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離他遠點 誰?
第43章 離他遠點 誰?
氣溫呈波浪狀趨勢, 一天下來,路面上的積雪幾乎融化成清水,交雜着塵土靜靜地躺在地上賞如墨水版的黑夜。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缺少了灑滿世間的一抹月銀色, 路燈下昏黃的燈光輕輕鋪在雪面上,相對比于夏天而言,僅僅是燈盞旁沒有飛舞的成群飛蟲,襯得無端的蕭瑟凄涼。
周梨斜挎着帆布包, 碎發擋在額前,下巴完全擱在毛茸茸的圍巾裏,雙手插兜, 走在接上。
全副武裝的過冬衣服,她垂眸, 盯着寬大的羽絨服久久不語。
半個小時前,齊言幾乎穿着春秋季的外套出現在她面前, 長達幾個月的加班勞累, 精神上的疲憊和肉/體上的折磨, 免疫力早已直線下降,也不知道不保暖的衣服穿上去怎麽過冬。
她擡頭,瞳孔倒映黑夜中唯一發光的燈盞。
周遭細小的雪花如時光變緩, 翻越牆頭從樹梢上飄落。
伸出手,精致分明的小雪花飄在手心,眨眼間便融城小水珠。
這是一個不尋常的冬季。
風涼雪冷, 冰晶雪花不停閃爍,淺淺的暖明給予一層金黃微光。
是從什麽時候覺得高中枯燥無味的生活變了樣?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她無從發現, 無從覺察。
轉身回頭,街道盡頭的路口邊,那束朦胧的慘白燈光此時泯滅。周梨一看便知道齊言正式下班, 在小賣部裏會暖和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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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讓爸媽知道她給班裏莫名其妙,以各種借口接觸一個男生。
肯定會死活攔着的。她想。
自周梨從小到大這十七年,除了小時候和父母走散後暫時成為流浪小女孩,就再也沒吃過什麽威脅到人身安全的苦頭。中考的前一天晚上過于緊張睡不着覺,她從床上爬起來站在窗前看月亮,看教科書,結果像是突然間得了閱讀性障礙,一大串文字什麽也看不進去。
最終在床頭櫃的最後一層抽屜中,翻到那本日記本。
翻開最前面的扉頁,周梨幼稚的字跡還出現在頁面中央,歪歪扭扭的筆畫在她的腦海裏逐漸呈現,她無力地扯了扯唇角。
幼稚。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和現在相比,醜的連親媽都認不出來——的确,李慧虹女士第一次見到這日記本也不知道是周梨的,翻開後盯着亂糟糟的名字也思考了半天,還以為是周梨在上小學時不小心拿錯了別人的作業。
前半頁都是記錄小學生活亂七八糟的日常流水賬,還有各種簡單小蘋果小兔子髒兮兮的塗鴉,以及吐槽上學的言論。
周梨繼續翻着泛黃發皺的日記本,看這些無聊到睡覺的內容,終于在日記本厚度一半的位置看到有趣的事情。
“下雨天好恐怖!我一點也不喜歡下雨天,讨厭死了!晚上下樓偷偷摸摸拿壓歲錢去買巧樂茲雪糕,爸爸媽媽都沒有發現。”
“陳阿姨的便利店前有個大冰箱,想吃什麽口味的巧樂茲随便挑。我邊走邊吃,結果聽到背後傳出巨大的碰撞聲,好吓人啊我要找媽媽!”
“我一回頭發現是兩輛小汽車撞到了一起,借着便利店外面的亮燈牌子我還看到柏油路上流躺着血,好吓人好吓人!我拿着巧樂茲的手一直在顫抖,很大一塊的巧克力都被吓掉在地上了(一個哭哭的小人簡筆畫)”
對知識的煩躁、對文字的厭煩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周梨的目光繼續順着事情的發展下移。
她臨近中考,這幾個月一直在幾個科目輪流大複習,強大的知識力量霸占她的腦子,如果不是日記本裏記得這事情,她已經忘的連渣都不剩。
仔細想來,好像确實有這件事存在過她的記憶中。
從那以後她再也不吃巧樂茲,尤其是藍莓口味的。看一眼便不禁回想起血流綿長的路面,藍紅亮光不斷閃爍的車燈由遠而近,圍觀的芸芸人群,包括在馬路上迸裂變形的車頭,周遭人聲鼎沸的議論……
時隔多年,一切的一切再次充斥周梨的腦海。
那時候,她還給了車禍上的小男孩一顆糖。
很可笑。小男孩渾身是血,她一個白癡小女孩居然還說什麽流了好多血,一定很疼,吃顆糖就不疼了這種笑掉大牙的話。
周梨頓時想扇死曾經的她。
人果然不能共情曾經的自己。
不過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那個小男孩當時穿的什麽衣服她都不記得,更何況隔着茫茫人海,去尋找記憶中模糊不清的五官呢?
街頭路燈忽閃忽滅,接觸不良,周梨看了一眼繼續行走,一直到家後才算結束了一天的生活。她換上睡衣直奔陽臺。
家裏暖氣這幾天溫度總是很低,陽臺附近也沒有安裝暖氣片,因此周梨一到了陽臺寒氣從衣服空隙中鑽進去,四肢打顫。
蹲下/身,翻開盆栽綠植的樹葉,小雪人如往常一日地挺立在土壤上,只不過與前幾天相比,個頭倒是小了很多,雪人身體兩邊的小樹枝倒顯得瘦長。
周梨心生一計,用凍得通紅的手指把即将壽終正寝的小雪人抱出來,輕輕掰斷過長的樹枝,走到廚房重新用小黑豆塞進眼眶的位置。
最後打開冰箱,乖乖巧巧的小雪人就這麽被她放到冰箱冷凍層的小角落。
內部的白色亮光打在小雪人的頭頂,随後周梨眉眼彎了一下,關上冰箱門。
凜冬不會再來。
但雪人依舊會在下一個春天等她。
周梨阖上雙眼時窗外還是黑漆漆的一片,再次睜眼時外面是水霧藍的天,像是霧藍色兌了白顏料攪混均勻的配色。
周梨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從床上坐起來,依稀記得今天不用上學,但是刻在骨子裏的生物鐘會每天每周提醒她在這個時間點醒來。
她努力睜開眼,費盡力氣去拿到放在床頭櫃的手機,打開一看,“六、六點?!”
“我也真是服了,學校把我養的真好……”周梨下意識穿衣服,學生刻在DNA的條件反射完美出現,随後她點開微信,前排的頂置中“媽媽”未讀消息有兩條。
媽媽:【你這孩子怎麽不提醒我呢?要不是我看了白蔚棠媽媽的朋友圈,我還以為不用開家長會呢!】
媽媽:【唉都是我太忙了,忘了看班級群,要不然我高低還得回去一趟幫你開家長會。】
周梨打了個哈欠,剛醒過來,手機上二十六鍵鍵盤的字母都是飄着的,【沒事媽媽,就是簡單的家長會,班主任一直在說廢話,然後讓幾個好學生呢上去念稿子就沒了,結束了。我有什麽重要消息一定會告訴你的。】
打完後,周梨還學着中老年尤其愛用的微信小表情,幾個龇牙和玫瑰小表情放在後綴。
原本以為大早上的媽媽不會起這麽早,周梨便關掉手機去了衛生間,出來後放在米黃色雲朵小熊的床單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亮。
這是回複了?這麽快,媽媽居然也熬夜了。
懷揣着疑問的周梨走到床邊,解鎖指紋後,微信軟件右上角顯示“2”的小紅點,她再點開——
媽媽:【起這麽早?再補補覺。】
媽媽:【你這孩子既讓人省心,又不讓人省心。】
周梨直接發語音:“t媽媽,你這麽早就醒了,我爸的身體怎麽樣了?你們什麽時候回來?這都快放寒假了都。”
聊天界面的上方由備注“媽媽”變成“對方正在輸入中……”,不到三秒,切換為“對方正在說話中……”。
看這樣子,媽媽估計是從病房出去在走廊上說了。
媽媽:“你爸身體正在好轉呢,不過目前這段時間還是沒辦法出院,年紀大了小毛病不斷,醫生說再留到醫院裏觀察觀察。”
周梨拉開卧室的窗簾,一手握着手機繼續說話:“那你們什麽時候回來啊?”
媽媽那邊沉默了片刻,“寒假吧,等你們放假了我們就回來了,啊,別擔心,其實沒你想象的那麽嚴重,這不是為你爸身體着想嗎?”
話音剛落,電話那頭傳出像是隔着一層塑料紙的急促的咳嗽聲,滄桑嘶啞,像是中年男性發出的。周梨眼睛看着正在外放的語音條,又點開重新播放,确确實實在語音末尾幾秒聽見咳嗽聲。
李慧虹那邊沒有繼續發語音。
周梨不禁起了疑惑:“喂媽?剛剛是我爸在咳嗽嗎?他到底怎麽樣了呀?”
李慧虹那邊傳來關閉房門的聲音,像是剛從病房裏出來,踩在瓷磚上發出的腳步聲分外空曠,“沒沒沒,是隔壁病房的人,你這姑娘瞎想什麽呢?咳咳咳咳咳……”
語音末尾又出現咳嗽聲。周梨不禁皺了皺眉,李慧虹沒有繼續發消息。
是爸爸嗎?爸爸他到底怎麽樣了?
媽媽為什麽不告訴真實情況?
一連串疑惑的點糾纏到腦子裏,躺在床上補覺的念頭瞬間蕩然無存,周梨坐在床邊,盯着手機屏幕久久不語。沒過多久媽媽一個電話打過來,周梨想都沒想直接接通——
“媽,你能讓我跟我爸說兩句嗎?”
醫院的網線不是很好,周梨甚至還能聽到滋滋的電流聲,李慧虹在走廊上走來走去,“等你爸醒了再說,他還沒醒呢,這才幾點……”
沒等周梨再次開口,李慧虹又轉移話題:“我聽說你們班的有個男生跟你走得特別近,這個年紀可不許談戀愛啊。而且昨天下午開的家長會上,那男生的媽媽好像有什麽病來着,你跟他坐的近,盡量遠離!”
周梨倒是愣了一會,“誰?什麽什麽病?”
從來沒有聽說田楚患有什麽病啊,班主任在跟她說家長會名單的事情時也沒有提到過。
“什麽什麽雙相,忘了,學名特別複雜,我都看不懂!反正你離那女人的孩子遠一點,指不定是什麽遺傳病,萬一他發瘋傷到你了可怎麽辦?在高中這麽重要的緊要關頭,出了事那可就不好了,你們學校也真是的,明知道學生家長有問題,學生肯定也有點毛病,還把學生招進來放到你們班……”
剩下的嘀嘀咕咕的話語周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完全沒有将李慧虹的忠告聽進心裏。她早已忘了跟李慧虹反駁雙相不是遺傳病。眼睛凝視着遠方某一處空氣,左手握着手機放在耳旁,一副發愣的模樣。
田楚有雙相?
齊言從始至終從未和提起過田楚的事情,所有消息的來源都是從小賣部的王叔口中知道的。田楚真的患有雙相,那麽齊言不讓她開家長會的原因那就說的通。重重謎雲就此破散,答案呈現在每個人的大腦皮層。
“喂?周梨?周梨,你聽我說話沒?我看你們班的座位表,你跟那個叫齊什麽來着的孩子坐的很近,你收作業就趕緊收,別跟他有過多交流,誰知道會不會突然跟他媽一樣發瘋……神神叨叨的……”
“你們學校真是的,圖個尖子生的知名度就讓他來學校,為了跟隔壁附中比學習成績真是連班裏學生的安危都不要了。不然那個叫齊言的為啥不待在市裏的好學校,偏偏轉到我們這裏的一中來?”
“閉着眼猜就知道,我去問了你在市裏開店的小姨她說大概半年前,那邊很好的高中好好的,突然有個女人得了魔怔一樣打保安,保安拿着警棍,校領導也站在校門口,學生頭都從教室裏探出來了……”
“那個家長崩潰大哭說要找什麽兇手,但根本沒發生過什麽殺/人案。所有人都以為這女的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鬧事的,又把她給趕出去,中間的過程不清楚。最後她兒子在很多人面前挨了她一巴掌,又打又罵的,哪有父母這樣對待自己孩子的啊?真是神經病!”
周梨一陣膽寒,連拿着手機的右手都不禁抖了抖,“等等,媽你确定這是真的?不是什麽從街坊鄰居那裏聽到的傳聞?”
李慧虹無語片刻,“你小姨就在校門口好不好?她幫她男人賣手抓餅,就在校門口看着呢,哪裏會有假的?”
“不是我去……”周梨一時半會沒想到用什麽詞彙去形容這件事,去描繪知曉這件事的心情,她呼吸急促,“就是因為這個齊言才轉學的嗎?那為什麽班裏人沒一個知道的?”
“聽說齊言是主動申請轉學的,這對學校來說好也不好,學習穩居前列,但是這家庭環境培養出來的孩子太恐怖了,最終還是辦了轉學手續。”李慧虹滔滔不絕道,“你們班每一個人知道,那她兒子還瞞的好好的呢!總之你別跟這人接觸就行,我改天去跟你班主任說說換個位置,調座位調遠一點——”
“別別別媽!不用這麽搞特殊,我朋友王夢洲是齊言的同桌,她還沒說啥呢,也沒出什麽事,不用這麽大動幹戈……”周梨說着說着氣音慢慢下去,“我已經快成年了,有自己處理問題的方式。”
“行,我們周梨長大了啊。”李慧虹笑笑,沒了剛才的嚴肅。
挂了電話,周梨無力地癱在床邊,好看的細眉微微蹙起,雙眼凝視窗外。
早上七點。
雲霧未散,又是陰天。
和周梨目前的心情一樣陰沉沉。
窗戶玻璃上留有細雨的痕跡,周梨走到窗棂前,單手支着下巴。
出神的幾秒內,放在床上的手機突然響起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