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刀在趙斯同的脖頸上……
第53章 第 53 章 刀在趙斯同的脖頸上……
刀在趙斯同的脖頸上來回抹着, 他呼吸急促,知道李秋嶼是來真的,他敢, 趙斯同非常确定。李秋嶼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不是喪失理智,頭腦十分清醒。
李秋嶼不緊不慢, 像方才削蘋果那樣, 人若看見,沒有一個不訝異的,他完整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趙斯同身體顫抖,前方是沙發舒軟的布, 他一半臉陷裏頭,擋住了一些視線。
他又恐懼又亢奮, 他可不舍得死,活着太好了, 趙斯同巴不得活過王八,他起小就理解秦始皇。現代人覺得求長生不老太可笑, 他們愚蠢, 壓根不懂一個人,一旦擁有無上權力, 剩下的,只有永生值得追求, 誰不想試一試?萬一成功了呢?唯物主義不過是自我的一種投降,對世俗的投降。他詫異自己這個檔口,還能想起小時候的心情。他誰也不佩服,除了李秋嶼和自己。
可李秋嶼居然能到這個地步?太叫他刮目相看了。
趙斯同小心翼翼動着眼睛:“師哥,至于嗎?我不過說說而已, 我知道你敢,我的意思是,咱們沒到那個程度,對不對?”
刀面似乎抹幹淨了,李秋嶼停在他動脈上,他身體好,血管粗壯。李秋嶼清楚這世上最不想死的人,就是趙斯同了,他出奇地怕死,怕老。
“我現在知道了,你對她沒那個意思,師哥,你要是真沒那意思,我又怎麽可能做什麽呢?傷害她,就是傷害你,我不會這麽做的。”
趙斯同示弱了,李秋嶼聲音平靜冷淡,刀子依舊:“你不是怕傷害我,你一向把自己歸為聰明人,想幹什麽,不用我點破。”
趙斯同咬咬牙:“對,但不管我的動機如何,我絕對不會做讓你想去死的事。”
李秋嶼居然認可:“我死了,你就失去最重要的觀衆了。”
趙斯同閉了閉眼,非常難受,他自小錦衣玉食,生活舒适,什麽苦頭都沒吃過,這樣窩在沙發裏,下一秒就能送命的滋味,簡直無法忍受。
“所以你應該明白,既然你都這樣了,我肯定不會傷害李明月。我想說的是,師哥,你在我人生裏真的扮演過很重要的角色,你不必把我想這麽壞。”
李秋嶼道:“話不全真,也不全假,你從我這兒學的東西就不必賣弄了。”
趙斯同心想,他怎麽還沒挪開刀,混蛋……
“那好,我問你些事,你敢不敢全部講真話。”他知道李秋嶼從來不會無法面對旁人,只會無法面對自己,李秋嶼是個不在意外界評價的人,他只在乎自己怎麽看自己。
他深呼吸一口,“李明月這個事,你敢說,你對她完全是純潔的,把她當孩子,沒有過一丁點雜念?”
李秋嶼淡漠說:“你希望我有,不管我有沒有,你都會當成我有,趙斯同,你對我的幻覺持續太久了。你一直沒搞清一件事,人心多少都會有冒惡念的時候,世上無完人,區別在于,有人叫惡念死在石板,有人給它提供肥沃的土壤。”
趙斯同一陣惱火,仿佛李秋嶼背叛了當初的自己。他真想譏諷他,你還是美化了,怎麽現在反而不敢承認靈魂裏最陰暗的部分。但這個時候,這些話,不能再說,趙斯同倒不是怕刺激李秋嶼。
刀貼肉變得溫熱,離開人面,很快又會涼下去,趙斯同覺得臉上一輕,他脖子都快斷了,不大确定李秋嶼會不會突然再來一下,他真是怕了,李秋嶼的力氣遠超常人。
李秋嶼無事發生一般,他看起來太平靜,趙斯同慢慢坐起,發現刀子離開了李秋嶼的手,水亮亮的,躺在茶幾邊緣。很快,他整個人癱在靠背上:
“讓我緩緩。”
李秋嶼似乎沒這個打算:“喬老師很不容易,應該受過苦,你這樣對一個本就不算幸運的人,也過了。”
趙斯同對他知道這件事,絲毫不意外,他腦子依舊靈活無比:“你跟我說這些,為的是李明月,是關心喬勝男嗎?你一是怕我通過喬勝男對她做什麽。二來,即使我不做什麽,喬勝男是學生心裏很有的老師,教學優秀,一旦她有什麽事,會影響教學,影響明月的成績。”
他說的第二層,李秋嶼本沒想過,自認為沒想過,趙斯同把他意識之下的東西說出來,李秋嶼便在剎那間厭惡起自己了。他不好,一點也不好,他嘴裏說着人在受苦,其實喬勝男受不受苦,不關他事。
“我至少比你坦白,比大部分人坦白,世人總拿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飾真實所想,無非是個人利益的事。”趙斯同像是很不屑,“我是喜歡過所謂堕落的生活,我喜歡漂亮女人,喜歡錢,喜歡美食,喜歡華服,喜歡享受一切,這不是每個人的欲望嗎?我就要一條道走到黑,我有能力踐行,就是壞人,你們心裏想想,就是聖人。”
李秋嶼點頭:“你對自己的認知還是很清楚的,你那是喜歡嗎?你不喜歡喬老師,你喜歡的是,看別人堕落,而不是自己堕落,你本來就在最底下了,還能往哪兒堕?”
趙斯同終于能露出點笑了:“好師哥,我是個純粹的人,可惜你不是。”
李秋嶼還是安穩如山坐在那兒,像是沉思,他習慣時時刻刻拷問自己,精神先于身體癱瘓。坦白的惡,虛僞的善,聽起來像一對孿生子,沒一個好鳥。他審視起趙斯同,自作孽,不可活,但趙斯同如果真的死了,也是他李秋嶼的一部分死亡,他必須承擔……他完全可以找個錄音筆,引導趙斯同,把他的一切曝光,為什麽沒這麽做?人永遠無法完全認清自己的內心,它太深,太幽暗,靈魂間全是褶皺。
他看趙斯同的眼神,非常複雜,趙斯同猜不透他在想什麽:他現在的生活可以說是無災無痛,太平得很,可坐在那兒,卻像個受難者,沒有任何一種生活能叫他滿意似的。趙斯同目光停他臉上,又覺得他此刻心不在焉,像是對任何話題都不再感興趣,突然沉默下去。
“你放心,我不會對李明月怎麽樣的,我怕死,真是怕死了。”趙斯同不知道李秋嶼聽到這句話沒有。
門大約是響了一聲,屋裏靜了,李秋嶼拿起那柄水果刀,刀刃鋒利,他觀察了一會兒刀子,又放回去。人和這刀子,又有什麽區別呢,都是一樣“物”而已。他突然有些煩躁,要管李明月,要管喬老師的事,似乎對向蕊,也還有必要談一談,他為什麽要管這些呢?跟他有什麽關系?他為什麽跟這些人牽扯上了?這些都無聊,都沒意思,厭倦透了。
李秋嶼目光停滞,到很晚才躺到床上休息,幾個小時後,他恢複正常。
周末他去學校接明月,學生們騎着自行車,鈴铛一直響,他們像放出來的動物,傾巢而出,再四下流散,明月混在裏頭,穿着校服上衣,高馬尾一甩一甩的,腦袋怎麽這麽圓呢?學生們真多,李秋嶼比較了其他的女孩子們,沒一個有她腦袋圓的。
“最後一節體育被喬老師要了,還拖堂,所以我們班出來晚。”明月跑到他跟前,話剛說完,李秋嶼已經跟後頭的人打招呼了。
是孟文珊,明月喊了句“孟老師好”,孟文珊看看她,微笑一下,跟李秋嶼聊了幾句,李秋嶼摸着明月頭頂,像做家長的一樣,問她的學習情況,孟文珊一筆帶過:挺好的。孟文珊壓根不愛談李明月,她不喜歡這孩子,但一個大人,去讨厭一個少女,又沒意思。
“爸爸讓我留意着學校有沒有新進的年輕老師,說給你介紹,你還別說,這學期來了個研究生,蠻內秀的女孩子,要不要見見?”
明月看孟文珊怪高興的,她不高興。
李秋嶼笑道:“謝謝你操心,以後再說吧。”
孟文珊道:“什麽以後,你以為自己還小啊?”她笑着嗔他一眼,習慣性往上挎了挎包,聲音很柔和,“改天一塊兒吃飯,有話跟你說,先走了。”她看也沒看明月,明月是學生,似乎也沒有看的必要。
“你想跟人談戀愛嗎?”明月問道。
李秋嶼說:“不是說過了嗎?不談。”
明月陰陽怪氣啊了一聲:“你要是想,找我們莊子的媒婆,她能一天給你安排見十個。”
李秋嶼笑了:“十個?能見完嗎?”
明月說:“能啊,打工的就趁過年那幾天見,有的人,一個年關見了三十多呢,媒婆的嘴,都是騙人的鬼,你不要相信孟老師,她說人內秀,其實就是長得不好看。”
李秋嶼道:“你怎麽知道的?”
兩人說着話,走到小攤前,特別擠,學生停下來買吃的。李秋嶼在她後頭,兩手握住她肩膀,一點點往前挪,明月仰頭看他:“你不信的話,就去見,你只喜歡漂亮的,我知道,因為我也是。”
李秋嶼垂着眼:“這不大對吧,不看人品嗎?”
“那就臉好看,人也好的。”
“要是找不到怎麽辦?”
“找不到就不找,反正除了談戀愛,有意思的事還很多。你一定要聽我的意見,找一個哪兒哪兒都好的人,沒有就別老想着談戀愛了。”
李秋嶼失笑,兩手在她耳垂上輕輕一擰:“不好好念書,都想什麽呢?”
明月道:“你聽不聽我的?”
“聽,聽你的。”
路邊有人賣松子,上頭寫着“東北松子”,明月瞅了兩眼,她沒吃過,李秋嶼便過去問問,攤販說,這沒泡過檸檬酸。他滿臉堆笑,賣力地推銷:“我這就是樣兒不大好看,沒人的光溜,你只管吃,絕對健康。”
李秋嶼沒問價,也沒講價,叫人稱點兒,這人裝了一鏟又一鏟,明月攔住他:“哎,哎,太多啦!”李秋嶼笑道,“沒事,吃不完回頭分給同學。”
兩人買了松子,到車裏吃,明月手指甲禿禿的,李秋嶼剝給她吃,他剝一顆,她吃一顆,是怪香的。李秋嶼自己也吃,好像他不覺得這松子香,明月發出了贊嘆,他才嘗出那點香味。
“這人肯定高興,咱們買了他這麽多松子,高興壞了。”明月說着,又改了口,“你買了他這麽多松子。”
李秋嶼笑道:“就是咱們買的。”
明月笑笑,望着他,心道這個人總叫旁人高興,他自己卻不見得真高興。
“他也許回去跟家裏說,今天有泡生意特別好,因為他遇着了你,我發現,人一遇着你,就能發生好事,你自己就是好的。”
李秋嶼有心事,直覺告訴他,明月這話完全反了。
“不是我,如果我身上被人看出有那麽一點點的好,其實他們是看到了我的保姆。”
“就是你,她不在了,你這麽說,她肯定要傷心的,我敢打賭,她也覺得你好,你不該說叫她傷心的話,這樣想都不行。”
李秋嶼一顆顆剝着松子,放紙巾上。
“她管教你嗎?”
“管教,她不識字,到郵局取錢,或者給人寄信,都要帶上我。她的經驗,跟你一樣,都是眼見的親身經歷過的,她沒文化,卻總能說出最有道理的話。”
明月想到楊金鳳:“我奶奶也沒什麽文化,她教導我跟棠棠,她是講道理的人。”
李秋嶼說:“你奶奶很正直,把你教導得很好。”
明月情緒突然低下去了:“她身體不好,在家一直喝藥,院子裏藥渣多的很。她自己夏天還去山上刨草藥,她自己說,這麽些藥,都夠喂一頭牛的了。你知道牛能吃多少草嗎?”
李秋嶼放下松子,很鄭重說:“我帶她來看看吧,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不管什麽病,到城裏來看看先診斷一下。”
明月也有些猶疑:“等我放假,我問問奶奶。她不愛來城裏,也沒來過,我聽八鬥叔說,我奶奶害怕,你要是不去,本來是叫八鬥叔送我的。”
“害怕什麽?”
“害怕城裏大。”
李秋嶼道:“沒關系,怕也不要緊,我會帶着她。”
明月自語道:“為什麽好醫院,好醫生,都在城裏呢?我們什麽也沒有,小病不看,大病等死。”
李秋嶼沒法回答她,他之前的心情又消逝了,沒有煩躁,沒有無聊,他要管她的事,他沒法不管,開了那個頭,他和趙斯同一樣,一條道要走到黑。
“這件事,我會幫你的,你不要太擔心了。”
“那我們家欠你更多了。”
“咱們不說欠不欠,我跟你之間沒這個詞。”
明月心裏發熱,她正不知道說什麽好,見窗外喬老師匆匆過去,她穿了件薄風衣,人很瘦,衣裳蕩得厲害。李秋嶼也瞧見了,思忖起來,卻聽明月說:
“我覺得,孟老師喜歡你。”
李秋嶼不知她思維怎麽跳躍這麽大,條件發射般否認:“不可能,胡說什麽呢?”
明月認真說:“我就知道,她喜歡你,不是朋友的喜歡,是想跟你談戀愛的喜歡。”孟老師對他的笑,看他的眼神,明月現在全看得懂,盡管克制。
李秋嶼啞然:“你怎麽知道的?”他低頭繼續剝一顆松子,明月的腦袋忽然湊了過來,張嘴去叼,幾乎是含住了他手指,她的口腔溫暖,濕潤,李秋嶼擡眼看看她,她也沒松口的意思,眼睛告訴他:她就是知道那種感覺。
李秋嶼輕輕一掙:“不嫌髒。”手指上全是她的口水,他并沒擦,那點唾液像是風幹不了,觸感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