他這把匕首,就是從貴族家裏偷來的,由純銀制成。

只要在對方吸血的時候,趁其不備,将匕首捅進他的心髒,就不信傷不到他。

然而,當那人的聲音響起時,黎便情不自禁地擡起頭。就這樣,他對上了一雙幽藍的狹長鳳眼。

他以為自己和母親的外表,已經稱得上是美人了。黎從未見過這樣的容顏,光是“美麗”二字,對他來說,都是一種亵渎。

青年的五官绮麗卻不帶絲毫女氣,纖長的睫毛像是落了雪,冷意順着眼尾蔓延至他的唇角。

就算剛才殘忍地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他的神态依舊淡然,或者說是高傲。似是不屑再将口舌浪費于蠢笨的事物,青年微眯起眼,直起身準備離開這裏。

“铮”——

寂靜的餐廳裏,突然傳來一聲金屬落地的聲音。

所有人的視線,連同Adiya在內,都落到地面的那把銀制匕首上。

很快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安內心憤怒,臉上卻沒什麽波瀾,主人沒發話,他不會擅自行動。

但一旁的侍衛們卻沒有這樣的覺悟,他們好不容易能在公爵大人面前露臉,只想表現自己。

他們握住腰間的劍柄就要上前,想要立刻為主人處決地上那個膽大妄為的血奴。

沒等他們移動一步,Adiya揮了下手,侍衛們便被無形的力量擊飛,重重地撞在廳內的石柱上,吐出大口的鮮血。

“自作主張的蠢貨。”

故意将匕首抛下後,黎快速地将身子貼向地面,默不作聲地等待着青年的靠近。

如黎所料,對方大步走到他面前,冷淡地命令他擡起頭來。

等到黎那張塗滿顏料的臉出現在青年的視線裏,他也只是揚了揚眉,語調拉長地問道:

“你——想用這東西殺我?”

話落,那把銀制的匕首落入他的手中,眨眼的功夫,便碎成了齑粉。

“大人,我後悔了。沒想到,世上竟還有您這樣閃耀如繁星的人。就算是伊甸園中最美麗的花,在您的面前,都猶如地上的泥土。

而我,身為卑賤的人類,在您面前連呼吸都不配。”

趴在地上,黎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一番奉承話,因為他心裏确實是這麽想的。

身後的安,陰鸷地盯着那抹綠頭發的身影,心裏暗恨道:人類果然狡猾,主人最喜歡聽別人誇他了。

聽到這串彩虹屁,Adiya內心受用,臉上卻不顯,俯身掐住那人揚起的纖細脖頸,嘲諷地說:

“既然如此,你怎麽還在呼吸呢?”

被掐住脖子,黎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張開,試圖大口呼吸空氣,然而卻只能發出微弱的“嘶嘶”聲,像是一只被困在陷阱裏的野獸,發出絕望的喘息。

他四肢本能地揮舞着,像是想要握住掐他的手腕,卻又被他強忍住動作,只是努力地吐出幾個字來:

“嗬嗬...因...因為,我祈...祈求成為您的奴..奴仆。”

剛才黎的那番小動作,盡數被Adiya收入眼底,他随意松開手,一邊掏出胸口的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掌心,一邊譏諷道:

“你是如此得脆弱,又能為我做什麽呢?你的血對我毫無吸引力。”

摔落在地上的黎,正握着自己的脖子,劇烈地咳嗽。

“我過目不忘,不論是數學、物理,還是化學,甚至是農業,我都很擅長,”

聽到青年的話,黎顧不得喘氣,膝行至對方腳邊,聲音微弱卻清晰地陳述着自己的利用價值,

“您可以把我當成一個工具,用到任何地方。”

這倒是出乎Adiya意料,沒想到,人類這樣愚蠢的種族裏竟還有這樣的人才。

他沉睡之前,在夜間出門散步,遇到的人類,尤其是貴族,看見他的臉就會露出淫/邪的目光,花言巧語地想要将他帶到偏僻的巷子裏。

善良的公爵大人向來不吝啬用自己的力量,來教人類如何做人。

當一個人類,和一個血族,單獨待在一個罕有人跡的角落,結果是什麽可想而知。

正好領地裏還缺個算賬的,自己手底下這幫子蠢蛋,除了安,沒有一個會數學,連阿拉伯數字都分不清。

但是安要做的事情太多,Adiya的衣食住行全部都由對方負責。他不信任別人,除了這個從他兒時起,就一直在他身邊的管家。

一些無關緊要的方面,Adiya樂意放權,他也從不畏懼身邊人的背叛,因為他擁有足夠的力量。

“那你就去當司庫吧。”【1】

擺了擺手,Adiya就吩咐另一批人将黎帶了下去。而旁邊已經吐完血,躺在地上喘息的侍衛們,下一秒,就都失去了呼吸。

竟然讓人将匕首帶了進來,看來他沉睡的五百年裏,下面的人都開始懈怠了,得重新讓葉教教他們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了。

這時,外面傳來盔甲的摩擦聲,随着聲音由遠及近,一道高大的人影出現在廳內。

正是剛剛在他腦海裏想起的葉。

來人身材高大挺拔,身姿矯健。身上穿着的銀色铠甲,看似輕薄,卻堅韌無比,每一片甲葉都閃爍着金屬特有的光澤。

頭盔的面罩拉起,露出一張英挺陽剛的俊朗面容。圓潤明亮的淺褐色眼眸,在水晶吊燈的照耀下,散發出明亮的光輝。

一瞧見廳內思念許久的人影,葉便露出個燦爛得過分的笑來,咧開的唇瓣線條分明,色澤紅潤。

他走到Adiya的面前,單膝跪地,行了一個标準的騎士禮,聲音清朗:

“公爵大人,歡迎回來,您最忠誠的騎士葉,已經思念您整整五百年了。”

其實,他應該叫Adiya為父親大人的。因為,對方給予了他初擁。

若不是遇見了大人,他早已死在戰場上,化作一抔黃土。

原本,葉只是王都騎士團內的一個小隊長。雖然功績累累,但由于背景普通,遲遲無法晉升。

團長嫉妒葉卓越的能力,故意将一個零散的小隊分派給他,又強行讓他們在未經磨合的情況下上了戰場。

空氣中充斥着血腥味。葉無力地癱倒在混合着鮮血和泥土的地面上,銀色铠甲早已破碎不堪,布滿劃痕與凹陷。

葉的臉龐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被痛苦和疲憊所籠罩。額上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滾落進他的眼裏,模糊了他的視野。

那曾經炯炯有神的目光,如今已變得黯淡,仿佛兩顆即将熄滅的星辰。

就在葉即将合上眼皮的時候,他遇見了他的神明。

青年穿着一身黑色皮革制成的緊身夾克,胸口裝飾着一枚銀色的徽章,上面刻着荊棘纏繞而成的玫瑰。

在葉的眼裏,他就像是天空灑下的一抹皎潔月光,和硝煙彌漫的戰場,是如此得格格不入。

他就這樣,踏着一雙高筒的綁帶皮靴,緩步走到葉的面前,蹲了下來。

“告訴我,你想活嗎?”

傳進耳內的聲音,音調低沉而醇厚,如同古老酒窖中珍藏多年的美酒,在橡木桶中經過歲月的沉澱,散發着濃郁而迷人的香氣。

“...我想。”

葉的嘴唇幹裂,胸膛劇烈起伏,努力地從那被鮮血充斥的肺部,汲取着一絲空氣,吐出微弱的兩個字。

明明自己身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早就了無牽挂,但他的求生意志,在此刻,卻出乎意料得強。

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或許只是想再更清楚地看清這人的臉吧。

對方沒再說話,輕笑了一聲,提起地上的葉。

看着他滿是塵土和鮮血的脖頸,青年嫌棄地撇了撇嘴,大力地扯開他破碎的盔甲,露出還算是幹淨的肩膀。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垂首,啓唇便咬了下去。

當青年的牙齒刺入皮膚的那一刻,一陣尖銳的刺痛瞬間傳遍葉的全身。

就像是被一把熾熱的針深深地紮入,他的體表如同燃起了小團火焰,疼痛沿着神經脈絡迅速蔓延開來。

與此同時,血液像是被這團火加熱的岩漿,在血管中奔騰流淌,帶來一種奇異的燥熱感,使得葉原本麥色的皮膚,也随之泛起紅暈。

葉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理智像是被潮水淹沒的礁石,逐漸被強烈的欲/望所吞噬。

但是,這種酥麻的感覺很快便消失,因為青年已經擡起了頭。

對方的唇角還沾着血漬,配上白皙的臉頰,冷寂豔麗似遠處地平線上的那抹殘陽。

随後,青年劃破自己的手腕,将鮮紅的血灌入葉張開的嘴裏。

那血沒有一絲溫度,像是冬日融化的雪水,順着葉的食管,淌進他的胃裏,卻像是要燙化他的靈魂。

他的每一顆細胞,每一片組織,都刻上了對方的印記。

葉躺在地上,四肢仍舊無力地伸展着,思維卻出奇的清晰。

那道寂靜深邃的幽藍色眼眸,如同深海的漩渦,将他裹挾其中,他不能,也不願掙脫。

他想:此後的人生,他想為他而活。這身血液,他只想為他流淌。

為這個慷慨仁慈的神明,所給予他的不朽與新生。

或者單純地說,只是為了這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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