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菠蘿
第1章 第 1 章 菠蘿
菠蘿塊墜着一滴水珠。
金發美人盯着了一會兒,似在走神。
她很漂亮。
柔軟長發被卷出恰好的弧度,燈光下色度顯得更淺,是華美又輕盈的奶油金。
深黑色壓褶長裙微攏腰線,讓人想起冰湖上的黑天鵝。
黑天鵝陷在蛋殼狀的柔軟沙發裏,盯着蛋糕走神。
“鄧惑。”
“嗯。”
她擡眼看向他,紅眸泛着碎光。
青年沉默,輕聲嘆氣。
“你沒有聽我在說什麽。”
鄧惑拿起小銀匙舀了一勺海椰鳳梨蛋糕。
甜味一瞬即逝,不太夠。
但是被經紀人看見,夠被叮囑好久。
“我今天是偷偷過來的。”鄧惑說:“每年這個時候,我回大學給郭老師過生日,然後可能在這個咖啡廳裏坐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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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惗,誰給你放的消息?”
“郭老師。”
“……”
美人用手撐着額頭,皺着眉許久不說話。
絕對會被狗仔拍到,完蛋。
她已經連着在黑熱搜上挂了四天,今天再上一次,公關團隊要加班到哭。
最近招惹的是非已經夠多了。
“我先道歉,很抱歉打擾你。”
青年垂眸道:“我試過用大學時加的微信聯系你,但那個號已經被你注銷了。”
他僅僅是坐在那裏,落影斜曳也顯得溫雅俊逸。
英式疊穿很看氣質。
千鳥格西裝,咖色毛衣,方格圍巾,每一樣書卷氣的搭配都要靠腰線肩背相襯。
鄧惑多看了紀惗一瞬。
高挑勻稱,很養眼。
“我的經紀人聯系過你的團隊,也被禮貌謝絕。”
“郭老師知道以後,告訴我今天可以來這裏。”
鄧惑略一皺眉,聽得茫然。
她成名以後,舊微信號早就被層層倒賣,手機號也因此換掉。
前幾天的風波沒完沒了,逼得她經紀公司連軸公關,片約代言也或多或少被影響。
她,鄧惑,現在是個躲起來偷偷吃蛋糕的瘟神,居然有人在找她。
“你……找我有事?”
紀惗看着她的眼睛,兩人對視了許久。
在鄧惑快沒有耐心的時候,紀惗終于開口。
“方便商量個事嗎。”
“老同學,”鄧惑平直地說:“我記得咱兩不熟。”
“我知道。”紀惗垂眸笑起來。
大概是祖師爺賞飯,這人的親和力……像綿羊或者貓,有種可愛動物的特殊魔力。
他一笑,再差的氣氛都能冰銷雪融。
鄧惑沒法拒絕笑起來這麽柔軟的人。
何況對方比她多紅二十二年。
——都是九七年生人,紀惗五歲時拍廣告出道,片約在大學四年都沒有斷過。
每個學期都只能見幾面,總有同學找他偷偷要簽名。
值得慶幸的是,多數人畢業以後要麽轉行當藝考老師,要麽去當五六線龍套角色。
那一屆,除了他年少成名,班裏就只有她扛着逆風咬着牙硬是紅了起來。
純靠本事,很慚愧。
“你說吧,什麽事。”
“方便和我結個婚嗎?”
鄧惑驀然擡眸。
“什麽?”
“我确診絕症,治不好了。”
紀惗仍在看着她的臉,輕輕地說:“我想讓你做我三年後的……遺産繼承人。”
她等了一會兒。
“這是什麽整蠱綜藝嗎。”
紀惗搖頭。
“真不是在開玩笑?”鄧惑眉尾輕跳,觀察他的氣色,又道:“你可以考慮好好治病,國內不行,國外……”
紀惗的神情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她終于明白今天第一眼看到這人時,到底是哪裏不對。
紀惗沒再有那種意氣風發的放松狀态,反而安詳地像是随時準備要出家。
他這麽一張帥臉,頂着這麽一副看破紅塵的超脫,很違和。
“我不想在ICU裏告別生命,”紀惗說:“最後一兩年,可能就是拍拍戲,看看山水,捐錢建幾座孤兒院和寵物醫院,就結束了。”
他說最後四個字時咬字清晰,但是越來越輕。
鄧惑第一反應不是安慰自己的同學,而是腦內已經出現兩三年後他的萬千粉絲們哭昏過去的樣子。
她不敢想,如果有人在這樣的巅峰期離開世界,愛他愛到接近信仰的那些人該怎麽辦。
鄧惑不想深究這個提議有多荒謬,出于人文關懷,她還是柔和了聲線。
“你的……那些,可以信托資産,或者送給朋友家人。”
“我的表親和堂親會不計一切手段搶走它們。”
紀惗十指交疊,低聲說:“我的父母性格太軟,哪怕我現在活着,家裏也被搜刮盤剝了很多,我外出工作時間太長,有時候保護不了這些。”
“我寧可把一切無償贈予你。”
鄧惑看了一眼時間,重新戴上口罩和墨境。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起身時,察覺到他仍望着自己。
那目光沒有什麽祈求的意味,反而清澈又柔和,不讓人讨厭。
鄧惑想了想,還是說:“……祝你早日痊愈,長命百歲。”
紀惗低聲道:“再見。”
鄧惑從咖啡廳的角落裏快速離開,保姆車早已等在外面。
宸姐在打瞌睡,聽見車門響動時揉了下臉,含糊道:“等會去杭州路演,主持人提問的臺本在小呂那裏。”
鄧惑坐在第二排,始終沉默着。
經紀人察覺她情緒不對,轉身看過去,安慰道:“是不是偷偷吃蛋糕啦?”
“你最近壓力這麽大,體力消耗也多,偶爾吃點嘛,沒事。”
鄧惑才像是剛睡醒的那個人,神色仍舊異樣。
宸姐思考片刻:“你難道吃了兩塊?”
鄧惑看着她:“紀惗剛才進去找我,你沒看見?”
經紀人如同被當頭棒喝:“誰?紀惗?他找你?咖啡廳?”
鄧惑說:“他剛才找我求婚。”
經紀人猛抽一口氣,爆罵一句翻出手機,開始看是否有來自狗仔的勒索短信。
宸姐四十多了,本來視力就不太好,手機貼上防窺膜以後總是抱怨屏幕發暗,這會兒已經舉起手機眯着眼猛看。
她一嘶聲,鄧惑的心就跟着往下沉。
“真被拍到了?”
宸姐沉聲應了,但眉頭皺得更緊。
“你先跟我說,”她手有點發抖:“你跟紀惗之前是什麽關系,現在是什麽關系?”
“也不至于這麽緊張。”鄧惑摘了美瞳,戴上蒸汽眼罩,調低座椅準備睡覺。
“喝個咖啡而已,很難算大新聞。”
“喝咖啡?”宸姐把手機舉過去,發現她看不見,又伸手把眼罩掀開:“他脖子上的紋身是怎麽回事。”
鄧惑莫名其妙:“什麽紋身?”
她看向屏幕裏被放大的照片,呼吸暫停幾秒。
某人的脖子上,多了一處新紋身。
「DH
JN」
花體字如藤蔓般交織纏繞,極其顯眼。
鄧惑,
紀惗。
鄧惑頭痛道:“我沒得罪過他。”
“不對,等一下,”她勉強反應過來:“他好像得了絕症,所以才突然找我求婚。”
“DHJN,意思也可以是多活幾年。”
助理小呂在旁邊捂胸口:“好電影的情節啊!他居然這麽愛你!”
宸姐同時盯着她們兩:“我信,其他人能信?”
“你大學的時候跟他談過?還是最近跟他在談?”
“首先,我二十四小時的行程你都知道,”鄧惑舉起雙手:“其次,我跟他從來沒熟過。”
“本科那幾年,他在學校的時間加起來可能就五六個月,身邊還一圈狂熱粉絲,我都是遠遠躲着。”
宸姐看看她,又看看手機,狐疑道:“他暗戀你?”
鄧惑面無表情:“他暗戀我?”
經紀人沒再回狗仔消息,思維有點漂浮。
如果是紋身貼,明天就沒了,粉絲也會咬死是惡意PS。
如果紀惗打定主意,要帶着這紋身到處晃悠,狗仔的勒索就是個屁。
照片不用管了。
他到底是觀衆緣爆棚的一流藝人,宸姐是親眼看着紀惗從七八歲長到現在這樣,聽到這麽突然的消息還是覺得揪心。
“什麽病啊,”她不忍道:“絕症?要不要我幫忙打聽一下醫生?”
“我沒多問,趕緊走了。”
小呂滿懷遺憾地嘆了口氣。
保姆車已經上了高速,窗外景色快速飛逝。
宸姐翻着微信消息,道:“他可能是一時間崩潰了。”
“按紀惗這些年的風格,他不是那種契約炒作的路子。”
這孩子二十不到時就有大把的代表作,片約和代言資源也算頂級水平,根本用不着在鄧惑非議纏身的時候突然求婚。
總不能是特意為了給她解圍吧。
鬼使神差地,宸姐又開了口。
“那如果他是真心要向你求婚呢。”
鄧惑半睡半醒着,微微側身,說:“往好處想,我身上的罪行可以洗清大半,黑粉估計會嘲笑我突然從良。”
“他說……想在去世以後把遺産都留給我,都沒有提讓我幫忙照顧他的家裏人。”
小呂又哇一聲,再次捂胸口。
鄧惑看向她:“你少看點言情小說。”
壞處是……唔。可能結婚本身就是壞事。
何況是和她根本不熟的奇怪男人。
一路的行程都很趕。
新電影剛剛上映,從下午到晚上一共要去六家電影院路演。
她原本是硬着頭皮完成工作,直到看到座無虛席的現場,以及熱情洋溢的觀衆反應,鄧惑才悄悄松了口氣。
電影本子挑得很好。
鄧惑在劇組時一向竭盡全力,又有指導老師和導演的雙重提點,這次票房也會很漂亮。
此刻的微博超話仍是一片腥風血雨,可現場的觀衆看到她時眼裏都只有驚喜興奮,很多人還帶了手幅熒光棒。
鄧惑盡量和更多人合影留念,簽了一疊又一疊的明信片,含着溫柔笑容工作到深夜。
人們都在喊她女神,誇獎她的美貌,說新電影很好看,你特別棒。
至少現實裏,沒有人惡狠狠地謾罵她是個婊子。
淩晨四點,鄧惑回到酒店。
防盜鏈挂好,椅子抵住門把手,然後再去卸妝。
她最終滑進浴缸裏,任由自己被熱水淹沒。
鼠尾草香薰的味道很淺淡,讓她緊繃的神經終于得以放松。
鄧惑閉着眼泡了很久,摸索着找到手機,把電話打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