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第44.再見,青春,再見
◇ 第45章 44.再見,青春,再見
緊趕慢趕蔣濟維還是遲到了。
等到家的時候宴會已經開始,常遠照例沒有等他,蔣濟維推開門的時候看見大廳中央的家具被撤走,衣香鬓影,大家在跳交誼舞,沒有人注意到壽星回來了。這時陳嫂看見了他,剛想叫出聲,蔣濟維趕忙将食指豎在嘴唇上,緊接着雙手合十放在耳朵邊側了側頭。
陳嫂看他的表情确實非常疲憊,連忙點頭,擋住蔣濟維的身影掩護他上樓。
因為工作的關系,蔣濟維這些年很少回家,也是近一年工作室搬回了椿城回來才比較方便。就算回來了也很少會住上一個晚上,即便如此,常遠會親自定時将蔣濟維的房間打掃一遍,蔣濟維在房間的靠椅上坐了一會,想到了什麽,起身拐向隔壁。
梁颀的房間自從梁颀搬走後就徹底閑置,這個房間常遠也會經常讓阿姨來打掃,看上去還是潔淨如新。而蔣濟維卻很少踏足這裏,他想起有一本小說叫《故地重游》。引進國內的時候翻譯給它起了個文绉绉的名字叫《故園風雨後》。想來只有狂風暴雨過後,天氣趨于平靜了才可以有故地重游的勇氣。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梁颀把東西都帶走了,蔣濟維漫無目的地浏覽了一遍書架,漫畫書都整整齊齊地擺在那裏,沒有被動過的痕跡。一本比較厚的漫畫相對其它書脊要高出一個水平線,十分顯眼。
蔣濟維将書抽出來,是今敏的《夢的化石》。
書頁的中間夾着一張便簽,上面是蔣濟維學生時代的字跡。
那天蔣濟維應該心情不佳,正經歷着一些青春期迅速又密集的困惑,雖然現在看蔣濟維已經很難回想起那時的心境。青春期時的蔣濟維看到了這本漫畫集當中的一個篇章後在便簽上寫下:回憶需要附着在介質上才能夠存留下去,所以想将現在的心情記錄下來。剛剛我看了一篇漫畫,對故事中的活力感到非常陌生,畢竟我的生活一切都很索然無味,我覺得自己已經老了。甚至後面還簽着一串日期,是蔣濟維初三的時候。
天到現在也還好好的沒有塌下來。因此這句話此時此刻讀起來有一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意味,情感也相當稚嫩,蔣濟維看了一眼就不忍卒讀,快速地将它扔到桌面上。他覺得如果有誰将這張便簽的話念出來,自己應該會當衆社死,萬幸自己是第一個發現它的人。
便簽晃晃悠悠地飄落,蔣濟維的字跡着陸在桌面上露出便簽的另一面,蔣濟維的視線頓住,便簽的背面又是另一個熟悉的字跡,一筆一畫寫得非常認真,內容是:替17歲的蔣濟維回複,你正越來越年輕,後面也煞有介事地跟着簽了一串日期,算算時間,是梁颀出發去美國的前夕。
蔣濟維動作緩慢地将便簽夾回去将書歸還原位,嘴裏嘀嘀咕咕:“我沒看見的消息怎麽算回複。”
不肯承認自己會很沒有出息地輕易被這條未收到的回複感動,蔣濟維将眼眶湧上來的熱意歸結為困了,對一個常年沒有人住的房間家裏的阿姨不可能面面俱到,床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個枕頭,蔣濟維幹脆就地躺了下來,蜷縮成一團睡着了。
宴會結束常遠都沒有見到蔣濟維的蹤影,正以為又被兒子放鴿子了要打電話過去算賬的時候,陳嫂連忙跑來制止即将發生的母子危機:“小維回來了,可能趕車太累,他一到家就去樓上睡覺了。”
常遠狐疑地上樓前往蔣濟維的房間,門打開,房間裏卻沒有人。常遠出來時餘光瞟到隔壁,發現常年緊閉的房間此刻門卻是半掩的。
常遠将門推開,蔣濟維躺在地板上睡着了。房間有地暖,常遠并不擔心蔣濟維會感冒,但還是打算拿個被子來給蔣濟維蓋上,還未有所動作,睡得很淺的蔣濟維已經率先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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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遠抱臂低頭打量着他:“我也不是非要你今天晚上回來,不用把自己搞得這麽疲憊。”
蔣濟維揉揉眼睛坐起來,拆穿常遠說:“在電話裏你不是這麽說的。”
常遠看了他半晌,突然說:“我聽你爸說小向演的那個片子的導演是梁颀?”
蔣文柏對梁颀的印象還是短暫借住在家裏的那個有些孤僻的孩子,再有額外的印象則是梁颀簡直是中了基因彩票,挑着梁舸的優點長。對梁颀和兒子發生過什麽卻一無所知。
蔣文柏毫不知情,常遠卻不是。自從知道梁颀回國的那一刻開始,常遠就很擔心蔣濟維的狀況,這種擔心在得知蔣濟維跟随向致遠一起進組的時候愈演愈烈。
蔣濟維不打算瞞着,點點頭說:“對,梁颀很欣賞他。”
意識到常遠可能有些不悅,蔣濟維擡起頭盯着常遠,近乎撒嬌地說:“媽媽,怎麽突然問這個?”
常遠一言不發,蔣濟維的一雙眼睛非常漂亮,這樣亮亮地望着你的時候就會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最珍視的東西拱手讓給他。即使梁颀再好,常遠也不認為值得蔣濟維這樣為他傷心。
她決定從最淺的那一層下刀:“梁颀是因為你的關系才讓小向進組的嗎。”
蔣濟維不喜歡這樣的問題,覺得這既不尊重向致遠也不尊重梁颀,只是問這句話的是常遠,蔣濟維知道她并沒有惡意,只能用盡量和緩的語氣說:“媽媽,向致遠的經紀人就算是別人梁颀也會選擇他來演的。”
常遠察覺到自己失言,先是抱歉,而後又問:“那你現在和梁颀又是什麽情況?”
蔣濟維沉默了一會,常遠了然:“你們重新開始交往了?”
蔣濟維搖了搖頭:“還沒有。”
常遠點了點頭:“那就是快了。”
沉默有時也是一種對話,常遠輕聲問:“你想好了,就一定是他不可了嗎?”
蔣濟維擰起眉,露出小動物一般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但是除了梁颀我想不到別人。”
常遠不贊同地說:“既然想不到別人,為什麽當時還要和他分手,然後又折騰來折騰去。”
蔣濟維說:“我當時想過另一種沒有他的生活,現在你看,我過得還不錯。但這種生活的前提是我有充分的客觀條件假設他不存在,一旦他存在,又變成了另外一回事。”
常遠不解地問:“什麽另外一回事?”
蔣濟維想了想說:“舊的記憶越來越清晰,新發生的事情轉眼就會忘記。”
常遠端詳着蔣濟維良久,最終嘆了口氣。
春節過去沒多久就是小茹的婚禮。
就和小茹少女時期設想的那樣,最終她嫁給了一個長相英俊個子高高的男生。對方和蔣濟維在婚禮現場的化妝間第一次見面。
小茹對新郎撒嬌說:“你出去一下啦,我和我的朋友單獨說會話。”
新郎很有風度地說:“好吧,我在外面等你。”但是臨走前卻很戒備地打量了蔣濟維一眼。
蔣濟維笑着指着新郎離開的背影說:“他把我當競争對手啊。”
小茹舉着鏡子檢查自己的妝:“不怪他啊,我很有魅力的。”
蔣濟維說:“我進來時聽到門外有親戚抱怨他的社交水平很差,結婚都沒有朋友願意來當伴郎,最後伴郎還是花錢雇的,你怎麽不和我說?找不到人可以讓我來當伴郎嘛。”
小茹翻了個白眼:“異性戀的婚禮讓同性戀來當伴郎,這個寓意不太好吧?”
蔣濟維不滿:“有什麽不好的寓意?我是不好的寓意嗎?”
小茹不欲解釋:“你太敏感了。”
“你知道恐怖片裏面的人倒黴都是因為對察覺到不對勁的人說‘你太敏感了’了嗎?”
小茹捂住耳朵:“這麽吉利的日子可不可以不要又是恐怖片,又是倒黴的,我要和梁颀告狀!”
說到梁颀,小茹有很多抱怨:“梁颀拍起戲真有這麽忙?我給他發消息時十次有九次都在片場,連我結婚都不來。不過這次結婚梁颀給我了一個數目相當可觀的紅包……”越說到後面小茹越底氣不足,老祖宗說拿人手短實乃箴言。
小茹觑了一眼蔣濟維的表情:“你和梁颀和好了?”
怎麽一個兩個都來問這種問題,蔣濟維誠心請教:“你從哪裏看出來的?”
小茹說:“這很明顯吧,你之前聽到我說起梁颀都會露出那種老鼠見到貓的表情,今天卻沒有。”
說完,小茹又感嘆似的說:“都分開了這麽多年再次見面還能繼續糾纏不清,如果還沒在一起的話聽我一句勸,你們趕緊在一起吧,不要再折騰別人了。你知不知道梁颀對追求者真的很過分,我都不知道當年迷戀他哪一點。記得他在我家便利店兼職的時候休息時間在看《龍門客棧》,好像他很喜歡這部電影,有一個片段來回拉了三四遍。我想和他有點共同話題,跑去問他這部電影叫什麽,我也想看,結果他理都不理我!那個時候我總是聽到同一個片頭,所以我就順着那個片頭去搜,是香港一個叫邵氏兄弟的制片公司,于是接下來的時間我看完了所有邵氏制片的武俠片,看得我都快想吐,看完後裏面也根本沒有《龍門客棧》!我真的很不愛看電影,現在想想那個暑假我真的像被下了降頭,暗戀讓人變得很盲目。”
蔣濟維糾正:“你那是明戀吧。”
小茹不理,她問蔣濟維:“你看過《龍門客棧》嗎?”
蔣濟維誠實地說:“我不愛看武俠片。”
小茹牙都要咬碎:“果然,追人前先找共同話題是本世紀最大的騙局。”
這時新郎在外面敲了敲門問:“小茹,你們聊完了嗎?司儀來催走流程了。”
小茹應了一聲,婚紗很長,很容易将小茹絆倒,小茹站起來後不得不整理了好一會裙擺,十分頭痛地和蔣濟維說:“結婚真的很麻煩,這幾天我都沒有睡過一天好覺,如果再結一次,我決定領完結婚證這事就算完了。”
蔣濟維彎下腰将小茹的裙擺拿在手中說:“婚禮還沒開始你就想着下一次了?”
小茹“哈哈”一笑:“人生變化莫測,計劃哪裏趕得上變化?不設限才能活得很自在啊。你當時是因為什麽要和梁颀分手?你不想圍着他團團轉,想過一種更‘自由’的生活?你現在知道了這個想法也許有些幼稚嗎?在愛情裏沒有誰是自由的,愛情是控制精神病人的束縛衣。所以你看,兜兜轉轉還是你們兩個。”說完,小茹裝模做樣地打了個寒顫。
蔣濟維沒有說話。
小茹走出兩步,又回頭看着蔣濟維說:“你知道我為什麽還是知道那部電影叫《龍門客棧》嗎?”
蔣濟維胡亂猜測說:“你把所有的香港武俠片都看完了?”
小茹又是一個白眼:“我哪有那麽閑!”
“前兩年梁颀突然給我發消息,說如果他出事,有一封遺書需要拜托我交給你。”
蔣濟維不太信,笑着說:“這種事拜托梁見青和湯星聞就好了吧,幹嘛弄得那麽麻煩。”
小茹皺眉:“這都是誰和誰?我不知道,反正當時情況蠻緊急,他像是在信號很不好的地方,講的話也斷斷續續的,我還以為他出什麽事了,把我吓得不輕。又過了幾天,他打來一個電話,說不用給了,但是欠我一個人情,我說也不用還了,你就告訴我你當年看的那部電影到底叫什麽吧。梁颀完全忘記是哪部,還是我給他回憶了幾個畫面他才想起來。用那種令人生氣的懶散語氣說,那部啊,那部叫《龍門客棧》。”
明明聽的都是同一段話,但是小茹滿腦子都是《龍門客棧》,而蔣濟維滿腦子卻是那封遺書。
蔣濟維再開口時聲音變得有些啞,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說:“那那封遺書……”
“遺書?他是通過郵件發給我的,但是我覺得反正又不是給我看的,就從來沒有打開過,那封郵件恐怕早就已經過期了吧。”生怕自己再抖落什麽梁颀的秘密,小茹将蔣濟維手中的裙擺扯回來落荒而逃,“好了好了,我先走了,會場回見。”
蔣濟維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跟着走出去,小茹嘴硬心軟,還是為蔣濟維安排了靠近角落的一張桌子,不一會賓客就來齊了,蔣濟維身邊的座位始終空着。他以為這也是小茹的有意安排,在小茹攜着新郎來祝酒的時候蔣濟維悄悄對小茹說:“我也沒有尴尬到需要身邊空個位置的程度,何況身邊的位置是空的會顯得更尴尬吧。”
“才不是,這個位置是我為餘又杉安排的。”小茹嘆了一口氣說,“唉,可能就是一種直覺吧,如果餘又杉在這裏的話應該會很為我高興的,當然,也會為你和梁颀高興的。”
小茹沒有時間和蔣濟維過長地交流,說完後就走遠了。宴會廳明亮的吊燈下,沒有人能看清新娘眼角底下亮閃閃的東西究竟是鑽粉還是眼淚。
蔣濟維聽後也有些難過,宴席結束,小茹不見蹤影,蔣濟維在酒店門口叫車回去。在柱子後避風的間隙,蔣濟維撥通了梁颀的電話。
在撥這通電話前蔣濟維并沒有任何要針對約法三章第一條有所考驗的意思,但是鈴聲響了很多遍後蔣濟維還是悄悄記了梁颀一筆,要不要劃掉要看梁颀的後續表現。
正當蔣濟維以為不會再有人接聽而準備把電話挂掉的時候,梁颀接起來了,語氣不慌不忙地問:“這個不算違反第一條吧。”
蔣濟維在心裏不情不願地劃掉,和他彙報說:“我剛剛參加完小茹的婚禮。”
梁颀仍然不習慣叫小茹這個顯得有些親昵的名字:“章茹和你提到我了?”
“對啊,她和我說了一些你的事。”
上一次蔣濟維這麽說,是小茹告訴蔣濟維自己喜歡男人,所以梁颀抱着一種不太樂觀的态度等待蔣濟維接下來要說的話。
這時身後場記說:“梁導,我們要準備開始了嗎?”
梁颀指了指電話說:“再等一會。”
蔣濟維知道他們現在拍攝行程很趕,問:“你在忙嗎?”
梁颀說:“還行,你說。”
蔣濟維因為緊張講話變得支支吾吾:“我聽小茹說你曾經給我留了一封遺書,是你徒步受傷那次嗎?”
這件事情過去了太久,梁颀忘記叮囑小茹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蔣濟維,但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梁颀坦然地說:“對。”
蔣濟維說:“遺書的內容我能問吧?”
意識到這通電話可能有些漫長,梁颀找了面牆靠着說:“其實稱不上遺書,我後來寫了一個劇本,去美國之前我将它鎖進了高新區的一間公寓裏,那封遺書就是那間公寓的密碼。”
蔣濟維覺得有些荒謬又很意料之中地說:“你的遺書是劇本?”
蔣濟維無端想起那個關于劇本和保險箱的設想,原來梁颀真的為裝進保險箱的劇本寫了遺書,不同之處僅僅在于這個保險箱大到可以住人而已。
在蔣濟維還在神游的功夫,梁颀又做了一個蔣濟維意料之外的補充:“不過這個劇本有些特殊,裏面有很多你的影子。劇本寫下來就是需要理想觀衆的,如果那次我真的死掉的話,寫給你的劇本你就再也沒辦法看到了,這麽一想心裏覺得很可惜,就臨時拜托章茹幫我把它交給你。”
蔣濟維幹巴巴地說:“理想觀衆現在還沒看到劇本,有拍出來嗎?”
梁颀笑了一聲:“這個劇本啊……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