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月光傾瀉直下
第25章 25.月光傾瀉直下
人員緊缺的情況下,劇組的妝發都是由餘又衫一個人完成,現在她受梁颀的委托來幫助蔣濟維上妝。
蔣濟維的底子太好,餘又衫上完粉底液順便給他的眼皮鋪了一層淺色眼影後就感覺自己高超的化妝技術毫無用武之地。于是氣急敗壞地将刷子扔到一邊,把蔣濟維坐着的轉椅轉過去背對着她,沒好氣地說:“化好了。”
這時燈光路過,燈光叫談北,她和蔣濟維關系不錯,看見蔣濟維的樣子後,談北用很欠扁的語氣問:“還沒開始畫嗎?這麽素恐怕上鏡不太好看吧。”
蔣濟維正在打瞌睡,對她的話毫無反應。
過了一會梁颀又來查詢進度,看了蔣濟維一眼便轉而對餘又衫說:“如果待會拍攝順利的話,今晚就把你們兩個的對手戲也拍完吧。”
蔣濟維聽到梁颀說話的聲音清醒過來,他端詳了對面的鏡子一會,在梁颀走後又重新閉上眼睛。
但蔣濟維的成片卻拍得非常曲折,按照劇本,第一個拍的是他單人的出場鏡頭,難度不高,但是蔣濟維對鏡頭非常敏感,也沒有做演員的那種信念感,以至于最終出現的效果很不理想。工作人員即使有心理準備,但是面對這種情況還是不免出現埋怨的情緒,在梁颀數不清第幾次地喊卡之後,片場中有個人非常大聲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誰?”梁颀摘下耳機,沒什麽表情地問。
即使梁颀年紀比他們都要小很多,卻沒有人敢出聲,蔣濟維在一片寂靜中低了低頭。
梁颀拍了拍手說:“今天大家先收工吧,辛苦你們了,麻煩席進和談北留一下。”
清場的時候餘又衫朝蔣濟維投去了同情一眼,梁颀生氣的樣子她這幾天見過了很多次,還蠻唬人的,她祈禱蔣濟維好運。
把人員都清退後也收效甚微,男學生的出場首先會給一個特寫鏡頭,這是他看向女人的第一個眼神,由最初的不在意轉向被美所震懾的熾熱,進而萌發出年輕的愛意。但是要蔣濟維演出這種情緒的轉變卻有些困難。
又失敗了幾條後,和餘又衫設想中的情景不同,梁颀并沒有生氣,相反,他走過來,語氣平常地問蔣濟維:“你餓了嗎?”
要說不餓當然不可能,但是這一天過得實在奔波又忙碌,以至于讓蔣濟維把進食的需要抛之腦後。
蔣濟維想了想還是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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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颀朝前走:“其實是我餓了,我們一起去吃個飯吧。”
蔣濟維迷迷糊糊地跟上,席進在他們身後冷哼一聲說:“我就不去了。”
梁颀無可無不可:“那你看好器材。”
飯店并不遠,在攝影棚對面的馬路邊上。說是飯店也不太準确,一個簡陋得像是臨時搭建的單間,牆壁上布滿了經年累月的油污,沒有菜單,門口擺放着一個紅色的塑料架,上面放滿了老板今天買的菜,來的顧客就根據架子上的菜來選擇做法。
蔣濟維像臨考前還在刷短視頻的考生,把劇本也帶了出來,他拉開椅子坐下,準備趁着等菜的時間再仔細研究一下。這家店将節省成本的理念貫徹到每一個角落,白熾燈一閃一閃,發出老化後的昏黃燈光,劇本上的字很難看清楚。
梁颀不由分說地将劇本從他手上抽走:“先吃飯。”
談北和梁颀看上去似乎經常來這裏,他們兩個站在連通着廚房的窗口報了幾個菜名,然後梁颀扭頭問蔣濟維要吃什麽。
這間餐館的一切對蔣濟維來說都是新奇的體驗,他對着那個架子沉思了良久,最終說:“芋頭牛肉吧。”
梁颀點點頭,又探頭和老板說:“芋頭牛肉,做甜一點。”
他們點完菜後回到座位上,梁颀說:“我去買點水。”留下蔣濟維和談北面面相觑。
見蔣濟維還是有些低落,談北安慰道:“新人時期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适應了就好了。”她環顧了一下四周說,“今天運氣很好呢,就只有我們,難道是因為太晚了嗎?之前總是有附近工地的工人來吃飯,吵就算了,還老是吸二手煙。聽梁導說你們是住在一起的,那飲食也應該很類似,這裏還是梁導發現的,我們如果點到了很難吃的外賣,就會來這裏吃飯。”
聊到梁颀,蔣濟維提起了一些興趣:“你們應該都比梁颀大吧,叫梁導不會很奇怪嗎?”
大概是覺得蔣濟維的問題十分有趣,談北大聲笑了起來:“不會啊,我們這個圈子能力至上,而梁導又是非常厲害且非常有才華的人,劇組的人都挺佩服他的。更何況你有見過能在導演、編劇、剪輯這三個領域都幹得很不錯的高中生嗎?法國人的胎教是不是就是拍電影啊,真嫉妒。”
說完,談北做了一個總結性的陳詞:“和梁導一起拍電影,你會覺得他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蔣濟維只愛看電影,不懂拍電影,除了這個正在拍的也沒有看到梁颀一部像一個“電影”的作品,所以看到談北對《漂流》充滿信心的樣子,蔣濟維破天荒地心虛起來,“我來演不會搞砸了這部作品吧。”
談北瞪大了眼睛,驚異他為何要這樣說:“完全不會啊,梁導讓你來演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們相信他。那些人不耐煩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們只是太累了。”
梁颀買好飲料回來正好聽到蔣濟維說:“我們還是接着回去拍吧。”
梁颀将飲料放下來:“我們還沒有吃飯。”
蔣濟維重振旗鼓說:“菜可以打包,我們先把戲拍完!”
梁颀看他也不像是被失敗折磨到精神失常的樣子,便轉過頭讓老板把東西打包了。
最後談北迷茫地提着打包好的菜跟着他們回到了拍攝場地,朝席進搖晃了下手中的打包盒:“我們一起吃吧。”
雖然當人都走光後,郊外便空蕩寂靜得有些恐怖,但是沒有那麽多人在旁邊監工,還是讓蔣濟維放松了起來。或許蔣濟維本人無從察覺,但是這一條的狀态要比上一條好太多。
“小蔣這張臉太适合大熒幕了。”談北半眯着看着取景器感嘆道,她與梁颀小聲分享自己的發現:“他的臉側拍和正拍完全是兩種感覺。”
梁颀笑了笑,沒回答。他點了點取景框的某個位置:“待會在這裏打點燈,我想要一個影子的投影。”
談北摸不着頭腦地問:“在哪裏?”
于是梁颀親自示範,他拿着燈走進,蔣濟維知道他要幹什麽,但是還是不自覺地開始緊張。
這盞燈的電源線太短了,梁颀不得不一手把住燈的電源線,一手調試燈光的角度——觀察着光影在蔣濟維臉上的不同效果。蔣濟維站在原地,故作鎮定地與梁颀回視。在一明一暗中,梁颀的目光如有實質,從蔣濟維的眉心輕拂到嘴唇。
燈架着陸,梁颀找到了合适的角度,和蔣濟維離着一拳的距離給他講戲,梁颀說話的聲音像鳥雀的新羽,蔣濟維似乎可以聞到羽毛上沾染的朝露散發出的潮濕又新鮮的味道。
“當時男學生來看女人是懷着一種獵奇的心态,你只用往前走,席進會拿着鏡頭一直跟着你,你不用看鏡頭。最開始你的表情平淡一點,接着你看到了她,這時你的臉上應該是那種……嗯,怎麽說呢。”梁颀想了半天,用了一個比較抽象的說法,“童年聽搖籃曲的感覺,常阿姨給你唱過搖籃曲嗎?”
小時候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蔣濟維早已記不清,但是他确定梁颀此刻的聲音卻有同樣的療效。
“然後你需要一個短暫的停頓,接着加快腳步,用幾乎跑起來的速度走到她的身邊。”
蔣濟維盯着自己的腳尖,如果所有事用跑就可以做到就好了。
“蔣濟維,蔣濟維。”梁颀伸手在蔣濟維眼前晃了晃。察覺到蔣濟維的走神,梁颀看上去也并不生氣,而是很有耐心地說:“剛剛有一條還不錯,但是我想要一條更好的效果,你可以按照我說的再拍一遍嗎?”
蔣濟維點點頭。
于是他們繼續拍,但是蔣濟維的狀态又回到了以前,效果甚至不如上一條,拍到一半的時候梁颀喊卡了。
久違的壓力又卷土重來,蔣濟維低着頭聽梁颀在和席進讨論還有哪些地方可以優化,但是蔣濟維明白,問題和那些鏡頭無關,問題出在自己這裏。
梁颀往蔣濟維這邊看了一眼,突然說:“要不你先走吧。”
蔣濟維露出夢游一樣的表情,說:“好的。”然後毫不猶豫地準備起身走掉。梁颀眼疾手快地将他捉住,按回原位上,“不是在說你。”
梁颀朝席進和談北擡了擡下巴。
席進皺起眉,不可置信地問:“你一個人行嗎?”
談北很識趣地将他拉走:“不行就明天再拍嘛,要趕不上末班車了。”
他們走後,梁颀從背後的包裏翻出一個攝像機,蔣濟維認出是自己送給梁颀的那一臺。某一次梁颀在片場将它拿出過,被席進看見了,有些好笑地問梁颀:“你打算這段用膠片拍嗎?好大的手筆。”蔣濟維這才知道他送的膠片相機對一個預算不足的劇組來說并不實用。
看出蔣濟維的疑惑,梁颀解釋說:“它很輕便,其他攝影機不好手持。”
“而且。”女巫又在輕輕施展咒語,“我已經用它拍了不少東西了,用得非常順手,用別的攝影機應該會發揮不好。”
“還是按照剛剛我說的,再試一次吧。”梁颀最後說。
蔣濟維又再次返回原點拍攝,不同的是這次掌鏡的人變成了梁颀。
因為這部相機的焦段有限,所以梁颀比席進拍攝時要離得蔣濟維更近,梁颀每一步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梁颀一手舉燈,一手舉攝影機,現在拍攝開始。前半段依舊很順暢地拍下去了,到了快要轉變眼神的節點,蔣濟維心裏一緊,險些摔了一跤,但是梁颀沒有喊停。
正當蔣濟維以為這一次也要失敗的時候,梁颀突然從黑洞一般的攝像機背後露出上半張臉。在為蔣濟維打起的燈的背面,月光将梁颀專注看着他的眼睛變得透明。他随着蔣濟維的步伐緩緩向後移動,走進陰影裏然後又步入了月光底下,像列車駛過山洞,蔣濟維覺得在自己的夢中見過類似的場景。
表面上看是梁颀跟着蔣濟維的腳步節奏,但是梁颀越退越快,蔣濟維不由自主地跟了上來。腳下的平地正在發生一場地震,往前一步身後便會坍塌一寸,蔣濟維只有不斷地追随梁颀,一直向前走,世界才可以繼續轉動。随着不停地加速,周遭的環境越轉越快,原本緩緩流淌的月光不知從何時開始變成了瀑布,以洩洪之勢從頭頂上砸了下來,發出沉重的悶響,正當蔣濟維快要被其吞沒的時候──
“Cut!”梁颀喊停,笑着對還沒有回過神來正輕輕喘着氣的蔣濟維做了一個“ok”的手勢。
這一段過了。
【作者有話說】
丫頭,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