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第34.釜底游魚

◇ 第34章 34.釜底游魚

餘又衫沒有誇大,她進的這個劇組的确是大制作,大班底。

所以這個項目自從開機就受到矚目。餘又衫作為空降的女二號屬于關注焦點之最。

媒體的那些長焦相機跟着餘又衫的一舉一動,終于在劇組将要殺青的時候,他們拍到了餘又衫進出一個高端會所,在她身邊跟着那個項目的制片人之一。

于是餘又衫的私生活被發酵,大衆根據她的美豔長相生出了諸多的揣測,有了這組照片,什麽伯樂的理由都變得很蒼白。

這個時候公司的公關給出的方式是裝鴕鳥不給聲明,只用等待風波過去。但謠言在這種助纣為虐般的沉默中愈演愈烈,但是當事人只能眼睜睜看着網友加諸很可笑的揣測,此外做不了任何。

蔣濟維跟着湯星聞一起來到餘又衫的住處,天已經黑下來了,餘又衫的房子和天色融為一體,蔣濟維開燈,像電視劇演的那種屋子裏一片淩亂啤酒瓶亂堆的情景沒有發生。餘又衫站在陽臺抽煙,隆冬裏穿着短褲吊帶。

見他們來了,餘又衫笑了笑,招呼他們坐:“要喝點什麽嗎?”

湯星聞說:“沒事吧?”

餘又衫恍若未聞,見湯星聞不回答,轉而問蔣濟維:“你呢?”

蔣濟維說:“随便。”

好一句廢話之首,餘又衫擅自幫他們做決定,拿了兩瓶蘇打水擺在他們的面前。

“我很好啊,公司說等這次風波過去我又可以進組了。”餘又衫無所謂地笑笑,“進圈那一刻起我就有預備了,這個圈子裏什麽樣的惡心事都會發生,聽說這次是某個同行和狗仔要的照片買的通稿,嫉妒心真的還蠻重的。”

湯星聞見餘又衫這個若無其事的樣子,懸着的心放下大半,撓撓頭說:“沒事就行,我們就是看到了那些通稿才來看看你怎麽樣,沒事的話我先回公司了。”湯星聞大四實習進了一家互聯網大廠,聽到消息後未完成的工作也顧不上了,是冒着第二天組會被通報批評的風險過來的。

餘又衫伸着頭看着湯星聞在玄關換鞋,湯星聞換好鞋走出去,臨走前湯星聞給蔣濟維使了個眼色,蔣濟維沒動。在門即将要掩上的時候,餘又衫說:“路上小心。”

湯星聞聽見了,笑着朝她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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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關上了。

餘又衫收回視線,看向一直一言不發的蔣濟維:“你不走嗎?”

“如果很難過不用逞強說沒事的。”蔣濟維說。

餘又衫将沒抽完的煙按進煙灰缸,沒了那點火星加持,餘又衫才終于感覺得到冷似的搓了搓手臂,“沒辦法啊,總不能讓湯星聞平白無故地因為我扣工資吧,我一個人倒黴就行了,沒必要讓大家跟着我都倒黴。”

說完,餘又衫從冰箱給自己拿了一罐啤酒,“我還記得上次你說你想去美國,怎麽樣,這件事和梁颀說了嗎?”

像是沒有意料到都這種關頭餘又衫還在關心這件事,蔣濟維卡殼了一瞬,“……說了。”

但是梁颀的态度比想象中要更不明朗。原本梁颀還在抽煙,漫不經心地聽他講,在剛開始梁颀還能分神想着剛剛那個鏡頭要不要進行補拍,後來腦子就完全被蔣濟維的話給占據。

梁颀沒等蔣濟維說完,就幹脆地問道:“你想來美國是因為我嗎?”

蔣濟維停住。

梁颀看着他,表情認真地說:“《春茉莉》并不順利,我剪完要盡快拍下一個劇本給制作人一個交代。所以接下來的時間我會很辛苦也會很忙,就連這通電話也是在他們都去吃飯無暇拍攝時才抽空打給你的。如果你是因為我才放棄國內的學業來美國的話,還是不要了。”

這一通分析理性十足。但蔣濟維卻無端厭惡起這份理性來,他想,自己都可以不管不顧去美國,憑什麽梁颀不可以頭腦一熱答應他呢?他不需要梁颀對他的決定有多感動,只要在他提出這件事時堅定地說下“好的”而已。

而當蔣濟維想要反駁,但是看見梁颀的表情,卻有些沮喪地發現他連反駁的話也很難說出口。梁颀的眼神還是和以前一樣,看着他時永遠都是溫和的,被這樣一雙眼睛望着,蔣濟維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梁颀已經把全部的愛意都傾注給他了,要說不同,至多也是對蔣濟維這個的決定感到困惑和擔憂。蔣濟維知道,就算自己不管不顧非要去美國,梁颀還是會出現在機場接他,帶着這幅表情。

梁颀正等着蔣濟維說話,但是蔣濟維再開口時卻是不相幹的問題:“聖誕節那天你還會回來嗎?”

事情總是這樣變來變去,梁颀并不确定那天會不會因為趕工增加額外的拍攝安排,所以短暫地沉默後才說:“我會盡力趕回來的。”

最終這通電話不歡而散。

“其實那天我和你說的話事後想想也有些草率。我很佩服你啊,僅僅是因為喜歡一個人,便可以有做這麽多決定的勇氣。”餘又衫專注地看着蔣濟維,蔣濟維所有的迷茫她都看在眼裏,“但是做這個決定之前你也可以想想,真的要把你的所有決定以另一個人為軸心嗎?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呢?”

“我從小就想要拍戲,家人朋友都知道。你還記得那家廢棄診所嗎?我舅舅去世前和我說,他把這個診所歸到了我的名下,如果有朝一日我拍戲缺錢了,可以考慮把它賣掉。我舅舅從小只知道幫人看病,不知道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能不能拍到好戲,從來都不是錢的問題,就算是,賣診所的那點錢也是杯水車薪。可是等我真的拍到好戲了,我才發現除了拍戲之外還有那麽多無關的麻煩要操心,說真的,就像你心心念念的漂亮蘋果背後卻長滿了黴菌,還蠻幻滅的。所以蔣濟維,梁颀對你說這些話也許并不是不想你去,而是想要你确認好自己真的想要什麽并能夠接受它并不像你期望的那樣發展之後再去。”

聽完餘又衫的話,蔣濟維垂頭思考了很久。

時間不早了,說完這些餘又衫提着酒瓶趕他走:“好了,你們見也見過了,我人沒事,能吃能喝,你賴着不走是想蹭宵夜不成?放過失業人士吧。”

餘又衫邊說邊打開電視搜索節目,最終在天氣預報停下,配上女主持熱情洋溢的天氣講解,房間氣氛熱鬧起來。

這時電話響起,餘又衫看了一眼來電後接了起來。她的語氣變得十分小心翼翼:“對奶奶,沒事,新聞上都是瞎說的,我很好,過幾天我再回去看你。”

挂了電話,餘又衫又繼續看電視,她陷在沙發裏,身形比剛剛看要更為渺小了一些。

“明天是個下雪天。”餘又衫得出結論,明明剛剛還在趕人,現在又主動找蔣濟維聊天,“說起來,雪代表純潔這個說法是怎麽來的?”

蔣濟維站在一旁想了想回答說:“因為雪是白色的吧。”

“是嗎?”餘又衫不置可否,她又打開手機看了眼日期,驚呼一聲:“哇,明天是平安夜耶,下雪天出門過聖誕節應該很浪漫吧。”

聽到聖誕節三個字,蔣濟維出神了片刻,心不在焉地說:“是啊,很浪漫。”

“其實我最喜歡的顏色是紅色哦。”餘又衫朝他眨了眨眼睛,素面朝天,有種別樣的妖冶。

想起來常遠前幾年在拍賣會上買了一副馬紅手镯,蔣濟維說:“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幹嘛?你要送我生日禮物啊。”餘又衫逗他,壓低了聲音說,“不要讓梁颀知道我們的這些事,不然我們就完了。”

什麽和什麽啊,蔣濟維無言地看着她:“不說算了。”

餘又衫哈哈一笑:“真要送我生日禮物啊?你算你走運,還有一年的時間準備。”餘又衫光着腳在抽屜裏翻箱倒櫃,從裏面翻出一張身份證展示給蔣濟維看:“我的生日昨天剛過哦。”

蔣濟維看了看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聲音很低地說:“那你這生日過得也太倒黴了。”

“是吧……是啊!”餘又衫沒有喝多少酒,卻幹發起酒瘋,“好啦,你真的要走了,我要睡覺了,男女授受不親!”

蔣濟維絲毫不氣餒,搬出死纏爛打那一套:“沒關系啊,我是同性戀,我今天一定要留下來,”

餘又衫作勢要打電話給物業,見蔣濟維還是沒有動靜,無奈地放下手機:“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讨厭,我只是想一個人待一會,你給我留一點私人空間行不行?”

蔣濟維撇了撇嘴,接着被餘又衫推着朝大門走過去,他一步三回頭地看着餘又衫,餘又衫被他看得止不住笑,催促他說:“快回去吧。”

因為這個笑,餘又衫像幽靈一樣毫無生氣的臉上終于靈動了些。

蔣濟維努力沖淡了心中那絲若有似無的不對勁,又确認了一遍:“那我走了喔。”

和剛剛送別湯星聞的姿勢如出一轍,餘又衫也朝他揮了揮手,這次不是“路上小心。”

而是“拜拜”。

蔣濟維将門鎖落上了。

隔天上早課的路上蔣濟維的室友喊住他,邀請他一起去食堂吃飯。

“最近都沒有聽你打電話了,分手啦?”室友沒什麽顧忌地問道。

蔣濟維不太想談論這件事,含糊着說:“沒有啊。”

每次蔣濟維在宿舍打電話會避開他們去陽臺之類安靜的角落,久而久之室友便對這個神秘對象充滿了好奇,後面蔣濟維軍訓結束從學校搬出去住了,室友見到蔣濟維也總會問上這個神秘女友兩句。

憑借着之前蔣濟維聊天中透露出的微薄信息,室友回憶着說:“你對象不是在美國念書嗎?我記得你還說想去美國交換。”說到這,室友幸災樂禍地笑了笑,“不過呢,你可別犯渾,文藝學的那個教授就盼着你畢業後去他那裏呢,這麽好的保研機會為了個女生放棄也太蠢了。”

原本心情就不佳,眼下聽了室友随意評論他和梁颀的感情會如何如何,蔣濟維就有一種沖動,他想朝着這個室友大吼,是男朋友,他的男朋友很優秀,不會像你一樣對着別人評頭論足。這個沖動蔣濟維只維持了一秒,因為覺得和他生氣很沒有必要,他和其他男生一樣:拿感情生活開涮、拿女人開涮——必要時刻也可以拿男人開涮,用缺少同理心的廚藝将未加清洗、葷素不限的食材齊齊下鍋,最終烹饪成看一眼就會食物中毒的玩笑。

見蔣濟維不接話,室友感到無趣似的刷了刷手機,百無聊賴地說:“怎麽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上新聞了?”

蔣濟維不感興趣地應了一聲:“誰啊?”

“一個叫餘又衫的演員,說是演員,我對這個人完全沒印象,不信邪上網搜,都搜不到她演的戲。”

蔣濟維拿筷子夾菜的動作停了下來。

室友照着通稿上的文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北京時間12月24日晚上10:30發生了一起墜樓案件,死者名叫餘又衫,年僅21歲,系新人演員,事發地點在上杉國際公寓,死者從十三樓墜下,當場宣告搶救無效,死亡原因初步判定為自殺,詳細原因尚在調查中。”

蔣濟維腦子木木的,不合時宜地想,哦,昨天就是餘又衫說的平安夜。

室友念完後,剛想對這件事簡單評論兩句,結果手上的手機被蔣濟維接過去。 蔣濟維死死盯住新聞裏的每一個字,名字性別年紀地點都對得上,事發現場的照片被打上了馬賽克。蔣濟維的手開始不住地發抖,在翻動頁面的過程中不小心點開了評論區,與之前餘又衫的花邊新聞聲勢浩大的情景不同,這條新聞只有寥寥幾個評論,大多也是搜餘又衫的名字點進來的。

熱評第一說:該不會承受不住輿論壓力自殺的吧?

有人回複這條評論說,能放得下身段爬資方床的都是心理素質過硬的,區區這點輿論算什麽。

後面的評論就更加不堪入眼了,還沒有看完,蔣濟維手中的筷子就脫力掉到了地上,發出了如同那只南美洲的蝴蝶振翅一般的響聲。

蔣濟維坐上出租車,顫抖着聲音說:“師傅,去上杉國際,麻煩開快點。”

接着,蔣濟維掏出手機,先是給餘又衫打了一個電話,這時他無比希望世界上真的有時光機,帶他回到變故還沒有發生的時候。餘又衫沒有遭遇那些糟糕的報道,沒有度過尼古丁和酒精伴随的生日,她順利進入下一個劇組,電影票房大賣,電視劇收視年冠,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種演技精湛的女演員,每年生日都有朋友圍在她的身邊慶祝她又長大一歲。當然,最重要是這通電話能夠被接通。

這個幻想是帶着甜蜜的淡奶油味道,可司機的一聲“到了”将蔣濟維拉回了冷冰冰的現實。

蔣濟維下車,看到小區門口零星圍着幾個記者,正對着物業和保安舉着話筒采訪,蔣濟維魂不守舍地掃了一眼,大多都是本地新聞記者,沒什麽娛記。蔣濟維突然在原地站定,後面走着的人沒注意,直直地撞上他,将蔣濟維撞得一個跄踉。

肇事者經過他的時候小聲嘀咕:“路不好好走發什麽呆,這年頭精神有問題的人真多。”

蔣濟維沒有理會他,而是生出一些無措的茫然,出了這種事,接下來的電話該打給誰?現場現在是什麽樣子的?湯星聞知道這件事了嗎?

蔣濟維現在的腦子亂了套,如同老式電視機短路那樣出現大片大片的雪花,大腦這個東西真的還蠻神奇的,一旦它宣布罷工,身體所有的器官都會聽從它的命令罷工,蔣濟維甚至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停止了流淌,與零下的室外氣溫凝固在一起。這樣不行,蔣濟維用殘存的理智想,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要找找,現在什麽東西能夠讓自己迅速鎮定下來,一定要找到……

梁颀,梁颀……

一下子紛亂的思緒都指向了同一個方向,蔣濟維什麽也沒想,全憑本能的反應撥通了梁颀的電話。

第一通電話梁颀沒有接。蔣濟維倔強地撥通了第二通,手裸露在零下的氣溫中變得通紅僵硬,但是這相比蔣濟維已經停止運轉的大腦不算什麽。蔣濟維機械地重複着撥電話的動作,終于在第六通的時候接通了。

“喂。”蔣濟維朦朦胧胧地想,這是我的聲音嗎?

電話那邊沒有傳來蔣濟維預想中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劇組的某個工作人員,操着一口地道标準的英語語氣不佳地說:“梁導現在在忙,一直打電話已經給他的工作帶來了困擾,真有急事也要等他收工再說。”

說完,對方就幹脆地将電話挂斷了。

蔣濟維緩緩放下手機,他無意識地任憑自己朝前走了兩步,終于在街邊玻璃的倒影中看清了自己的臉,說看清也并不準确,因為視線被晶瑩的液體遮擋住,臉也随之扭曲變形,成為很滑稽的樣子。

已經沒辦法繼續走路了,蔣濟維蹲了下來,将頭埋在了膝蓋上,事故發生第二天的小區異常安靜,只剩下了呼嘯而過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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