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求婚

第13章 第 13 章 求婚

2014年的冬天,北方的狂風像熊瞎子一樣蠻橫又兇猛。

夜場戲遲遲沒安置好,帳篷外副導演對場務劈頭蓋臉一頓罵。

帳篷內,張語冰指了指電子屏上的PPT。

“這一頁全是重點,都得記。”

明年一月就要藝考了。

公司不敢怠慢,在北京最出挑的藝考機構裏挑了又挑,選了百達教育。

甭管金牌講師有多貴,直接請來一對一講課,劇組去哪他們空降哪,路費食宿全包。

外頭燒着煤爐,邊圍上放着幾個烤紅薯,已經透了蜜,甜到冒油。

少年惦記着烤紅薯,撐着下巴聽得打瞌睡。

“從視頻材料可以得知,交叉蒙太奇和對比蒙太奇的區別在于——”

沒等張老師講完,副導演掀簾子進來。

“場景光源還沒拍板,估計得再配半個多小時,小惗你困了就眯會兒!”

張老師略帶不滿:“還沒講完。”

“不好意思!打擾打擾!”

副導演見紀惗也眼皮打架,一看表說:“都淩晨兩點了,這生物鐘跟鬧似的,還好你個兒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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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又說回來了,”副導熟門熟路地掰了半塊烤紅薯,吹着氣舔了一口蜜,貓進帳篷裏躲懶:“想往哪兒考,北京上海?”

“就咱們小惗這水平,表演系第一名沒得說!”他半開玩笑地推了一下紀惗:“升學宴請哥們喝酒啊。”

少年困得揉眼睛。

張語冰有意潑冷水,輕咳一聲嗆話了。

“還真不一定。”

副導演剝着紅薯道:“今年沒幾個小童星吧?我那小侄女今年也考,恨不得半夜抱着書睡。”

“三個,其他兩個不怎麽樣。”張語冰作為機構的金字招牌,帶了十幾屆已經風淡雲輕了:“文化課我不知道,藝考分兒他拿第一挺難。”

“就我們學校總部,有個女孩兒,”他比了個大拇指:“她天賦是這個。”

副導演嘁了一聲,嘀咕說考上了還不一定紅呢,轉身出去抓進度去了。

紀惗把羽絨服拉緊,裹得嚴嚴實實準備眯會兒。

青少年都有點勝負欲,人都趴桌子上準備合眼了,他又問:“她多強?”

張語冰看了一眼手機,見紀惗還在看着自己,噢了一聲。

“我翻個視頻給你看。”

“我們學校,有個叫鄧惑的姑娘,又拼又狠,她要是考不上,那其他人都喝西北風去得了。”

老師這嘴不肯閑着,被副導扯出話題以後,就叭叭往後講。

“都藝考了,誰不拼啊,老師我年輕時也是半夜學到三四點。”

“但是話又說回來,努力決定下限,天賦決定上限,”他手機一橫,把錄像放給紀惗看:“這姑娘上限就高得驚人。”

紀惗盯着屏幕看。

無實物練習課,一個高馬尾的姑娘在準備上場。

她天生像是有股倔勁兒,長發梳得一絲不亂。

別的女生都是柳葉眉或霧眉,只有她留着利落劍眉,看起來率性又利落,平添英氣。

場外有老師叫她。

“鄧惑,來演吃面。”

高馬尾姑娘來到鏡頭前,袖子一挽就開始挑蔥花。

不吃蔥花,不吃香菜。

一吹就開始吃,吃得額頭冒汗,又香又辣。

她在場外時的貴氣一掃而空,這會兒就是個單元樓下匆匆吃早餐的高中生。

眼看着吃嗆着了,姑娘連咳好幾聲,把花椒呸出來。

鏡頭外都在笑。

紀惗全然忘了自己要睡會兒。

他回過神,再擡頭時看着張老師,後者意味深長地提醒。

“你注意到沒有,她根本沒有碗,也沒有筷子。”

少年把垂落的劉海捋開。

“不睡了。”他說:“上課。”

張語冰直笑。

“還挺要強。”

他把視頻又放了一遍,索性當示範教材。

“你知道這姑娘強在哪嗎。”

“她融入感特別好,這東西不好教,是天生的。”

“你別看你演古裝演現代,你和道具互動的時候,沒她這麽自然。”

紀惗貌似沒當回事。

他身上傲氣重,從小被導演們誇着長大,平時看誰都漫不經心的。

張語冰很快忘了這茬,後頭按時過來講課,偶爾加班。

漸漸的,他發現這男孩比以前用功多了,別的年輕演員湊一塊抽煙喝酒,紀惗一聲不吭地刷題。

藝考不像文化課,沒有全省統一的摸底考試,不到最後不見真章。

鄰近元旦,劇組拍攝也快到了尾聲。

大夥兒湊在一塊兒聚餐,紀惗被勸了兩杯酒,小孩兒怕苦,只肯喝葡萄汁。

他喝了大半杯葡萄汁,眼睛熠熠地看着張語冰。

“老師,我這回穩了嗎。”

張語冰挺不好意思:“這誰說得準。”

“不跟別人比,”紀惗兇巴巴道:“就跟你們學校最聰明的那誰比。”

張語冰想了想,被兇得有點委屈:“那你在拼命學,人家也在拼命學啊,她又沒天天睡大覺。”

一看紀惗蔫了,副導演哈哈狂笑。

“真逗,那姑娘高矮胖瘦你都沒見過,有啥好想的!”

“小惗肯定沒問題,你最棒!”

張語冰雖然沒怎麽回總部講課,這幾個月沒少在教師群裏插科打诨。

他翻出手機照片,給導演制片人看這姑娘照片。

“可有靈氣了,您幾位要是有角色可以喊咱,我們學校什麽路子的學生都有,包專業!”

幾個導演看着有眼緣,還真和他加了微信。

少年輕啧一聲。

見她幹嘛,閑的。

——這張證件照目前存于舊相冊裏,被紀母又給翻了出來。

老兩口一聽婚禮策劃想要些照片,把紀惗還在襁褓裏的滿月照都翻了出來。

紀母做事體貼細心,從小就喜歡給孩子拍視頻,家裏DV機都有好幾個。

她翻到高中的後幾頁,把老公喊了過來。

“這是不是惑惑?”

紀父把眼鏡從胸口拿出來戴上。

“黑頭發黑眼睛,看着真不像。”

紀母一翻照片背面,随即了然。

紀惗的字清隽有力,寫着她的名字。

鄧惑。

2014.12.28.

紀父拿過相片,看了又看。

“不對勁啊,”他扶着眼鏡道:“我記得不是這張。”

紀母也想起來什麽。

“他大學的時候,鋼琴上面是不是放過合影?”

紀父:“我找找!我那天就說早看見過她!”

紀母見老公半天沒翻出個所以然來,随手給兒子打電話。

沒過多久,電話通了。

“媽,看電視呢?”紀惗聽見了背景音:“我在和惑惑挑婚戒。”

“噢——”紀母又在看兒子的那行字,說:“你怎麽有人家2014年的照片兒啊。”

她記着兒子也沒早戀過。

家裏管得松,本來說劇組環境亂,就算十五六歲談戀愛了也可以理解。

男孩子要有責任心,有擔當,不能随便禍害小姑娘。

但紀惗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都沒提過誰,親戚們一度介紹過各家名流富商的姑娘,想促成一樁好事。

他性格冷淡,父母也理解,就怕哪天突然領個男的回來。

正庭裏,長桌上一衆寶石戒指流光溢彩。

紀惗示意鄧惑先挑,換了個地方跟媽媽聊天。

今夜很靜,星星像天上的雪。

“當時還不認識。”他解釋說:“照片是藝考老師随便塞的,說這女生勤奮用功,讓我多向她學習。”

“哦,藝考老師還喜歡給人塞照片呢?”紀母終于想起來一點什麽。

都過去十年了,時間真快。

“難怪你前頭都沒把高考當回事,後頭突然天天在家背書拉片,老電影看個沒完。”

他爸心心念念讓兒子出國讀個工商管理,也跟姐姐一樣繼承家業,聽見電影的聲兒還偷偷在卧室抹眼淚,她還得背地裏攔着哄着。

“後來你考多少來着?”

她就記得那年陪兒子上這個課那個課,臨了數學沒及格。

150分的數學卷子,勉為其難考了個88分,差兩分及格。

紀惗:“我專業分全校第一,比她高十分。”

“她文化課比我高二十。”

紀母慢吞吞地又哦一聲。

“你從小演戲,就高十分啊。”

紀惗說:“因為我在控分,太高了怕她不高興。”

紀母:“嘴硬好玩兒麽?”

紀惗:“沒事我挂電話了。”

再回正廳時,鄧惑挑好了一款。

“很古典,就這個吧。”

經理面露難色:“抱歉小姐,這款要趕工期,交成品得半年以後了。”

“我手上這個呢?”

保險公司那哥們眉毛一跳。

經理也瞧見了,實話實說:“您拿着的是人工鑽石,火彩确實也不錯。”

反正是形婚,鄧惑也沒當回事。

見紀惗回來了,她說:“随便拿一對吧,都挺好看。”

似乎是錯覺。

她說完這句話以後,感覺室溫冷了點。

管家站在角落裏一瞅,某人又跟漫畫小人似的,不聲不響心碎上了。

管家決定拯救老板的少女心,稍微引導一下。

“小姐,您喜歡哪個顏色呢?”

鄧惑在看手機,姜翹給她發了兩個搞笑貓貓視頻。

她沒開聲音,随口道:“也不重要。”

有些人表面還是笑意淺淺,其實已經碎得像小賣部亂鏟的刨冰。

管家:完了,這怎麽哄。

鄧惑嗅出來這氣氛不對勁。

她關掉手機,環視一周。

工作人員都在禮貌微笑,紀惗和平常沒什麽區別。

她轉頭盯向紀惗。

後者和和氣氣:“今天累了的話,改天再選吧。”

鄧惑已經随手拿起一只黃鑽婚戒。

“我來求個婚吧。”

紀惗面露詫異,其他人不約而同屏住呼吸。

她坐在他的面前,沒有單膝跪地,僅是握起他的一只手。

“紀先生。”

鄧惑平靜開口。

“我确實不是很浪漫的人。以前在家裏時,除夕夜我也是一邊吃飯一邊看劇本,惹得我媽很不高興。”

“婚禮的許多繁瑣流程,可能對我來說并不比工作要緊,一直以來也沒有你上心。”

“其實你的人生還有很長,也足夠活很久。”

“作為你的妻子,希望我能彌補你生活裏的一些缺憾,感受到圓滿和快樂。”

她說話時,因為微微仰頭看他,金發蜿蜒垂落,脖頸細白修長。

就像是繁星墜落,化作世間難以複刻的美。

演員級的聲音澄淨專注,每一個字都能共鳴振蕩,讓每個人的心砰砰直跳。

“紀先生,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他深望着她,像在做一場清醒夢。

苦澀甘甜肆意交纏,壓在喉下,抵于心口。

哪怕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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