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旅途
第37章 第 37 章 旅途
轉天一早, 四點多鐘天還沒亮,法國那邊發來了郵件。
他們兩個人的海選都過了,下個月要去裏昂參加正式的試鏡。
也不知道是哪個營銷號想要引流, 把這個餅扯上了一堆一線藝人, 說是埃導的片子有機會沖奧, 多的是流量戲骨想搶角色。
各家粉絲都在抱走不約, 海選結果也處在保密階段,娛記們很快就扒出來副導演是剛剛拿過金獎的胡導, 沖去找他采訪。
“胡導!網傳邱貝魏琢璞都在搶這個角色,是真的嗎!”
“胡導請回答一下, 網傳有多個日韓影視明星也會參加試鏡,您會更青睐本國演員嗎?”
“這次據說有很多網紅和素人也參加了試鏡,您有什麽建議嗎?”
胡導被十幾個話筒怼得有點焦慮。
他是個i人,這會兒拿袖子擋着臉,說話很局促。
“建議還是有的,”胡極挑了個最簡單的問題回答:“大家也知道,埃導的新作把視角放在二戰, 要講不同國別的人在同一環境下的境遇。”
“我們處在和平年代,不一定能抓住那種感覺,我講下個人的建議。”
他還是喜歡聊故事的本質, 對記者喊的那些藝人名字并不關心。
“試試坐長途火車。”胡極說:“沒了。”
記者們沒當回事, 覺得他只是開了個小玩笑,繼續追問目前的人選。
鄧惑工作室的人很快刷到這條短視頻,把它發給了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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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極做事實在, 有什麽是什麽,不太像随口開玩笑。
但在高鐵飛機都全面大降價的時代……坐長途火車完全是在找罪受。
小兩口研究一番,覺得吃點苦也沒損失。
“要試試嗎?”
“試試。”
鄧惑在劇組戲份最重。
宸姐雖然覺得這事沒啥意義, 但也把行程排了一遍,幫她推掉兩個通告。
前一晚坐火車硬卧,第二天下午坐飛機回劇組,工作方面可以無縫銜接。
她知道火車旅途漫長又無聊,特意帶了幾個劇本,還在平板下了法語的課程。
紀惗基本不怎麽坐高鐵,收行李時都有些茫然。
“你兩真要去啊?”
宸姐回着微信,有點無奈道:“老胡萬一是對着記者随口那麽一說呢。”
“表演第一課,真聽真看真感覺。”鄧惑利落地把一次性馬桶墊塞進夾層裏:“你記得帶個毯子,車上冷氣重。”
紀惗聽話答應,先把小毯子塞進老婆行李箱裏,再給自己拿了一份。
鄧惑側眸看他動作,有點想揉他腦袋。
“我上回坐還是兩年前,回老家沒買着票,搞了個軟卧。”
宸姐不放心道:“哪怕是坐軟卧,說實話也挺難受的,床很窄,半夜睡覺能聽見車廂推拉的吵聲。”
“你兩坐的還是硬卧,不舒服就随時下車,現在但凡是個小白領也不受這罪了。”
“知道啦。”鄧惑把車票信息發給她:“充電寶我也帶了兩個,有的車廂好像不能充電。”
“……從下午六點到第二天十二點?坐這麽久?”宸姐糾結道:“要不我喊兩個助理陪你們?”
“不用。”鄧惑說:“真要那樣,跟坐頭等艙也沒區別了。”
話雖如此,兩人真去車站時,看見綠皮火車還是有些恍然。
車身被油跡浸得發舊,成群旅客推着行李箱和蛇皮袋,眼神或麻木或疲憊。
也有小孩牽着家人蹦蹦跳跳,對陌生的旅途充滿好奇。
乘務員把板梯架好,喊道:“停車二十分鐘,軟卧在右邊,再往前頭走!”
紀惗捂好口罩,在人群裏推着兩人的行李箱往前走。
鄧惑做了很多心理準備,但在進入車廂的下一刻仍是皺眉。
刺鼻的機油味和煙味混在一起,還沒往前走幾步,就能看見中年男人一腳蹬在外面,黑襪子上破着大洞,還岔着腿卡在過道上和同伴聊天。
只有軟卧才有獨立的門。
硬卧床鋪短窄,成摞的床逼狹相對,像工廠倉庫裏緊密的貨架。
助理提前查過攻略,幫她買了兩個下鋪,說這裏空間最大。
兩人找過去時,原本還算幹淨的床單上已經坐了好幾個人。
桌板被堆放着水果瓜子和保溫碗,一個小家庭早就在這兒了。
“大妹子,你住中鋪呗,”婦人招呼道:“我男人腰受過傷,不好爬樓梯,你跟他換換?”
小孩察覺到紀惗也是下鋪,抓緊母親道:“媽!我要睡下面,上面會掉下來摔死!”
婦人看了一眼不吱聲的老公,又故技重施,跟紀惗讨好道:“兄弟,你這麽年輕,也跟我們行個方便吧?”
鄧惑皺着眉沒想好怎麽說,紀惗已平快地挪開那人壓在他床上的兩個大包。
“不方便。”他直接道:“你也起來,別坐在我老婆的床位上。”
婦人讪讪起身,小孩還賴着不起來。
她男人仿佛什麽都沒聽見,還坐在鄧惑的床位上嗑瓜子。
乘務員剛好路過,紀惗徑直亮了一下車票。
眼見乘務員要招呼了,那男的才不情不願地起來,嘟哝着從兜裏摸了包煙,撞開人往外走。
婦人也不想上中鋪躺着,拉着小孩在車廂裏坐下。
鄧惑只覺得頭痛。
旅途還沒開始,她已經有點煩躁了。
她拿出噴霧給兩邊床鋪消毒,仍覺得不太幹淨,把牆面和桌沿擦了一遍。
上鋪的大爺全程看着,哎喲一聲笑。
“這麽講究啊,那你還來硬卧?買個軟卧呗?”
“買軟卧幹嘛,”婦人抱着孩子道:“買個飛機頭等艙!地方大,還有免費的飯呢!”
紀惗知道鄧惑的性子,用酒精濕巾幫她又擦了一遍,兩人開了行李箱重新鋪床單。
“本來是來體驗生活的,”鄧惑用很低的聲音對他說:“床單被他們這樣坐,我不敢睡。”
“愛幹淨沒什麽,”紀惗說:“我給你帶了被子。”
鄧惑剛才看見那男的在靠着自己被子玩手機,心裏有說不出的膈應。
她知道隔着衣服也不會傳染什麽,火車上的被子本來也還算幹淨。
但那中年男人皮膚黝黑,臉上一片油光像是三四天沒洗澡,走過去都一股味兒。
“你給我帶被子了?”她深呼吸一口氣,由衷感激:“我都準備好裹着毯子睡一夜了。”
紀惗輕嗯,幫她把硬卧的被子鋪在第一層,軟毯墊第二層,自帶的床單墊第三層。
車廂外婦人冷眼看着,待自家男人回來,用手肘捅了一下。
“你看人家多疼老婆?”她怪腔怪調道:“不會是懷了吧,這麽金貴啊。”
中年男懶得理她,爬上中鋪玩手機去了。
抖音外放聲音很大,罐頭笑聲尖銳又刺耳。
鄧惑總算能坐下來,和他分了一個橘子。
“不對,”她問:“你會鋪床?”
“很小就會了,”紀惗淡淡道:“混劇組那會兒,生活助理欺負小孩,回回找理由躲懶請假,很多事我都要自己來。”
“過了好幾個月,我才學會告狀,導演直接把那男的開了。”
鄧惑坐得離他更近了一些。
她身處陌生環境裏,隐隐約約有點開竅。
“我好像知道胡導想讓我們體驗什麽。”
“這麽快?”
鄧惑靠近他,兩人在紛雜的吵鬧聲裏低語。
在外人看來,像極了一對愛侶親昵無間,有訴說不完的愛意。
“可能全程有很多感受,都和電影裏的那兩個留學生類似。”
她至今沒看過劇本,但憑着只言片語也能分析出大概。
“二戰那會兒,留學生想遠渡重洋,只能坐大輪船。”
狹小的床鋪,陌生又混亂的人群,還有無法自主的茫然。
很多事從一開始就沒得選,要麽忍受,要麽自欺欺人。
紀惗聽得在理,快速代入情境。
“就算是在海外有了自己的宿舍,有了還算穩定的生活,未必也能找到歸屬感。”
鄧惑敏銳道:“就像我們現在有自己的床鋪,但和平時根本不一樣。”
他們坐在綠皮火車裏,想念着熟悉的床鋪和飯食,以及本該擁有的安靜。
火車似乎總是很吵。
到處都能聽見外放的音樂和短視頻,還有中年人的喋喋不休。
交談裏,火車終于緩緩駛出客站。
如尾大不掉的年邁長蛇一般,每個車廂都在慢吞吞地被帶動牽引,反應鏈遲緩悶鈍。
他們對視一眼,同時感覺到又一種陌生的情緒。
“紀惗,”鄧惑壓着聲音說:“你有沒有感覺到,我們在被推着走?”
紀惗拿出手機,快速記錄此刻的體驗。
火車往南,而他們的坐向都朝北。
滞後的牽引感,讓人感覺像是床鋪在扯着人往前走。
車廂的慣性忽隐忽現,哪怕知道目的地在哪,也忽然會覺得身不由己。
鄧惑強勢選擇命運很多年,第一次在這樣的瞬間能重新找回這種情緒。
她突然特別想感謝胡導的指點。
新時代女性有很多選擇權,可以拒絕,可以争取更好的未來。
可她要演一個動蕩年代的留學生,她要感受到那個時代特有的一種……強橫的混亂。
人會變得孤獨又惶然,越想抓住什麽,留住什麽,越明白自己到最後什麽都可能保護不了。
夜幕漸垂,有乘務員推着車兜售。
“零食飲料礦泉水——盒飯要不要——”
小孩從上鋪探頭:“媽!我要吃盒飯!”
“那個貴,咱們吃方便面!”
鄧惑寫了點人物小傳,聞見隔壁傳來的泡面香味。
她看向紀惗,後者變戲法一般掏出兩桶泡面,一盒鴨架鴨舌,一盒洗淨的草莓。
“準備這麽全?”
“還有一盒白灼蝦和沙拉。”紀惗笑眯眯道:“怕你在控制飲食,不方便吃這些。”
“好巧,我也給你帶了東西。”鄧惑示意他過來。
紀惗好奇湊過去,看她的包裏裝了什麽。
兩人交錯時,她握住他的手腕,在耳畔低笑。
“老公,你好乖啊。”
紀惗擡頭看她,臉紅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