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昨晚的事情,一覺醒……

第49章 第 49 章 昨晚的事情,一覺醒……

昨晚的事情, 一覺醒來便像夢了,尤其是李秋嶼對她的态度,仍像從前, 給她打好豆漿, 煎了兩個雞蛋,夾在面包裏。明月眼睛腫了, 一夜似睡非睡, 好幾次難受地坐起來,耷拉着腦袋,到底這一晚睡沒睡覺,她最後判斷不出來了。

李秋嶼招呼她吃早飯, 她低着眼,拘謹地坐餐桌邊。

“下午高考結束, 晚上你們還得上自習吧?吃完飯過去?”

“不用了,我到學校吃。”她特別不自在, 他這個态度,叫她擡不起頭。

“中午我不回來, 冰箱什麽都有, 看着做。”

“好。”

無論他說什麽,明月都極短地回應, 她非常心虛,一下不知怎麽面對他了。兩人都不提昨天的事, 好似不存在。

高三的完事了,學校裏少許多人,明月在一種煎熬中等到期末考。寝室總是很熱鬧,大家講些閑話,只有閑話不用動腦子, 她們約好考完試到市中心逛逛,買點東西。

明月落落寡歡的,她不作聲,一天都可以不講話。狗有狗窩,雞有雞籠,她的家卻這麽遠,明月很想回家去了。她叫自己傷心,也叫別人傷心,事情發生了,便是發生了,誰也沒法子叫時間倒着流回去。

放假前,她跟幾個學生代表被安排到會議室,這裏頭也有張蕾,她填了申請表。現場記者拍照,她看見了趙斯同,面對話筒,侃侃而談,學校領導叫這些學生分坐兩邊,人家便對着他們也咔咔拍起來。

長桌锃亮,中間放着百合花,非常香,學生們朝氣蓬勃,青年企業家也充滿活力,這很适合上報紙,十分和諧。

他們來,任務就是配合趙斯同上報紙,他的笑容迷人,學生只露側臉,他才是主角。拍完照,會議室就很亂了,大人們都站起來,握手寒暄,校領導們統一穿白色短袖,深色長褲、皮鞋,笑起來的樣子差不多。明月心道,他們都需要這些照片,我不需要,可我還是坐在這裏。她的心裏,滿是黃昏。

她跟着同學們一塊兒出來,遠遠的,孟見星和幾個男生朝這邊看過來,他撇撇嘴,喊住明月:“又跟企業家幹嘛了?”

明月說:“拍照。”

孟見星說:“你現在出息了,能跟成功人士合影,他挺能說的。”

“誰?”

“趙斯同啊,他去過我家裏,特別能說,把我爺爺我爸都唬得一愣一愣的。”孟見星對她詭異一笑,“你小表叔也去了,應該是想讓趙斯同掙大錢也帶着他。”他對李秋嶼一陣腹诽,克制住沒說太多。

明月疑惑:“我表叔認識你們一家嗎?我以為,他只認得孟老師。”

孟見星說:“你跟他不是很親近嗎?沒跟你說過?”

明月道:“再親近,大人的事也不能都和晚輩說,你親戚家的大事小事都告訴你?”她頭一偏,“你早認識他吧?上學期見着卻裝不認得。”

孟見星道:“他也裝了,你怎麽不說他?”

他發現她嘴巴其實很厲害,被噎得沒話說。趙斯同帶沒帶李秋嶼不清楚,但和自己家走很近,他大約明白,家裏跟趙斯同合夥做着很大的生意。

明月不語,她也不知道李秋嶼為什麽不說,啊,他不說,他是這樣的,她似乎又一點不曾誤解他。

“你放假幹嘛啊,去不去北京看奧運會?”

“在電視上看,我去不起北京。”

“怎麽不讓你表叔帶你去?”

“大人有大人的事,我也要回家幫奶奶幹活。”

孟見星追着她問鄉下的事,明月笑他,孟見星像她的男同學了,就這樣挺好。

“你吃不了那個苦,沒空調,半夜一會兒熱醒一會兒熱醒,你還是呆城裏吧,還有,”明月跟他說會家裏的事,心情好多了,“蚊子咬你,專愛咬你這樣打城裏來的,細皮嫩肉,血甜甜的。”

孟見星道:“你怎麽知道血甜?”

明月笑道:“我一看就知道。”

孟見星看着她笑,很活潑的感覺,他覺得跟明月又相熟了些,按捺不住,低聲道:“我想跟你說件事,你先別生氣,我覺得該告訴你。”

明月道:“說我表叔壞話?”

“事實叫壞話嗎?”

“那你請說吧。”

“我跟我媽媽提過你,我媽是好意啊,說你這麽大的女孩子不該跟男親戚走這麽近。還有,你表叔他,可能你覺得這個親戚很好,其實他,他私下你知道什麽樣嗎?”

明月不動聲色:“什麽?”

“他,”孟見星像是難以啓齒,“他去那種地方,你能聽懂嗎?是我爸無意看見的,那一片有很多發廊,他進去了。”

“發廊是什麽?理發店嗎?”

“表面是理發店,其實也提供那種服務。”

“哪種?”

孟見星沒法說了,男同學一聽就明白,他苦惱道:“你沒學過生物啊,就是那種。”

“賣/淫?”明月非常直接,孟見星示意她小點聲。

明月心裏突突直跳,她在外人跟前,是絕對不會說李秋嶼什麽的,她分得清誰是外人。

“你爸爸看到的?那你爸爸去那兒幹嘛?”

孟見星一愣:“我爸辦事,無意間看到的,回來跟我媽說的。”

他見明月沒什麽反應,很驚奇:“你不覺得他人品不行嗎?你小心點。”

明月說:“眼見都不一定為實,我更不會聽人家說什麽就信什麽。”她這次沒生氣,冷靜地告訴孟見星,“他也認得你,雖然他沒說,可他沒講過你一句壞話,他從不在背後議論別人,這是我回答你問我他也裝,我為什麽不說他的那個問題。”

孟見星冷笑:“那是因為他自己一身毛,沒法說別人是妖怪了。”

明月沉思的目光看向孟見星,他信誓旦旦,一直堅持把李秋嶼貶得一文不值,什麽原因?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叫他閉嘴。

她劇烈地哭過那一次後,心就變得雲霧缭繞,她這段時間沒見他,照常學習,李秋嶼好像也想不起她,她認定他表面裝無事發生,內心已經看清她,她是個罔顧事實,不懂感恩的人。

孟見星為什麽那樣說?明月不停想到這,心又突突的,在她猶豫怎麽再去趟李秋嶼家拿東西時,李秋嶼來接她了。

他精神很好,看着還是那樣年輕,仿佛什麽都影響不了他的心情。李秋嶼一如從前,問她學習啊考試啊,他對她的關愛,一點都沒變。明月坐後排,只能看到李秋嶼的眉眼,她想起第一次,她坐他車裏跟他說話的情形,那會兒多好啊,她只把他當作一個非常好的陌生人。

她跟親人也沒那樣哭過,說那麽些話,她惘然得很,李秋嶼從內視鏡和她目光對上,明月反應慢了慢,才避開他的眼睛。

“我一直想跟你談談,考慮到是期末,所以沒找你。”

明月低下頭。

“那天的事,我在想總要有個原因,後來我想明白了,你對我有所懷疑,是正常的,因為平時我很少說自己的事,這很難不讓人生氣。就算是同學之間,這樣遮遮掩掩也叫人不痛快。”

李秋嶼頻頻看內視鏡。

“明月,是不打算和我說話了嗎?”

她迅速瞥過去一眼,搖搖頭:“不是。”

“那就好,咱們還能溝通的對不對?”

明月局促不安:“我以為,你肯定讨厭我了。”

“你看我現在像讨厭你的樣子嗎?”

李秋嶼笑笑,“咱們說過那麽多話,也認識好幾年了,不該為着一次不投機,就老死不相往來?是不是?”

他找了家魯菜館,定的包間,明月下車的時候,叫太陽曬得眯眼,看着特別迷茫,特別可憐,李秋嶼一見她那個可憐的樣子,心裏嘆息一聲,他沒法怪她,她是個好孩子,無論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她都是明月。

點的菜聽着就像她愛吃的,蒜爆羊肉,拔絲蘋果,把子肉……李秋嶼找她吃飯前是一個心情,真坐一塊兒了,他很愉快,這種愉快叫他想起《卡拉馬佐夫兄弟》裏的一個情形:二哥伊萬和三弟阿廖沙在飯店一塊兒吃飯,他們剛進去坐下時,就是這麽愉快。他一直記得那個最初的場景,想象着要和誰一塊吃飯,會發自內心高興。

“咱們有什麽話可以說個夠,我有時間,你也有。”李秋嶼把椅子拉近,“過來坐,別這麽生疏,咱麽第一次認識時,你也沒這麽拘束,還記不記得?”

明月坐到他身旁,李秋嶼說:“來,先喝點果汁,這兒的菜味道不錯,等會嘗嘗。”

空調打的低,李秋嶼見她抱着胳膊,往上調了溫度。

她想起他自殺的同學,他罵了他,李秋嶼卻抱住他。她也激烈地指責了他,他卻在請自己吃飯,她為此無地自容,良心被深深折磨,她不去看他,盯着桌布:

“我也不知道那天為什麽說那些,我明知道你不是,我沒本事反抗真正的壞人,但說你壞,你自打認識我,沒做一件對我不好的事,我什麽都知道,還要那樣說。”她揪緊裙子,耳朵開始紅了,“這對你太不公平,我自己受過不公的事,現又加在旁人頭上,我知道是不對的,卻又做了……”明月迷惘不已,一個人還要了解旁人,興許連自己都沒法子理解,她從來沒覺得自己品德有問題,她懷疑起自己,常常想哭泣,為的是發現自己沒有認為的好,她辜負了奶奶,也辜負自己,辜負學到的知識、做人的道理。

用不着李秋嶼審判她,她自己就已經先行審判。

李秋嶼說:“你以為我今天是來批評你的嗎?當然不是,也不想你因此愧疚。”

明月喃喃道:“不單單是對你,對任何人我這樣做了,我都會想自己這是怎麽了,人活着,最不該虧良心,我起小就知道這個道理,其實沒做到。就算你真的是那樣,朱興民吃虧了嗎?”她擡起眼愣愣看他,“我吃虧了嗎?他高高興興回家去了,我也來念書了,沒一個人受損,反而獲益,更何況我知道你不是那樣。”

她嘴唇顫抖起來,又低下頭,“我做錯的事情,不會抵賴。是我自己願意什麽都跟你說的,我不能要求你也什麽都跟我說,這是人的自由,要是我覺得不值,可以走人,不該強求旁人。”明月肩膀也跟着微微動着了,她現在就受着精神的苦,過去也受過,為什麽要否認別人的,為什麽這麽狹隘,她不配叫明月,月亮是皎潔的,她只是藏蜀黍堆裏的老鼠。

外頭服務員進來上菜,熱氣騰騰,香味四溢,李秋嶼站起身,跟人說剩下的菜晚會再上。他重新坐她跟前,握住明月的手,明月已經快哭了,“我爺爺給我起名的時候,想着我能像月亮那樣,照人身上,給人方便,夜裏也亮堂堂的,不叫人趕夜路的害怕,失了方向……”

李秋嶼不斷撫摸她細軟的頭發,潔白的耳廓,他太喜愛她了,他本來為此整夜失眠,但一看見她,他就覺得她可憐,她才十幾歲,為什麽要苛求她呢?她比周圍的一切大人都好,她是整個春天都在等自己的人。李秋嶼忘記了自己的茫然不解:這樣的女孩子也會有“惡”的一面嗎?他再多想一分,都是對不起她。他不能再想了,也不願再想,他只想抱抱她,他看出她正在受苦,她沒等他開口,自己就把自己定罪了,不完全是為他的緣故,她就是這樣的孩子,是天生的明月。

“你爺爺沒起錯,這個名字是你的,沒有比這個名字更适合你的了,你是要給人照路的。”他目光也有些迷離了,他不是來訓話的,卻已經把她弄得這麽痛苦,李秋嶼低語着,“明月,你要相信我今天不是來責怪你什麽的,你對我懷疑很正常,我确實不是個坦蕩的人,也不高尚,你一直都很信任我,覺得我很好,其實我沒法做一個榜樣,一點都不積極樂觀,對什麽都可有可無,我不是真的脾氣好,我只是,”他下意識搖頭,“覺得一切都夠無聊的,所以不跟人生氣,我調動不起來情緒,看上去脾氣好,是因為我心裏誰也沒有。”

明月呆滞地望着他,有種陌生感,大概像第一次見到跟女朋友在一塊兒的李秋嶼。她沒想到他說這些,很自然去問:

“你心裏也沒有親人嗎?爸爸媽媽呢?養大你的保姆呢”

李秋嶼說:“有過她,可惜她已經走了,我不是在正常家庭長大的,大概就像你,父母只是把我生下來。這不是主要的原因,我不是沒有父母就過不下去的人。”

“那是什麽?”明月覺得見着的不是李秋嶼,好像有人借了他身體的殼子,坐她跟前。

李秋嶼道:“我不知道怎麽說,也許有原因,但也可能根本沒有,注定是某種人。就像資助你念書,要我說多具體的原因,說不上來,我不是為了顯得自己有愛心,或者思考這個事多有意義,當時想這麽做,就這麽做了,臨時起意,你能接受這個解釋嗎?”

明月不知道,不知所措了。

“你做事都是偶然随機的嗎?”

“幾乎都是。”

李秋嶼對她很坦白了,太坦白了,明月無法理解,她面臨一種新的局面,李秋嶼對她的好,竟然是随機的,像人買車票,随便買到哪一張。也像她進門時看到大廳裏,有人到前臺要一次性筷子,打一把裏抽出一雙,這不用思考,也不用選擇,完全随機。她還沒見過有人這樣活着,他如她所願,說了自己的事,迷霧卻更重。她更不懂李秋嶼是怎麽回事了,他如果流露一點脆弱,她立刻會抱緊他,他沒有。

“我不像你,我即使做了‘好事’,也不是我做的。”

“那是誰做的?”

“是我的保姆,我在模仿她,我的善意是從她身上學習來的。”

明月更糊塗了:“這不很正常嗎?每個小孩都得受教育才能明事理,爺爺奶奶教我做人的道理,我才會的。”

李秋嶼道:“咱們說的不是一回事,你不是,你不懂你其實不是,你的天性決定你受那樣的教育就會聽從,真正認同它,再變成實際的行動。”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對明月而言,對任何人而言,都難以理解了。

“你可以問我一件,”李秋嶼沉吟着,“一件我回答了你能聽懂的事。”

“我聽孟見星說,他爸爸見你去過那種地方,那種發廊,不只剪頭。”明月猶豫了會開口,她特地留心李秋嶼,他果真沒什麽反應,他非常平淡,“孟見星說的?對,我去過,可能巧合叫他爸爸看見了,你懂他說的意思?”

明月錯愕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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