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日出在哪邊
第26章 26.日出在哪邊
大群人圍着剛剛才洗出來的膠卷啧啧稱奇:“這麽有表現力,這還是小蔣嗎?”
屏幕裏蔣濟維終于有了一雙會愛人的眼睛,在看向女人的時候眼睛猶如一片深不見底的汪洋,帶着一種非常苦澀的柔情。很有層次的表演,與他之前木讷的表現截然不同。
最卡的戲拍過了之後,蔣濟維後面的戲就順利了很多,第二天把他和餘又衫的對手戲一拍,蔣濟維的戲份就算收尾了。
蔣濟維那天離開劇組後,很久沒再來。別人問起,梁颀就微笑着說:“他好像學習還挺忙的。”高三生了,大家理解地點點頭,但這一忙就忙到了劇組殺青。
殺青那天他們一起去吃火鍋,劇組十幾個人把火鍋店二樓都占領了。在這種熱鬧的氣氛中,有人不知怎的突然記起了蔣濟維,這時候剛好晚上九點左右,他說:“欸,小蔣現在應該快下課了吧,把他也叫來啊。”
環境很吵,那個人也就是順嘴一說,不知怎麽這句話還是被梁颀精準地捕捉到了。梁颀推辭說:“算了吧,很晚了。”
那個人也沒有繼續堅持,他們叫了一些酒,問梁颀要不要喝,梁颀笑着搖搖頭:“今天還要回家。”
這時他們才記起他們梁導也是一個高三生,也尚且還在受監護人管教的年紀。
于是那人有些咂舌地說:“你不高考也不行啊,好歹考到電影學院去才有更好的平臺發展吧,你沒考慮過嗎?”
梁颀抿了一口甜膩膩的果汁後就把杯子擱在桌子上,表情淡淡的,沒有應聲。他平時在片場工作和和氣氣的,少數幾次生氣也是席進和他意見相左卻不能好好溝通,加上年紀小,大家就都以為什麽話都可以和他說。
如今看來,有的話也是不能說的。那人讪讪地不再說話。
倒是餘又杉在旁邊聽見了,笑着說:“梁導後面要去英國讀書的,都不用高考的啦。”
梁颀平靜地看了她一眼,餘又衫吐吐舌頭收聲。
大概是提到了蔣濟維的緣故,梁颀在殺青宴的後半程總是會時不時地想起他。蔣濟維最近的确還蠻奇怪的,他自從那天完成了和餘又衫的對手戲後就再也沒來過劇組不說,平時一起上學也會盡量避免和梁颀交流,而又和前幾次鬧脾氣似得冷戰不同,這一次完全是出于一種心虛地躲避。為什麽?梁颀用手撐着下巴隔着火鍋的霧氣看着對面劃拳的工作夥伴,漫無目的地想,之前大少爺生氣還有跡可循,這一次又是為什麽。
梁颀以為這一次也能夠和之前一樣刻意忽視蔣濟維的反常,等待一個合适的契機弄清楚事情的緣由,但或許是被正在沸騰的鍋底所影響,梁颀變得有些煩躁,他放下筷子站起身說:“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Advertisement
一夥人在片場聽梁颀發號施令慣了,此刻殺青宴主人公掃興地要走,他們居然也不做挽留,眼睜睜地看着他在收銀臺買完單後離開。
剛剛那個人惶惑不解地問:“我的話惹梁導生氣了?”
席進作為過來人,笑嘻嘻地和他說:“梁導是有話直說的人,應該不是在生你的氣啦,別想那麽多,先喝酒。”
這種煩躁的情緒在梁颀回家時明明看見蔣濟維房間的燈是開着的,而上了樓之後隔壁卻變得一片漆黑時達到了頂峰。
梁颀徑自走過去,敲響了蔣濟維房間的門。敲了很久裏面都沒有傳來動靜,梁颀維持着耐心說:“蔣濟維,開門。”
裏面依舊是一片沉寂。
梁颀沒有為接下來的行為做出預告,他找來一根鐵絲,用它在房門的鎖孔裏随意撬動了兩下,像變魔術一樣,門打開了。
窗簾在月光下不斷飄動,房間裏沒有人,梁颀将鐵絲放到口袋裏,徑自走向床邊将被子掀開,就看見蔣濟維蜷縮在裏面,目瞪口呆地看向他。
“不是,”蔣濟維從床上直起身,不可置信地問,“你怎麽進來的?”
梁颀抱着雙臂面無表情地問:“蔣濟維,你幾歲了?還這麽愛玩躲貓貓。”
蔣濟維把被子扯回原位,從被子底下露出頭犟道:“我八十歲了也還愛玩躲貓貓!”
梁颀:“你還不站起來嗎?”
蔣濟維不太服氣地從床上下來,他看着被撬開的門又驚了驚,指了指梁颀,又指了指門,一時間說不出來是故意不開門還是随便将別人房間的門給撬開哪個行為更沒禮貌,所以還是憋屈地閉嘴了。
原本蔣濟維以為梁颀是要和他算賬,但是梁颀看了看他身後将亮未亮的天色卻什麽也沒說,而是問:“要出去走走嗎?”
梁颀将閑置在車庫的車給開出來,鼻子上架着常遠已經淘汰下來放在車子上當擺件的墨鏡,她曾和蔣濟維抱怨過這幅墨鏡會讓她的顴骨看上去很高,但是此刻戴在梁颀臉上卻剛剛好,突出了他五官的全部優勢。在熹微晨光中梁颀朝蔣濟維偏偏頭說:“上車啊,去帶你兜風。”
恍恍惚惚地坐上車,蔣濟維确認道:“你有駕照?”
果然,梁颀渾不在意地說:“沒有駕照,不過我會開,駕齡很久,放心上車。”
“不是放心不放心吧,被交警逮住怎麽辦?”蔣濟維想逃。
“不會那麽倒黴吧。”梁颀看上去完全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被逮住了也沒辦法。”說這話時,車子已經率先啓動。
蔣濟維也沒辦法這時候跳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在淩晨無人的馬路上開到120邁。
等到了目的地時,已經接近日出時間。梁颀将車子停在了一片油菜花田旁邊,現在不是油菜花的花期,近看只是一束束圓鼓鼓的平平無奇的青色葉子而已。
蔣濟維湊近觀察了一陣,有些失望。這就是大早上驅車一個小時要帶他來的地方,沒有想象中浪漫,相反,還有一種要當場将他埋屍的恐怖氛圍。
在這裏埋屍恐怕要很久才能被人發現吧,想到這裏蔣濟維打了個激靈。
梁颀站在他的身後,用手搭在額頭上眺望,突然說:“原來一直都沒有拆啊。”
“啊?”一夜沒睡,蔣濟維的精神已經有些恍惚了,表情遲鈍地發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單音節。
梁颀指了指油菜花田的另一頭,旭日初升的陽光融化在他眼睛裏:“我們要去那裏。”
梁颀口中要去的地方是田野邊的一個小木屋,看上去是附近種地的農民臨時放置工具的地方,門上拴着一個表面已經生鏽的鎖。梁颀故技重施,用剛剛撬開蔣濟維房門的那根鐵絲撬開了這扇門。
想起自己那扇已經壞掉的門,蔣濟維露出牙痛的表情。
走進去蔣濟維才知道自己猜錯了,屋子裏空蕩蕩,只在靠近窗戶的地方擺了一張床,上面積滿了灰,床的旁邊有一個和床架一樣高的小櫃子,和蔣濟維預想中雜亂無章擺滿了工具的景象不太一樣。
梁颀率先坐在了床上,接着拍了拍身邊的座位,示意蔣濟維可以坐過來。
蔣濟維猶猶豫豫地坐過去了,和他一齊看着望着空蕩蕩的牆壁。
半晌,蔣濟維又猶猶豫豫地開口說:“我們現在是在……?”梁颀拍了半個月的戲,蔣濟維現在有點不懂他的精神境界了。
“我還以為你今天都不會開口說話了。”梁颀笑着看向他。
蔣濟維有些無語地說:“我還以為你在做類似冥想的事情,還擔心開口說話會不會打擾你。”
“我到了八十歲最想玩的游戲是木頭人。”梁颀邊說了一個冷笑話邊打開手邊的抽屜,手指在裏面漫無目的地翻找。
看着梁颀的動作,雖然沒有出聲制止,但蔣濟維想,說到底這應該是別人的房子,擅自撬開門就算了,還要私自翻別人的私人物品,着不太好吧。難道梁颀最近在構思關于惡棍的故事,想要親自體驗一下?
正在猜惡棍故事情節的蔣濟維看着梁颀從抽屜裏掏出一個信封,打開後在裏面抖落出一沓舊照片。
在梁颀要翻過來看看成像的時候,蔣濟維神情緊張地按住他的手。
九月初了,天氣已經轉涼,神奇的是蔣濟維的手心還有薄薄一層汗,梁颀不适地将手蜷縮了一下又放松,面上絲毫不顯,他不正經地問:“怎麽?這是你的犯罪證據?”
蔣濟維說:“你讓我做一下心理建設,哇,你一點都不會很害怕像這樣在陌生的環境看未知的照片嗎?總感覺會無意撞見一個靈異故事。”他試圖勸說梁颀将照片放回去,“感覺怪怪的,我們還是不要看了。”
“哦,是嗎?”梁颀不顧蔣濟維死活地将照片翻開,舉到自己的臉頰旁邊,“那你看看這張照片像什麽鬼。”
早在梁颀把照片即将翻開時,蔣濟維就緊緊閉上了雙眼,聞言狐疑地睜開一只眼睛,吃驚地發現照片上坐在滑梯旁笑着看向鏡頭的小男孩簡直是等比例縮小的梁颀。
蔣濟維重新審視了一圈這個木屋,遲疑着問梁颀:“這裏……”
梁颀順着他的話點點頭:“這裏是我回國住的第一個房間。”
隐隐約約猜到了,但是事實被梁颀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還是太震撼,他們現在是兩個人,而且還有日出的浪漫氛圍造勢,蔣濟維不敢想象一個人住在這裏,要怎麽面對那些下雨刮風的夜晚。
梁颀似乎不以為意:“這裏還好吧,夜晚的星空也很浪漫啊,住的那幾個月也沒怎麽下雨,說起來沒空調倒是個問題,據說氣溫是歷史新高吧,半夜被熱醒過好多次。”
蔣濟維啞然地問:“那梁伯伯呢?你一個人住在這裏,他不管你嗎?”
說這話的同時,蔣濟維幫助梁颀編造了一個很悲慘的過去:孤身一人被帶到異國他鄉,早亡的媽,不負責任的爸,語言不通流落街頭的他。
誰知道梁颀完全沒有表出覺得自己很悲慘的樣子,相反,梁颀臉上露出非常罕見的、像打了勝仗一般得意的表情。
“你說梁舸?梁舸怎麽了?”梁颀眯了眯眼睛說,“他完全不知道有這個地方哦。”
“啊?”如果他們是漫畫的主人公,蔣濟維猜想自己現在一定會被配上石化龜裂的特效。
“那段時間我剛被接回國,他安排我進了一個管理非常嚴格的語言學校,只在第一天的時候露了一面,平時我的日常生活都是他的助理在對接。”梁颀說,“其實也很好理解吧,那時候我人生經驗太少,在異國陌生的環境下還要面對一個對你非常客套的陌生人,這個陌生人會事無巨細地和你名義上的父親彙報你的飲食起居。當時我還以為我在上楚門的世界裏的那個同款電視節目。”
“所以在一個夜晚,我從語言學校翻了出來。”梁颀用手指在桌子上叩出一些音節讓自己分辨現在和過去,“就像迷宮,走得久了總是能找到出口。所以我在試圖找一個出口,那天我就像現在這樣,從夜晚走到了天亮,最後發現了這裏。”
梁颀說完了,太陽終于全部升起,暖黃日光落在他身上像新生。
蔣濟維懷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再次環顧了這間屋子:“這裏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嗎?”
“這裏最開始只是一個普通的被廢棄掉的木屋,後來我買了床和桌子,擺上後發現好像是可以生活的地方了,于是這裏就成了我的秘密基地。”說完,梁颀的視線從遠處的風景移開,看向蔣濟維,“這個故事最幸運的部分是,我能霸占私人設施,應該是私人設施吧?總之我能霸占這個小木屋這麽久都沒有被它的所有者趕出來,這麽一想覺得自己運氣還不錯啊。”
可惜這番積極的話遭到了冷遇,蔣濟維一聲不吭地去翻那些照片,都是梁颀小時候拍的,從那些照片上看,梁颀有一個幸福美滿且充滿愛意的童年。其中有一張照片,他的祖父祖母分別在兩側托住他,親吻他的臉頰,而梁颀被夾在中間,擺出一副故作成熟的嚴肅表情——從哪裏看到過這樣一句話,人只有在不需要成熟的時候才會裝作成熟。而被梁舸接回來後,梁颀卻只能在這裏度過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孤獨的夜晚,甚至只有寄居這裏時能才能感到安全。
蔣濟維剛學游泳的時候,游泳教練教給他一些常識,其中說到人在溺水時是不可以掙紮的,要等身體自然而然地浮上水面。蔣濟維想自己應該是上游泳課的時候一直在開小差,因而剛剛犯了游泳教練所說的大忌,于是游泳教練借助某些玄學力量來教訓他了,蔣濟維掙紮了,所以此刻在梁颀的眼睛裏溺水。更為完蛋的是,他在水流嗆進自己的鼻子堵住自己的呼吸時想的卻是別的事:如果再有一個這樣出走的夜晚,他不會讓梁颀孤單一人。
在靜默中他們兩個又待了一會,待到了有一些餓意後,才打算離開那棟木屋去吃早飯。離開前,蔣濟維端詳了一陣那個已經被翹壞的鎖,遲疑地問梁颀:“這個沒關系嗎?”
梁颀不在意地說:“以後應該會很少機會來這裏,如果這張床能幫助一些像流浪漢之類的人有短暫栖息的地方也算是好事一樁了。”
倒也不是指這個啦,蔣濟維提醒道:“那要不幹脆把照片也帶走呢,這涉及到你的隐私吧?”
出乎意料,梁颀立馬拒絕了:“那些照片已經成為了這個地方的一部分,還是不要随便把它帶到不屬于它的地方吧。”
蔣濟維幫他合上門,邊走邊問梁颀:“你覺得我是一個優秀的演員嗎?”
梁颀看着腳下的路頭也不擡:“你想聽實話嗎?”
蔣濟維說:“算了吧。”
有點生氣,但還是忍下來了。蔣濟維又問:“那你覺得我那場戲表現得怎麽樣?”
不需要蔣濟維提醒,梁颀很容易想到蔣濟維指的是奔向公交站臺的那場,他沒經過什麽思考就說:“那場倒是很不錯啊。”仿佛覺得這簡短的一句話不夠有說服力,梁颀作額外補充道:“劇組的人都說那場戲的完成度很高,是一場出色表演。”
蔣濟維不走了:“糟糕的演員卻演出了一場出色的戲,這個在你們導演那裏應該怎麽解釋。”
梁颀跟着他停下來,輕飄飄地笑了一下:“說明你是體驗派?”
蔣濟維又問:“什麽東西能讓演員變成體驗派?”
梁颀不再配合他玩這個電影名詞完形填空的游戲,直截了當地問:“你是說當時有讓你真情流露的東西啊?”
蔣濟維沒有立即回答,在思考的過程中他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梁颀獨有的薄荷氣味,出現的頻率随着時間的推移變本加厲。蔣濟維點點頭,聽見自己輕聲說:“這個東西可以再具體一點。”
梁颀笑容落了下來,不看蔣濟維了:“什麽東西?我想想啊……是我嗎?”
【作者有話說】
不要學小梁無駕照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