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第47.我不信你能猜對我們的結局

◇ 第48章 47.我不信你能猜對我們的結局

電影結束放映後影廳靜默了兩秒,而後掌聲響起,燈卻還沒有亮。梁颀輕輕捏了捏蔣濟維的手,随即将自己的手抽出來,領着還未回過神的向致遠和于放蕭走上臺。這時一束光從上方的黑暗中照過來,打在《日出在哪邊》的主創團隊身上。蔣濟維怔怔地看着梁颀站立在這束光帶來的光環底下,站立在始終未曾停歇的掌聲中。

很久前蔣濟維聽過一個電影人接受采訪時笑着說,為了電影宮裏那束落在他身上的光,他願意去死。

所以向致遠的眼睛開始快速眨動,就連一向內斂的于放蕭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淚光,他們都在心潮澎湃地感受這個影廳所有人給這部電影、給他們帶來的掌聲和尊重。而梁颀卻還是面色坦然地接受所有人投射來的狂熱注視,察覺到蔣濟維的視線。梁颀朝蔣濟維眨了眨眼睛。這個動作其實很肆無忌憚,數十個鏡頭都在對準梁颀的一舉一動,因此直到梁颀別開視線,蔣濟維還是能夠感覺閃光燈在自己臉上閃爍。

主持人開始提問,例行第一個提問的對象就是梁颀,主持人問:“Eli,我們影迷朋友們都很想知道,您拍攝這部電影的初衷是什麽?”

梁颀回答時直視着前方,看似目光沒有落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但是蔣濟維覺得身體要被梁颀的視線燒穿。

“我在小時候就發現了自己對電影無可救藥的熱愛,我的第一部影片是用我祖父淘汰掉的膠片相機拍攝一群螞蟻緩慢組合成數字的形狀。現在想想,如果我的人生足夠順利,我會在法國一路升學,在理想的大學中念導演專業,在周末去電影院看電影時回頭看見哈內克和我一起排隊等候入場。”

場內默契地發出一陣笑,但是梁颀接下來的話卻讓這種輕松的氛圍急轉直下。

“比較不幸的是,我的人生沒有我設想的那麽順利,在這種不順利中,我也沒有動搖過拍電影的念頭。但此時的電影夢早就有別于幼年時期的電影夢,拍電影變成了寄希望于擺脫當下生活的一種方式。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我也有一些莫名和困惑,就好像我和小湯一樣已經沒有辦法好好生活,一心只想把‘趙叔’給幹掉。”

“也許有人注意到電影中有一個細節,小湯很喜歡看燈。我之前在哪本書中看到過這樣的一句話,人們喜歡看天,是因為感到無聊和痛苦,才想去看天,這樣就可以避免直視眼前的生活,我想小湯喜歡看燈也是同理。後來小仲出現,我們有意減少拍攝小湯看燈的次數,直到燈終于碎裂。”

“至于我,我的生命中也出現了一個‘小仲’,某天‘小仲’找到我,問我是不是喜歡拍電影,這時我才後知後覺我不必為了擺脫某種境況去拍電影,只是因為我喜歡,我就可以去拍,也是從這一天起,我的燈也破碎了。”

話說到這裏就可以告一段落,梁颀晃了晃手中《日出在哪邊》的海報:“沒有小仲就不會有這部電影、有今天的我,感謝小仲。”

現場的媒體嘩然,梁颀很少接受采訪,就算接受采訪了也幾乎不可能說起自己的私人生活,誰也沒想到梁颀今天這麽有興致,又是童年、又是電影夢,又是‘小仲’的。

主持人連忙乘機問道:“Eli,衆所周知您已經很久沒有回到中國,這次選擇中國拍這部電影是因為小仲就在那裏嗎?”

梁颀沒有立馬回答,衆人都在屏息等待梁颀接下來的話,但是蔣濟維卻感受到梁颀的目光正在不輕不重地投在自己的臉上。蔣濟維覺得身邊的人群都在逐秒消失,一片黑暗中,有人點亮了兩束追光燈,偌大的場館只剩下他和梁颀在遙遙相望。

小仲說了那麽多蔣濟維似曾相識的話,蔣濟維已經猜出這部電影或許就脫胎于梁颀那封沒有寄出的遺書。梁颀的這番話只是為他的猜測蓋了一個确鑿無疑的章而已。可是蔣濟維還是有些不可置信,梁颀口中的那個“小仲”真的是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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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蔣濟維聽見梁颀游刃有餘地說:“不能一次性把問題都回答完了啊,這個問題下次再回答吧。”

電影就算上映,梁颀也很少配合宣傳活動,以往的幾部都是主演作為宣傳主力軍,能這樣站着大大方方采訪的機會下次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主持人拿他沒辦法,只好拐向別的問題。

這次映後采訪觀衆都聽得很盡興,只要不涉及個人生活,很多問題梁颀都很樂意回答,由此觀衆們就得知了一些這部電影他們未曾發現的細節。蔣濟維夾在散場的人群中,魂不守舍地往前走,後面有人叫他,蔣濟維過了很久才如夢初醒地往回看。

陳嘉杭的襯衫已經被人群擠得皺巴巴,他喘着粗氣對蔣濟維說:“蔣先生,多虧你走得慢我才趕得上你,我們待會還有一個酒會,到時候有很多片商會來參加。”陳嘉杭點到為止,這個酒會蔣濟維沒有拒絕的道理,這對向致遠拓寬海外市場很有幫助。

出乎陳嘉杭意料的是,蔣濟維卻思考了很久,陳嘉杭這才注意到蔣濟維面色有異,很體貼地問:“蔣先生,身體不舒服?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蔣濟維搖了搖頭:“酒會在哪裏?麻煩你帶路了。”

到了酒會蔣濟維才發現或許根本不需要自己出席,向致遠和于放蕭已經被制作人團團圍住,他腳步一轉,選擇去露臺上避避風頭。

席上片商灌了梁颀很多酒,梁颀沒有醉,這時陳嘉杭過來在梁颀的耳邊說了句什麽,可能因為酒喝得太多的緣故,接下來的時間梁颀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片商正在針對這部電影的招商計劃滔滔不絕,梁颀突然打斷他說:“不好意思,我先出去抽根煙。”

不等對面的人回應,梁颀就兀自和他擦身走過,酒會舉辦在一棟老式的建築裏,梁颀用力推開露臺的門,果然毫不意外地看見蔣濟維伏在露臺的欄杆上,露臺風大,風将他的衣服吹得鼓鼓囊囊的,但是蔣濟維似乎毫不覺得冷,聽到身後的動靜也一動不動。

梁颀在他身後站定,沒有立馬走近。終于過了一會,蔣濟維動了動,問:“你怎麽不過來?”

梁颀簡短地解釋:“我身上酒味重,先散散味。”

蔣濟維說:“我沒有哭,你過來吧。”

梁颀這才走過來,他看着蔣濟維,蔣濟維果然沒有哭,風吹過來,頭發将他的大半張臉給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蔣濟維的眼睛現在平靜得像一面湖。

“之前向致遠說,這部電影像一封情書,這是寫給我的情書嗎?”蔣濟維語氣自然地問道,“你想說我是你的救世主?”

梁颀一邊笑着“蔣老師,我不信教啊。”一邊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對啊”。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蔣濟維剛說出了一個字,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之後迅速清了清嗓子,“我都不知道我對你來說有這麽重要。”

說什麽“指明燈”“救世主”“避風港”這類的字眼,蔣濟維覺得這些詞彙分量太重,從梁颀嘴裏吐出來又太陌生,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仿佛身份對調,此刻梁颀看起來比蔣濟維還要更自在:“你是想說我剛剛那番話是為了應付主持人,是臨時發揮編的?”

這顯然不可能,不喜歡的問題梁颀完全有不回答的權力,只是蔣濟維有些想不通:“你為什麽要突然說這些。”

梁颀說:“看你好像不太有底氣,我來穩固一下你的信心。”

什麽底氣?什麽信心?蔣濟維想起來了,默不作聲了好一會後,蔣濟維突然側過頭問道:“你喜歡我嗎?”

在問出這個問題之前,蔣濟維已經做好了梁颀用別的方式用別的話來代替蔣濟維想要聽到的回答。電影拍多了就是這樣,不屑于用直白的方式去表達,做的事說的話都像是隔着一層霧,要人去猜,等着人主動去發現。沒關系,蔣濟維想,即使二十六的梁颀和十八歲的梁颀相比毫無長進也沒有關系了,反正蔣濟維認定就是他了,不可能再是別人了,那麽為此付出一點耐心、一點努力,都在蔣濟維的可接受範圍之內。

梁颀比蔣濟維思考的時間要更短,在蔣濟維還在腦內上演一部漫長的自白的輕Tuan時候,梁颀已經率先斬釘截鐵地說:“我愛你。”

腦內劇場戛然而止,蔣濟維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梁颀也笑着予以回視,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他又重複了一遍:“我愛你。”

說完這句話後,露臺變得很安靜,耳邊只剩下獵獵風聲,不對,還有別的聲音——蔣濟維的心跳聲。一下接着一下,震得蔣濟維胸口發痛。這樣的震動帶來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蔣濟維察覺出腳下的地心正在醞釀着一場火山噴發,高溫從腳底處不斷蒸騰上來,燙得蔣濟維眼睛很痛。

剛剛還信誓旦旦向梁颀保證自己不會哭的蔣濟維像一個經驗老道的演員,眼淚十分順暢地順着臉頰滾落下來:“你怎麽要等我們分開這麽多年才肯說,七年足夠我們做很多事情了。”

眼前的霓虹變成了一團團紅紅綠綠的光斑,蔣濟維用力地擦了擦眼睛,但這無濟于事,擦的速度永遠趕不上眼淚掉下來的速度。一雙手伸過來,輕輕地将他的眼淚給抹掉,動作的過程中碰到了蔣濟維的嘴唇,讓蔣濟維更加直觀地感覺到了眼淚的鹹澀。

梁颀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沒關系啊,假設我們能一起活到七十歲,才浪費了整個生命的十分之一而已。我算算……我們還剩下十分之六,這也很多了。”

蔣濟維又在刻意不去看他了:“需要提醒一下你還在考察期嗎?”

梁颀聞言換上了一副鄭重的表情:“請問一下,現在我的考察期通過了嗎?”

蔣濟維長長呼出一口氣,他上前一步将額頭靠在梁颀的肩膀上,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接着蔣濟維問出最關心的問題:“因為我放棄美國的資源回來發展難道不會很可惜嗎?”

梁颀露出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你覺得美國很好?”

“至少不差吧。”

“我長期合作的那家制片公司剛好有開拓亞太市場的打算,在《日出在哪邊》之前,他們已經參與制片了好幾部新加坡和馬來的電影,我回來拍電影可能正中他們下懷吧。”

“從第一面開始你應該就知道我是一個很惡劣的人,說好聽點是戒備心很重,難聽一點就是虛僞冷漠。但是你卻喜歡上了這樣的我,還怎麽也趕不走。”察覺到蔣濟維擡起頭又瞪了自己一眼後,梁颀曬笑了一聲,“我時常想好像沒有哪個人能像你一樣,願意接受一個人所有的不好還能去愛他,你不像一個人。”

蔣濟維眉毛高高挑起,這人說誰不像人?

梁颀說:“你比小仲更像一個童話故事。”

蔣濟維的眉毛變得平緩,他覺得自己又有點想哭,慌忙岔開話題:“你知道小茹上次和我說了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

“什麽?”

“她說愛是控制精神病人的束縛衣。”

“她怎麽突然說出這麽垂頭喪氣的話。不過愛上一個人真的會有一種頭腦被綁架的感覺。我在美國做什麽事都能想到你,你記不記得你對花生過敏,每次我和老張去餐廳吃飯都會下意識地拒絕服務員準備提供的花生醬。”

蔣濟維沒好氣地說:“這些我都不知道,你從來不肯講給我聽,喜歡藏着掖着,神經病。”

“以後有很多機會慢慢講,”梁颀眯着眼睛笑了笑,“我時常想,如果大學時你真的頭腦一熱來美國了會是一個怎麽樣的故事。”

“我不知道。”

“或許你說的沒錯。”梁颀側過身,鄭重其事地望着蔣濟維,“最好的時光就是現在了。”

時隔多年,他們終于重新躺在了一張床上,梁颀的動作很用力,蔣濟維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瞪着他,啞着聲音抱怨道:“很痛。”

“是嗎?”梁颀的力道沒變,他找到蔣濟維嘴唇,試圖用一個吻來緩解蔣濟維口中的疼痛。

蔣濟維不買他的帳,他用手掐住梁颀的背,身體感受到多少痛就要用手還回去多少,這場仗打下來,雙方都變得傷痕累累。

後面類似的仗又打了幾輪,蔣濟維的體力已經被耗費得七七八八,剛一沾上枕頭就沉沉地睡過去了。睡之前蔣濟維還要将梁颀的脖子緊緊箍住,讓梁颀除了陪他一起睡覺之外做不了其他任何事。原本梁颀還有一些工作上的信息要回複,但是基于種種客觀條件,梁颀很好心情地決定放一個晚上的假。

半夜蔣濟維從睡夢中睜開眼睛,他感覺到梁颀的鼻息和呼吸的頻率。明明是被兩人相擁的姿勢給熱醒的,但是确認到梁颀真的躺在身邊時,蔣濟維把頭朝梁颀的懷中埋得更深了一些。

【作者有話說】

電影節的描寫參考了《十年一覺電影夢》,“願意為了那束光去死”出自《賈想》

聰明如你們一定能夠猜到這個故事其實快寫完了吧,應該這周就可以完結,特別感謝你們的喜歡,我很幸福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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