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光恰似水

第14章 14.光恰似水

這個晚上蔣濟維有些失眠,百無聊賴的時候他想起一件小事。

在高一的暑假,蔣濟維和剛剛高考結束的發小湯星聞一起報了一個游泳培訓班,蔣濟維學東西很快,不超一周的時間就将教練想教的游法學得七七八八。教練讓蔣濟維放緩進度,等等湯星聞,不然兩個人學習進度拉開這麽多他沒辦法一起教。蔣濟維無可無不可,聽教練的話坐在水池邊看湯星聞游泳。

看他以同樣的動作乏味地重複了兩個來回後,蔣濟維驀然間産生了一個十分荒謬的想法,他察覺自己或許正站在湯星聞未來的某一個節點上,等湯星聞學會游泳了他們便會再次彙合。過去是這樣嗎?未來仍然會這樣嗎?人生只是由一個節點奔向下一個節點,會啓程,會抵達,會再次出發,未來成為了一個無休止持續的系動詞。

湯星聞撲騰起的水聲無聊而又緩慢地充斥着蔣濟維的耳朵,蔣濟維對這節游泳課、對即将結束的暑假、對看似遙遠其實也很快的那場被大多數人奉為人生分水嶺的考試……都感到索然無味起來。

蔣濟維還是如常地上學,寫作業,考試,打游戲和朋友聚會,但是那次游泳課冒出的念頭卻像一根無害的仙人掌刺殘留在他的手心。

直到那天梁颀在花園點起那只煙——那只蔣濟維視線掃了很多次但最終并未拿起的仿佛盤古開天辟地時就已經放在那裏的煙,蔣濟維才久違地感覺到了那根刺對他造成的若有似無的痛意。

他想不對,生活也不總是這樣一成不變的,至少原本應該好好放在原地的那根香煙被點燃了不是嗎?

所以下意識的,蔣濟維開始關注起梁颀,或許梁颀察覺到了,或許沒有,但無論如何,他給梁颀下過三次邀請,都被梁颀以不同的态度給拒絕。漸漸蔣濟維也有了些心氣,事不過三,碰壁了那麽多次也該長點教訓了,何況蔣濟維也實在是受夠了這種被漁網網住,越努力就越會被漁網束縛到窒息的感覺。

因此在入睡前,蔣濟維暗自下定決心,他要擺出足夠冷酷的姿态去遏制住對梁颀的親近。

明楠看着蔣濟維吃了一驚:“你昨天幹嘛去了?”

蔣濟維頂着黑眼圈說:“我什麽都沒幹。”

“那就是昨晚你睡覺摔下床臉着地了?”睡不好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明楠沒太在意,随手遞給他一盒牛奶,語氣神秘地說:“今天要升旗。”

“嗯?”蔣濟維狀況外地問:“升旗怎麽了?”

明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忘了?梁颀要在升旗後念檢讨。”

好像是有這麽回事,蔣濟維将牛奶盒吸出響聲,雲淡風輕地說:“那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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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楠在隊伍的前列朝他做鬼臉,看表情應該是在說既然沒關系你還挑早操結束出旗之前下來幹什麽。

班長站在蔣濟維後面也說:“萬年不來早操,今天怎麽想起要來了。”

蔣濟維扭了扭脖子,避開明楠射過來的視線說:“做試卷低頭太久了,下來活動活動。”

教導主任正在講臺上激烈陳詞,班長苦這種形式主義久矣,看不慣蔣濟維這麽裝:“脖子酸了還不如趴在課桌上再睡一會呢,唉,如果我不是班長,我也想翹了。”

話音剛落,梁颀就走上了講臺,班長精神一振:“那不是我們班的那個誰嗎?”

蔣濟維重重嘆了口氣:“夏哥,他名字都在校通知欄通報這麽久了,你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嗎?”

不僅如此,通報批評被張貼出來後全班嘩然,老何還特意在課後皮笑肉不笑地說:“班上還沒有同學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臺發言過,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上臺發言的機會,梁颀你可以要拿出優秀學生代表的架勢給我們班長長臉啊。”

班長費力思索了一陣,眼睛亮了亮:“想起來了,叫梁颀對吧?”

這次班長下定決心要把梁颀的臉和名字對上號,仔細看了好一陣,突然說:“蔣濟維,我怎麽覺得這個新同學有點帥啊?還有這個校服是不是被他改過尺寸了,他穿怎麽就這麽好看。”

蔣濟維裝聾不搭話,但是順着班長的話打量起梁颀,客觀地說,梁颀今天往講臺上一站,人如其名,芝蘭玉樹,就連頭發拂過臉頰的幅度都剛剛好,把臺下被風吹得七葷八素的同學襯得像是偶像劇裏的甲乙丙丁。

梁颀開始對着檢讨書念,蔣濟維以為他會叛逆地篡改稿子的內容給老何添亂,沒想到和最标準的檢讨書範式一樣,從頭到尾都在說已經充分認識到了與同學鬥毆的錯誤,并且保證下次不會再犯。梁颀念檢讨書的時候沒有絲毫赧然,姿态放松,聲音四平八穩,念得流利順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臺發言。

念完後,梁颀看向教導主任,教導主任挺滿意,點點頭就讓他下去了。

接下來就輪到了那三個高三生,其中一人在上面舉着稿子磕磕巴巴地念,其它兩人在一旁漲紅着臉等待,與梁颀剛剛鎮定自若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蔣濟維看了一會有些無趣地說:“站着好累,我先溜了。”

說溜蔣濟維是真遁了,班長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離開隊列。

“被老何發現你就倒黴了!”班長身體比嘴誠實,連忙填上蔣濟維留出的空位幫他毀屍滅跡。

蔣濟維趴在課桌上,覺得班長說的沒錯,一動不動地趴着才是對脖子最好的療愈。正當蔣濟維惬意舒适地準備就這樣小憩一會時,有人将他的課桌叩響。蔣濟維懶懶地睜開眼,看見梁颀正低垂着眼看他。

梁颀将校服外套脫了下來,裏面穿着一件棉質T恤,露出有些清瘦的背脊。他剛剛應該是去洗了個臉,水珠順着他的頭發落了下來,将蔣濟維放在桌子上的課本泅濕了一塊,梁颀的餘光注意到了,頓了頓,往後拉開了點距離。

“我們聊聊。”梁颀說。

蔣濟維直起身:“聊什麽?”

梁颀開門見山:“昨天那通電話的女生不是我女朋友。”

然後呢?蔣濟維看着他,恍然大悟地說道:“放心,我不會告訴我媽。”想了想,蔣濟維又補充,“也不會告訴沈阿姨。”

梁颀皺眉:“告不告訴她們都随便你,我是來和你說清楚的,不是和她們。”

蔣濟維困惑地問:“和我嗎,為什麽?”

梁颀看着他,無聲地笑了笑:“不是昨天的那通電話,那你今天早上生什麽氣?”

蔣濟維下意識地反駁:“我哪裏有生氣?”而後愣了愣,有些心虛地避開梁颀的視線。

雖然被常遠叮囑後,梁颀依然很少上學和蔣濟維同行,但是蔣濟維會準時在起床時讓陳阿姨敲梁颀的門代他詢問今天要不要坐王叔的車,梁颀偶爾答應時常拒絕。然而今天并沒有人來敲門,梁颀下樓時蔣濟維正在吃早飯,聽到動靜擡頭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埋頭繼續吃了,換在往常,蔣濟維會和他說上一句“早上好”。

這樣一看,蔣濟維的确在賭氣無異。

下定決心要把他與梁颀之間那扇門給合上的蔣濟維并不打算和梁颀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他整理措辭說:“昨晚我沒睡好,今天起來心情不好,不是在生氣。”

配合蔣濟維眼下的兩個黑眼圈,這句話顯得非常有說服力。

梁颀又看了他好一會,不知道信了沒信。

蔣濟維被他這樣一看,便有些緊張,畫蛇添足地補充道:“更何況都是誤會,我生氣幹什麽?”

梁颀輕聲複述他的話:“對啊,你生氣幹什麽?”

蔣濟維在梁颀刻意壓低的聲音中漏跳了一拍,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好在梁颀沒有興趣深究,他說:“你不想說就算了,常阿姨希望我們兩個好好相處,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讓她失望。”

蔣濟維說:“我以為你不是會因為別人改變自己想法的人。”

梁颀看着他又笑了:“我真高興你能看出來。”

這又是什麽意思?蔣濟維幾乎不能明白,還想再問,梁颀沒有給他問出口的機會,徑自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走廊傳來一陣喧嘩聲,早操結束了。

直到放學,蔣濟維還沉思着這件事,湯星聞打電話進來,神神秘秘地說:“你在家嗎?”

蔣濟維有點煩:“說正事。”

“我今天晚上要幹一件大事,你過來給我壯壯膽。”

“沒心情,不想去。”

“不行,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打籃球輸了的懲罰還沒有兌現。”

那就沒有辦法了,湯星聞是能夠忍受蔣濟維的爛球技繼續和他打籃球的寥寥幾個人之一,就沖這個,蔣濟維不能食言。

“下次我一定會讓你提前定好懲罰。”蔣濟維咬牙切齒地說,還要再努力掙紮一下,“我最近酒精過敏,不去酒吧。”他最近對酒吧印象很壞。

“我們都多久都沒去過酒吧了,咖啡廳啦你放心。”

蔣濟維狐疑:“這個點哪來的咖啡廳?”

湯星聞“嘿嘿”笑了一聲:“日咖夜酒。”

那也确實算不上什麽酒吧,蔣濟維按照定位找過去,透過玻璃在大廳沒看到湯星聞,他沒有急着進去,而是在店外的角落給湯星聞打電話,在等待電話接通的間隙,蔣濟維聽見牆的那一面有一些窸窸窣窣的響動。

這時湯星聞舉着電話走出來,朝他揮了揮胳膊:“你怎麽不直接進去?”

蔣濟維不回答:“說吧,今天是怎麽回事?”

湯星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喜歡一個女孩很久了,昨天她終于分手,所以今天我把她約到這裏,就是想和她表白。”

蔣濟維說:“這會不會有些太快了些。”

湯星聞說:“重在過程,這件事我已經憋得太久了。”

于是蔣濟維不再說話,臨走前有所感應地朝牆那面的方向看了一眼,對方露出一截銀色的裙擺,看手肘的動作,應該是在抽煙。

蔣濟維沒有再繼續探究下去的興趣,他轉過了頭跟着湯星聞走了進去,長桌已經坐滿了人,而特意留給他的座位在正中間,看上去是一個備受矚目的座位。

蔣濟維不知心理負擔為何物地坐了上去,剛準備喝口服務員拿過來的冰水緩緩,咖啡店的大門第二次打開了,來人推得很用力,挂在門上的風鈴發出噼裏啪啦與設計理念相悖的聲音。

桌子上的人齊齊扭頭看過去,是一個留着長卷發的女生,黑發中夾雜着幾根挑染跳得很張揚的金色,不多,處于教導主任想要教訓但又覺得不至于的阈值。她畫着一個很酷的綠色煙熏,環視了在座的人一圈,利落地坐到了蔣濟維的對面,對着湯星聞擡擡手,算是打了一個招呼。

湯星聞笑着說:“你是最後一個到的,比我們蔣少爺還會耍大牌。”

女生很爽快地說:“那甜品我買單。”

收回視線,蔣濟維心不在焉地想,這聲音還挺耳熟,在哪聽過?

湯星聞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道:“怎麽我的朋友們最近好像都比較情路坎坷,上次餘又杉和我打賭說如果這段戀愛談不過半個月就分手的話,就答應請客,怎麽?這次是你甩得人家還是人家甩的你?”

叫餘又杉的女生撿了塊曲奇砸過去:“這段戀愛黃得這麽快肯定是被你詛咒了。”

坐在蔣濟維旁邊的女生和餘又杉認識,聞言有些詫異地說:“你不是上周末才官宣的嗎?”

餘又杉無不悵惘地說:“識人不清,原本以為就是性格冷漠了些,結果就是個冷暴力慣犯,要不是臉撐着,誰要忍他一個星期才分?”

餘又杉算是閱人無數,樣貌能得到她這樣的評價成功引起了在座大部分的人的興趣。

“當初問你在和誰談你又藏着掖着不肯說,現在分了總能說了吧,到底是誰啊?”

電光火石間,蔣濟維想起了在哪裏聽過餘又衫的聲音,正好和她接下來的回答形成呼應。

“說了你們也不認識,人家還是高中生。”

女生打趣說:“聽你話裏的意思,還有那麽一些舊情未了啊。”

他們和餘又衫認識很久,餘又衫從來都是分手了就翻篇,所以才會當着湯星聞的面這樣開玩笑,湯星聞也笑着等餘又衫接下來的回答。

出乎意料的是,餘又衫回答道:“是啊,你們見過他就懂了,和他分手總會有一種以後的戀愛都是下坡的感覺。”

說完,餘又杉在人群中表情無辜地笑着,裙子上的亮片在天花板上折射一個個銀色的光點。

【作者有話說】

堅持了一周的日更直接歇了三天,不會再挑戰日更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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