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第42.此房是我造
◇ 第43章 42.此房是我造
這一次經度跨越實在太大,蔣濟維直接一頭睡到了傍晚時被一陣喧嘩聲吵醒。片場就在酒店隔壁,不用多想,喧嘩聲一定是從片場傳過來的。
蔣濟維穿好衣服下樓,正好碰見陳嘉杭回來,陳嘉杭邊打電話邊腳步匆匆地走過來,表情很憂慮。
“對,Jennifer,這次是工作失誤,還有沒有任何補救的可能?”
“喂?Jennifer?”
陳嘉杭放下手機,看到了蔣濟維,表情有些疲憊地打了個招呼。
蔣濟維問:“發生什麽事了?”
陳嘉杭幽幽嘆了口氣,用無法理解的語氣說:“有一段燒房子的戲,梁導對光不滿意,想要重拍。”
在和陳嘉杭一起去片場的路上蔣濟維了解更深層次的原因,因為溝通失誤,道具那邊搞錯了時間,把原本要在夜晚點燃的房子提前點燃了。等到了片場,陳嘉杭扭頭就不見了,向致遠看見了蔣濟維便悄悄挪過來說:“梁導真的太較真了。”
監制正在大吼大叫。
“錯誤已經釀成,房子也不能重建,為什麽不能将錯就錯?”
梁颀語氣平靜地回答:“房子在白天燃燒的拍攝效果沒有晚上好,退一萬步說,為什麽房子不能重建?”
監制崩潰得大叫:“哪個觀衆會在乎房子是在白天燒着的還是晚上燒着的??Fxxk!”
這種崩潰無法緩解,監制捂着頭繞了一圈,最後在張導面前停下,意思很明确,他讓張導也去勸勸。張導欲言又止,他也覺得事關這麽大的工程随便拍拍糊弄過去算了,但又怕這樣說梁颀和他生氣。
梁颀最後說:“房子重建的事情我另外想辦法,先拍下一條吧。”
監制卻不肯就這麽算了:“你要是想重新建一個房子我管不着,這是預算外的錢。”言外之意是想重新造一個可以,但是錢要自己掏。之前梁颀和制作公司那邊簽的合同上條款很清楚地寫着可以産生預算外費用的額度,重新建造房子的錢并沒有超出這個範疇。監制此刻這麽說,除了存心刁難沒有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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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颀對這份刁難視若無睹,語氣自然地說:“好啊,錢我來出。”
闖禍的道具小弟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正當兩個人僵持不下、片場一片寂靜的時候,“咔擦”一聲,蔣濟維舉着手機,無辜地看着他們:“我的手機忘記開靜音了。”随後又問,“房子這樣燒起來還蠻壯觀的,你們是怎麽忍住不把它記錄下來的啊?”
于是他們順着蔣濟維看過去,其實所謂的房子就是一間木屋,大概是刷了某種特殊材質的漆料,燃燒得很慢,在熹微的日光下火焰像流動的綢緞。雖然燒錯了時間對全劇組來說是一件非常沮喪的事情,但蔣濟維說得也沒錯,這樣的場景的确很美。
大概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讓所有人都疲憊不堪,反正事已至此,倒不如在這幅畫中停留得久一些,于是劇組大部分人都學着蔣濟維那樣紛紛拿出手機記錄下來,發出“漂亮”“壯觀”這樣的驚嘆。
梁颀看着蔣濟維眼睛裏跳動的火舌,表情已不再像剛才那麽冷硬,他轉頭對監制說:“我會想辦法用最快的速度讓人運一批新的木材過來,錢的問題不用你擔心,更不必覺得會因此影響拍攝進度。”
監制在這樣的氛圍下再也沒辦法生氣,冷哼一聲說:“你最好有辦法,這批木材是我們至少提前一個月訂的,現在這邊林業管得很嚴,買一車木頭要花費很大的功夫。”
房子雖然被燒壞了,但現實中那也只是一個供人燃燒的道具而已,劇組換回到室內布景繼續拍室內的戲。
今天是小仲母親的生日,小仲和母親打完電話便很好奇地問怎麽從來沒聽你說起過你的父親母親?
小湯正在幫小仲切洋蔥,聞言流着眼淚擡起頭說:“我是孤兒,孤兒院院長對我很不好,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小仲錯愕地睜大眼睛,慌慌張張地遞給小湯一張紙巾:“對不起,你想在這裏住多久都可以。”
小仲的家其實很簡陋,就是一間鑿了扇窗戶的木屋而已,小湯懷疑如果遇上極端天氣,這間屋子就會被吹得東零西落。
小湯用小仲遞過來的紙巾将眼淚擦掉,可能是擦拭的過程中手指又碰到了眼睛,很快又有新的眼淚湧了出來,小湯懶得管了,他含着眼淚笑着對小仲說:“騙你的,其實沒有什麽孤兒院,一個月前我媽還活着,不過上周她跳河了。”
向致遠的眼睛很敏感,碰到了洋蔥後眼淚流個不停,他隔着眼淚看着劇本背臺詞,臨時換了場景,必須要這樣争分奪秒。小舒一邊幫他擦掉眼淚一邊幫他補妝。
梁颀走過來問道:“好像沒有看見蔣濟維,他去哪了?”
向致遠放下劇本,也很納悶:“天一亮他就出去了,還借走了我的車。”
沒過多久全劇組的人都知道蔣濟維幹嘛去了。中午吃飯的時候,蔣濟維開着向致遠的車回來,車後跟着一輛大卡車,上面堆滿了木材。
蔣濟維興致高昂地從車上下來,揚聲向全劇組展示他努力的成果:“我正好有朋友認識附近的木材供應商,早上加急送過來的,估算了一下應該是夠搭一座房子。”
道具就差給蔣濟維跪下,在所有人都圍着那輛卡車啧啧稱奇的時候,只有梁颀始終盯着蔣濟維。蔣濟維的臉上蹭了兩道木材上的灰,他本人對此毫無察覺,見梁颀看過來,十分得意朝梁颀揚了揚下巴,接着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
梁颀感到這一刻有一滴水珠自樹冠處滑落,沾濕每一片樹葉,同時帶來震顫。
不斷地反刍往事就像堅持不懈地給一顆已經枯死的樹澆水,梁颀的待辦事項裏要做的事很多,這樣毫無意義的事絕不會排在前列。過去的七年裏,在湯星聞和梁見青故意提起蔣濟維的時候,梁颀會制止他們接下來要說的話,引向其他無關緊要的話題。期間梁颀談過幾次戀愛,時間最長也是最後一段是和導演班的一名學弟,梁颀和他交往了一年,這已經超出了梁颀和蔣濟維在一起的時間。
正當梁颀以為非常難忘的舊戀情終于要被忘記的時候,某一天夢裏,那段動蕩的青春期裏唯一象征着安穩的小木屋裏第一次出現了另外一個人,他握住梁颀的手——他的手還是和記憶裏的一樣溫熱,用驚喜的語氣說:“你在這裏,我終于找到你了!”
在這個夢的下一個月,制作人找到梁颀,他想啓動新的項目,問梁颀接下來打算選擇哪個本子,在什麽地方拍。梁颀從排成長列的拍攝計劃中抽出了現在正在拍的這個,像是從一大堆待辦事項中勾中了最不着急做的那項,而後說:“這個故事只能發生在中國。”
有了之前的經驗,才三天不到的時間,在原來的廢墟上一座更為嶄新的房子被重新搭建起來。
敲進最後一顆螺絲釘的時候,道具激動地扔下錘子,和參與重建的每一個人都來了一個熱烈的擁抱,蔣濟維也在其中。
梁颀看着搭築好的房子,蔣濟維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在一旁沒頭沒尾地評價說:“這和城郊的那間小木屋還蠻像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梁颀笑着說:“說不定就是我按照記憶裏的樣子将它複原的呢?”
蔣濟維看了他一眼:“怎麽?你原來是在拍自己的回憶錄啊?”
“是情書。”
有了前一次和梁颀近乎秘密的談話,向致遠偷偷摸摸地和蔣濟維說:“我覺得這部電影更像是梁導寫給某一個人的情書。”
蔣濟維皺了皺鼻子:“情書?寫給誰的?”
向致遠也很困惑:“還不知道,我們監制天天和梁導吵架,原因就是梁導到現在也沒有給他看過完整的劇本。”
蔣濟維一針見血地說:“是因為梁颀老是改劇本吧,怎麽好意思給別人看半成品。”
向致遠說:“反正我真的覺得這部電影拍出來一定像一封情書,劇本都寄托着寫劇本的人的感情,演劇本的人都能感覺得到。”
蔣濟維将劇本團成筒狀給了向致遠後腦勺一下,很不服氣地說:“那你好好汲取一下劇本的真感情。”
蔣濟維這一次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度假,在南半球沒度完的假他要在山上接着度完。來之前蔣濟維做過攻略,網友說這個地方的山很适合徒步,危險系數也不高。因此在片場興完土木後蔣濟維立馬帶上工具實踐網友提供的路線。
這樣一來,蔣濟維的行蹤比拍戲的向致遠還要神出鬼沒,在向致遠大清早還沒有上工的時候蔣濟維就拄着登山杖出門,傍晚向致遠收工了好一會了蔣濟維才回來。
蔣濟維去徒步經常把自己弄得很狼狽,某天回來的時候向致遠被他吓了一大跳,蔣濟維的臉上全都是被樹枝劃開的傷痕,以防水著稱的沖鋒衣也都濕了一大片。
蔣濟維滿不在乎地将裝備卸下來說道:“不小心走到了冰瀑那裏,路跡太野了。”
向致遠和小舒一起在他耳邊對他的傷口大驚小怪:
向致遠說:“留疤了怎麽辦?蔣哥你的臉可不能留疤。”
小舒說:“我聽說穿越冰瀑要戴上冰爪,你怎麽裝備不齊就敢上路,還一個人!出事了誰來救你。”
蔣濟維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停一停,我真的沒事,就是看上去吓人了些。”
正好于放蕭來找向致遠對戲,生怕他們再念叨,蔣濟維将外套脫下來換了件衣服就提着一瓶紅酒走去了陽臺。
梁颀也在陽臺上站着,看見蔣濟維笑了笑,剛剛向致遠說的話他肯定全都聽見了。陳嘉杭也在,站在梁颀身邊向蔣濟維點頭致意:“蔣先生,上次出了狀況沒有來得及好好打招呼,還記得劇場裏你和我說的話,沒想到緣分來得這麽快,我們真的又見面了。”
梁颀端詳了兩眼蔣濟維臉上的傷口,問道:“去徒步了?”
蔣濟維終于開始顧慮地摸了摸傷口說:“真有這麽顯眼?”
梁颀又笑了:“還行,感覺沒有什麽影響,遠不到留了疤就會毀容的地步。”
蔣濟維第一百零一次在心裏罵向致遠說話實在太大聲。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本來也沒多嚴重,是他們太大驚小怪。”
陳嘉杭目光在他們兩個之間轉了個來回:“下次徒步的話可以喊上我們梁導啊,有一次他趁劇組休息的時候去徒步還差點出事,連遺書都已經寫好了。”
那次事故被發酵得沸沸揚揚,蔣濟維也知道,他本來想客套一句下次有機會的話可以一起,話到了嘴邊卻又很索然無味,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陳嘉杭察覺出氣氛有些奇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三個人的場合都能被自己搞冷場,可以堪稱是職業生涯冰點了。
梁颀這時說:“游聞剛剛不是打電話說快到了?”
陳嘉杭恍然大悟:“我就說我忘記了什麽事,蔣老師我們下次再聊。”
走出兩步路,陳嘉杭奇怪地回頭:“梁導,你不一起去?”
梁颀動也不動:“什麽人還要勞煩兩個人去接?”
陳嘉杭說:“別人也就算了,游聞要是鬧起來我可沒辦法。”
梁颀說的話很不給陳嘉杭面子:“只有你沒有辦法而已。”
陳嘉杭瞪了梁颀一眼,可能游聞抵達的時間真的已經迫近,最終陳嘉杭什麽也沒說,急急忙忙地消失在大門處。
梁颀又看向蔣濟維:“其實在戶外産生的傷口都要消毒,我那裏有藥。”
一句簡潔的陳訴句,似乎蔣濟維選擇是或否都可以。
已經被向致遠和小舒唠叨得頭昏腦脹的蔣濟維下意識地說:“算了吧,真的不嚴重。”
話音剛落,蔣濟維就感覺到一雙冰涼的手覆上了他的雙頰,臉被擡了起來,緊接着那陣熟悉的薄荷味變得更加清晰,梁颀用一雙淺到透明的眼睛端詳他的傷口。
蔣濟維沒有掙紮,而是就這這個不太舒服的姿勢說:“你差點出事的那片報道我也看到過,那篇報道也是亂寫的嗎?”
确認了他的傷口的确都很淺之後,梁颀将手松開:“不是亂寫,好像那次真的寫了遺書。”
蔣濟維看着他的眼睛笑道:“遺書的內容是什麽啊?我來猜猜,你是不是有一個保險箱專門存放了一個保存了你所有作品的硬盤以及還沒有問世的劇本,遺書的內容就是那個保險箱的密碼?”
梁颀沒有回答,目光從蔣濟維的眼睛上別開,從蔣濟維胡亂套上的外套拐向還來不及換下的登山靴,登山靴上面殘留有未融化的冰。讓蔣濟維看起來濕漉漉的。
在梁颀如有實質地巡視下,蔣濟維努力僞裝出的平靜作廢,現在眼睛也變得濕漉漉了。
蔣濟維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有些不穩,不像剛剛那麽冷靜:“我覺得還蠻荒謬的,那天我看到你徒步出事,腦子裏一片空白。在死神面前,體面就會變得一敗塗地,我不去考慮面子問題,想也不想地就撥通了你的號碼,電話那邊只有冰冰冷冷的機器人提醒我你的手機已經成為空號了。”
“你那時候是在拍戲吧,反正你拍戲的時候誰也聯系不上,問了梁見青也說不知道,湯星聞也說不清楚。等冷靜下來了再仔細想想,其實問了他們又有什麽用,除了劇組的人誰又知道你在幹嘛?”
“後來我們都是從新聞裏知道你沒事的,向媒體彙報近況的人好像是一個劇組的工作人員?總之是記者蹲守在片場門口數日終于逮到的漏網之魚。那天天氣很冷,他鼻子被凍得通紅,還是很有耐心地和媒體說你只是骨折了,休息一段時間身體就會好轉,讓大家不要擔心。所以我們都沒有擔心了。”
蔣濟維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後開始感到口渴,于是他将紅酒瓶的木塞拔開,不管不顧地往嘴裏悶了一口。沒有醒酒,也沒有那些把酒裝進紅酒杯之類虛頭巴腦的儀式。由于他的動作太急,紅酒液順着蔣濟維的下巴蜿蜒下來,像是做工拙劣的血漿道具,之前梁颀旁聽過一節電影道具課程,講師拿今村昌平舉例,說越粗糙的道具越能凸顯趨近本真的美,梁颀現在覺得那個講師講得有一定道理。
酒壯人膽,蔣濟維接着說道:“我時常想,如果那時我們還在一起,電話就算可以撥通,情況卻不會有任何改變。”
梁颀看着蔣濟維,确定了一件事情,原來一直試圖給枯樹澆水的不止只有自己一個人。
确認蔣濟維已經把想說的話全部說完後,梁颀先是用手将蔣濟維嘴邊的紅酒液給擦幹淨,随即想了想說,“我已經聯系了號主把以前的舊號碼買了下來,燒毀了的房子可以在廢墟上重新建造,我們也可以重新恢複聯絡。”
蔣濟維不信,當着梁颀的面掏出手機一個按鍵一個按鍵地敲下號碼,果然,那邊不再是手機空號的提示聲,電話重新接通了。可是室內還是一片寂靜。
梁颀露出抱歉的表情:“剛剛才拍完戲,忘記關掉靜音了。”
說着,梁颀把手機的靜音解除,默認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