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李秋嶼說:“當然能……
第57章 第 57 章 李秋嶼說:“當然能……
李秋嶼說:“當然能, 我确實沒你想的好。”他沒一點心虛的樣子,像是早等着這句話。
明月卻不追問了,她開始切蔥花, 攪拌雞蛋, 等到吃飯的時候,才又說道:“喬老師找我了, 她知道我們不是親戚。”
李秋嶼道:“說別的了嗎?”
“說了, 我不想跟你撒謊,她說你該避嫌。”
“她說的對,提醒的沒問題。”
“你有問題嗎?”
明月心噗通噗通響,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哪種答案。
“你覺得我會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情?”李秋嶼沒回答, 他也沒法回答。
明月道:“不會,我知道。”
李秋嶼問:“我沒你想的好, 你怎麽辦?還喜歡我嗎?”
明月手裏筷子不動了:“喜歡,就像喜歡月亮那樣, 滿月喜歡,小月牙也喜歡, 你要是缺了一塊我也喜歡。你一直把我當小孩兒那樣嗎?”
她撲閃着眼, 眼睛寂靜美麗,李秋嶼沒法忽視, 她一直在長,和第一次見她, 差別非常明顯,越來越像大姑娘,再也不顯得那樣伶仃。
“以前當你是小孩兒,你要長大的啊,”李秋嶼笑笑, “你會有更多的想法,學的東西也越來越多,為人處事可能更成熟,我也得學着慢慢把你當大人看。”
這答案無懈可擊,明月聽得有些失落,她低頭喝粥,又茫茫然起來,她想要什麽呢?不知道,她甚至希望他有點什麽問題,可真有了,說明他并不是好的,這是矛盾的,無法統一的。
“你會有一天,把我當女的看嗎?就像向蕊姐姐那樣。”
她冷不丁這麽問,李秋嶼不自在了,她這麽純真的孩子,怎麽會想到這上頭呢?好像她想一想,就不再是明月了,李秋嶼說不清自己什麽心理,他回避這個事,回避着,不代表這個事不存在。
“不能嗎?”明月忽然想哭,他要是不能,兩人注定要分開,他最後還是會跟旁人戀愛、結婚,一家子其樂融融,他跟妻子說話,跟孩子說話,到時候,她李明月就是個認識的熟人,僅此而已。她再也沒了這麽好的說話對象,不能說話,一直是她打小的心病,太寂寞了,太難受了,無窮無盡的孤獨,這一輩子又這麽長。
她現在不會再抱着小羊羔說話的,她大了,小羊羔早滿足不了她,她要李秋嶼,李秋嶼必須是她的,她心裏真的難受起來,因為李秋嶼的沉默。
“你是不是準備跟誰談戀愛了?”
李秋嶼終于開口:“沒有,你想的太遠了,咱們現在不好嗎?”
明月也沒法回答了,怪好的,可她總想要更多,更多的什麽,又鬧不清楚。
“我知道你為什麽跟她分開了。”
李秋嶼看看她。
“因為她受不了你這樣,人家問你話,你不想說的就不說,她喜歡你,一直比你喜歡她多,她沒辦法忍受了,只能跟你分開,是不是?”
“我在這件事上做的不好,我說的不好,是我客觀上知道自己不好,心裏并沒感覺,不內疚,也不留戀什麽,但我跟你說起這件事,還要虛僞地怪罪下自己。我從沒想過要跟她一直談戀愛,更沒想過結婚,我想分開,就分開了,我一直都是這樣,忍不了了,就必須得結束。”
李秋嶼揉揉太陽穴,他跟向蕊的談話,她單方面不歡而散,整個人狀态并不好,恍恍惚惚的,趙斯同在精神上控制了她,忽冷忽熱,她似乎真的愛上了趙斯同,痛苦不堪。她拿不準趙斯同愛不愛她,可花了那麽多錢,她覺得那是男人愛她的證據,她要結婚,家裏催得急,她自己也想安定下來,趙斯同的态度,比李秋嶼模糊多了。
她像當初請趙斯同剖析李秋嶼那樣,現在位置颠倒,又請他來剖析趙斯同。李秋嶼明确告訴她,他不懷好意,應該離開這個人。向蕊反問她自己就這麽不值得愛嗎?李秋嶼說,不是你不值得愛,是他不值得愛,趙斯同也不值得。
向蕊把一切歸罪于李秋嶼,痛罵他一場,哭得很傷心。
“你對我呢?也是這樣的嗎?嘴上說的,和心裏想的不是一回事。有一天,突然讨厭我了,會把我趕走。”明月吃驚失措,她也說過他虛僞,有賭氣的成分,他自己真這麽說了,她不知該怎麽辦。
“不是,我對你不是,我對你到底是哪樣說不清楚,但絕對不是你剛才說的那樣。”
李秋嶼人似乎也混沌了,症結在哪兒呢?他舍不得離開明月,保持合适距離,表面上看,是趙斯同的緣故,但他不能自欺欺人。他習慣了跟她相處,最初是單純的,他把她當作忘年交,一個可愛生靈,他卻沒辦法控制一個少女不成長,她身體要長,思想要長。
他又沒有十足把握真正的活下去,只想維持現狀,這樣就很好。他理智上希望明月成長到一定的時候,自己會離開,他做了該做的,至少對她有價值,有意義,情感上卻不是這麽想的。
她有點哀愁地看着自己,李秋嶼又覺得她可憐了,她跟自己要什麽?他清楚,現在不要,以後也會要,她只要活着,必然成長。要了之後呢?他不給,她傷心一陣,繼續過自己的日子。他給了,能永恒嗎?具體的生活依舊走向瑣碎,生命留不住,中間或摻雜變數:她厭倦他的身體,他的靈魂,兩敗俱傷。沒有變數呢?那可太幸福了,生活美滿,令人豔羨。可他從沒想過要這種“成功”,他不想“創造”,即使“創造”,事情的結局不會變,現在不好嗎?她為什麽長大了?變得貪心?
這種妨礙他自殺的“要”,李秋嶼本能躲避,他對她最好,能付出最多,他可以為她去死,如果他的死能給她帶來什麽好處。他死了,若真有靈魂,他也會夜夜盤旋,守護着她。可她真的要把他帶進一種正常的穩定生活裏,這讓他情感一下如雪如冰,他無所謂財富,無所謂地位,無所謂兒女成群,家庭和睦,他身處單獨的世界消耗自身,他喜愛她,無比喜愛,但他早已看過了所有的結局,沒有任何新鮮的東西。
可她的眼睛、神情、望過來的目光,這是活生生的人,李秋嶼自己也迷亂了,他理不清自己,沒怎麽吃飯,到卧室衛生間洗冷水澡,洗到半途,明月敲門,李秋嶼關了水:“有事嗎?”
明月覺得他不想搭理自己,有些喪氣,說:“我看熱水器沒響,你是不是開錯了,放的涼水?”
李秋嶼抹了抹臉:“沒有,你去做功課吧,不用管我。”
他洗完了,明月才去放熱水,她洗好叫李秋嶼給吹頭發,李秋嶼沒法拒絕,叫她坐跟前,她身上青春幹淨的氣息,十分令人心動,頭發烏黑,充滿光澤韌勁,這是生命力旺盛的樣子。李秋嶼非常熟悉這種洗發水的香氣,她一洗出來,格外的香,她的耳朵看起來潔白脆弱,像個可憐的蝴蝶标本。
兩人沒再說什麽了,直到半夜,明月在屋裏睡得好好的,被人推醒,她真困啊,眼皮重得掀不動,腦子是渾的。燈亮了,更沒法睜眼,李秋嶼面色潮紅,鼻尖全是汗,他端着一杯溫牛奶。
“睡前忘喝牛奶了吧?”
她睡覺不鎖門,這是李秋嶼的房間,他愛什麽時候進什麽時候進。明月被他搞得無所适從,她只想睡覺:
“你還沒睡嗎?”
杯子都拿不穩,李秋嶼大半夜叫她喝什麽牛奶呢?明月嘴張得費勁,“我不喝了吧……”眼見要倒下去,李秋嶼摟住她,“聽話,喝牛奶對身體好,對睡眠也好。”明月揉揉眼,“我好困啊!”她稀裏糊塗想,我睡得正好,為什麽要喝牛奶?
李秋嶼端穩杯子,明月低頭,不是用腦子完全是用嘴去找,她一下喝嗆了,牛奶濺一胸口,這下人清醒了,她咳嗽得臉通紅,他拿來毛巾,給她擦拭,嘴角臉上也都是。
明月軟綿綿抱怨一句:“我都睡着了。”
李秋嶼臉上的紅潮,像是一時半刻褪不下去,微笑着說:“接着睡吧。”他折騰她半天,心裏漸漸平息下來,幫她蓋好被子,在床邊又看了很久。
第二天,明月也只不過提醒他一句,不用半夜再叫她起來喝牛奶,李秋嶼答應了她。
來了一輪冷空氣,孟渌波突然要請客,沒有外人,除了趙斯同。這次把李秋嶼也叫上了,在一家私房菜館。孟家和趙斯同的關系突飛猛進,好得不行,趙斯同現在完全是青年企業家形象,又有文化,又有愛心。孟渌波在報紙上看到他,那是一個标準的才俊模樣。
飯桌上,自然要談大事,談國家政策,孟渌波是很擅長解讀文件、解讀政策的人,國家新出臺四萬億計劃,孟文俊大約有救了。
上證指數最終從6124點跌到1664點,孟文俊幾乎要跳樓,真有人跳樓。他說起這段時間的壓力,唏噓感慨,不禁對趙斯同的幫助感恩戴德。
“沒有趙總,恐怕我墳頭草都要長起來了。”
趙斯同笑道:“文俊哥客氣,這下不用擔心了,國家拿出GDP的四分之一救市,這是何等魄力?美國搞的全球經濟危機不是第一次見,我們要相信政府。”
李秋嶼照例一言不發,默默聽着,孟文俊沒去跳樓,還真有點可惜,他腦子裏輕浮地滑過這麽個想法。趙斯同留意到他嘴角那點稍縱即逝的笑意,還未深究,孟文俊已經又給他滿上了。
孟文俊請他談談對美國經濟危機的看法。
趙斯同熟知一切歷史大事,從美國八十年代收割拉美,到九七年收割東亞東南亞,說得頭頭是道,把每一次經濟危機說得深入淺出,就是中學生也能聽明白。他有留美經歷,非常了解美國制霸世界靠的是什麽東西。若是以國家人格化,趙斯同最想當的一定是美國,但他嘴上永遠贊美着祖國。
李秋嶼靜靜注視着趙斯同,他太了解他了,他留在國內,就是要攪合事,越亂越好,他愛這個,這是他生活的真正動力,火中取栗,鮮衣美食,女人金錢,全是這火中的風景點綴。
“明年一定新氣象,孟老覺得呢?”
孟渌波說:“我看政府買了這麽多美債,這一回,是不是相當于美國把經濟危機轉嫁給了我們,不過我也相信趙總所說,政府有政府的智慧,新時代,新機遇嘛,來,”他舉了舉酒杯,趙斯同帶頭站起,很自然捧場道,“好,敬新時代,新機遇!”
新時代,新機遇,這話回蕩在李秋嶼的耳邊,這是趙斯同的時代,無數個趙斯同的時代,他們意氣風發,聰明機智,從不迷茫,越是這樣的時代,他們越能取勝……李秋嶼沒起身,動也不動,趙斯同非常關心他:“秋嶼哥不舒服?”
孟文俊陰陽怪氣:“秋嶼大概就沒舒坦過。”
孟渌波道:“我看你剛剛喝了果汁,是不是胃受涼了?應該叫人上熱的來。”
趙斯同聽聞,立馬喊來服務員。
李秋嶼微笑:“也許吧,吃得不舒服,我在這也不能助興,要不然,你們先聊着?我回家睡一覺。”
趙斯同道:“好不容易大家聚在一起,說說話,不喝酒聊聊天也是好的,我看孟老今天興致很高,秋嶼哥再堅持堅持?”
他說話滿面笑意,不是強迫,叫人聽起來反倒要不好意思了,不能堅持也要堅持,李秋嶼笑了一笑,他不喝酒,不說話,像一團空氣坐那,這大概是孟渌波表情達意的一種方式。
男人的話題永遠是宏大的,野心勃勃,他們都是這個城市裏的人上人,衣冠楚楚,體面得不能再體面。李秋嶼看着他們的臉,全都是一個樣子,只不過孟文俊蠢得格外突出,但身上至少有種可貴品質,他對生活,永遠熱氣騰騰,幹勁十足,日子一定要一路高歌猛進。跳樓未必不是一個壯烈結尾,李秋嶼隔着煙霧缭繞,看他那張臉,深深沉默着。
孟文俊瞟他一眼:“我看秋嶼要睡着了,肯定覺得我們無聊,說不定,心裏在嘲笑我們呢。”
趙斯同笑道:“秋嶼哥不是這樣的人,他最大度了,從不會嘲笑別人。”
孟文俊大口嚼着牛排,眼睛亂閃:“趙總什麽時候跟秋嶼這麽熟了?”
趙斯同和李秋嶼對視一眼,笑說:“我和秋嶼哥一見如故。”
孟渌波看了幾次李秋嶼,他像是神游物外,誰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想事情。
“秋嶼,要不要讓他們上點熱乎的東西?”孟渌波又找他說話,李秋嶼明白,這裏有趙斯同的緣故,趙斯同若高看他,孟渌波仿佛才要多做一點點的樣子。他搖搖頭,謝絕了。
這頓飯吃到很晚,李秋嶼被煙熏得真不舒服起來,孟文俊一根接一根,就沒斷過。趙斯同很節制,他其實無比愛惜自己的身體,他要跟李秋嶼同行,有意無意間,表現出對李秋嶼的喜愛。
“你應該感謝我,但凡我對你熱情一點,孟文俊心裏就要難受了。”趙斯同毫不客氣坐到李秋嶼副駕駛上,笑着看他,“師哥不生我的氣了吧?這段時間,我都沒敢見你,我惜命,怕你一個不如意,就要殺人。”
李秋嶼微笑:“怎麽敢跟你比?你才是擅長殺人的。”
趙斯同佯裝詫異:“這可是污蔑,我什麽時候做過這種事?”
李秋嶼道:“你擅長殺人不見血,我比不了。”
趙斯同道:“未免太小瞧我,我是做什麽壞事了嗎?我可從沒幹過克扣工人工資或者倒賣國家資産這種缺德事。”
李秋嶼道:“你會教唆別人幹,不髒自己的手。”
趙斯同臉上更驚訝了:“我怎麽會做缺德事?會折壽的,我每年都要到五臺山拜佛。佛祖見我手上沒血,那就是真沒血,要是我能教唆成功別人,只能說明,他就是這種人,我不過是喚醒他,好比喊一個人起床而已,這有錯嗎?”他有點不屑一顧了,“是誰告訴我的,一個人想做成什麽,不一定要經自己的手,這不是你總結的經驗?我那時只是個剛成年的孩子,你一個當老師的,可不能天天忘自己教過什麽。”
李秋嶼淡漠着:“我記性不好,說過的話,就像放屁,不用風吹,自己會慢慢散了。”
趙斯同諱莫如深地笑:“知道你這麽說話,有點像誰嗎?”
李秋嶼毫不關心。
趙斯同放慢語速,眼睛要黏李秋嶼臉上了:“孟文俊,他當然不配跟你比,是那一瞬間,他只是個沒腦子的粗鄙貨色,你不是,但為什麽會有一瞬間有點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