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李秋嶼剛發動車子,……

第60章 第 60 章 李秋嶼剛發動車子,……

李秋嶼剛發動車子, 見孟文珊回來,隔着玻璃,她也瞧見了他, 她的頭永遠微微昂着, 不屑跟人交談一樣,只有看見他, 眼睛才生出來笑容。

他熄了火, 孟文珊把一包點心遞給他:“我走前,聽爸爸說要叫你過來,還怕趕不上,正好, 你嘗嘗這家拿破侖。”

李秋嶼接過來道謝。

“你不會立馬給李明月送過去吧?”孟文珊笑問,她試探着, “還真被我說中了?”

李秋嶼說:“我要回酒店。”他現在一點不想談論明月,她過她的, 吃不吃這點心,對她沒什麽大影響。她吃食堂, 氣色看着也好, 春草一樣生命力旺盛,沒遇着他之前, 她也長着,現如今長得更好, 人大了,有主見,老師們也喜愛她,沒自己的資助,念不了大學嗎?笑話, 她遇不着自己,興許也能遇着別人,她這麽聰慧,都念到這兒了,大家一人出一點憐憫,也能把她送到大學裏去。

孟文珊還有話說,滿臉的輕視:“她那個語文老師,喬勝男,你也認識的,跑我跟前居然直接提要求,說我們是朋友,應該以朋友身份勸一勸你,跟一個女高中生保持距離,親戚也不合适。”

像是喬勝男會說出的話,孟文珊學給他,也是一種提醒,李秋嶼笑了笑:“這算不上惡意,我會注意的。”

孟文珊說:“好不容易有男人要了,還管這麽多。”她眼神深處又閃爍起笑,“你注意也好,畢竟明月大了,天天跟你接觸,小心她對你有別的想法,她可不是小孩了,現在孩子早熟,初中生談戀愛的大有人在。”

李秋嶼道:“她念書很用功,不是你想的那種孩子。”

“念書用功又不耽誤有這個心思,對異性有好感,再正常不過。你這樣的,她哪裏見過?就算她将來長大成人,找男朋友也比不了你。”孟文珊的話,叫他心裏有些煩躁了,李秋嶼回避這個事。

“哎,”孟文珊随手給他拍掉臂膀上的一點白印記,不知道哪裏蹭着的,“跟爸爸都聊了什麽?”

李秋嶼更不想談這個。

“随便說說閑話。”

“爸爸上了年紀,你有時間過來跟他說說話他心裏高興。”

李秋嶼嘴裏說好,他連孟文珊也想避開了,離開孟家後,他鬼使神差地又開去學校,天很幹燥,路上過着市政的灑水車,他覺得有點躁意,降下車窗,水壓微塵的味道,往鼻腔鑽,他忽然覺得這城市很陌生。

車子、行人,都有條不紊朝着既定方向去,看起來平平常常,生活中無事發生,李秋嶼揉揉額頭。

學校門口有閑逛的學生,大約是住校生,李秋嶼觀察了會兒她們,多好的孩子們,歡聲笑語,買一支新筆,一袋零食,湊一塊兒說悄悄話,就非常快活了。他沒有過這種快活,最小的年紀裏也沒有。

李秋嶼出了會神,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小店裏出來,是秦天明,他托這女孩子把點心給明月帶去。

明月在水房洗頭,正拿幹毛巾絞頭發,秦天明喊她出來,兩人便找一個有太陽光照着的角落,一塊兒吃拿破侖。

“真好吃啊!”

“是啊,一點不膩。”

兩個女孩子感嘆着。

“怎麽最近不去你表叔家了?”

“嫌耽誤時間,年底了他也忙。”

本來沒打算吃完的,你拿一個,我拿一個,吃了還想吃,最後見底了。人活着,就是難控制這點口腹之欲,吃光了,兩個女孩子還在回味,這點心太好吃了。

她們沒什麽統一話題,閑扯幾句,明月不舍得扔包裝袋,打算寒假回家裝東西用。她把袋子疊得整整齊齊,這麽好吃的點心,他沒留下,他都走了,又回來過,可她沒見着他。

元旦聯歡的時候,張蕾給班級帶了許多裝飾品,有拉花、氣球,還有糖果。明月跟同學們一塊兒布置教室,真喜慶,像結婚的新房,明月想起人結婚鬧新娘子,灑一身玉米粒,打領子鑽進去,新娘子被摁着頭跟新郎親嘴,便惱了……她突然想起這個事,沒跟李秋嶼說過,他一定不曉得她那裏結婚是這樣的。

她坐在人群裏,又覺得寂寞了,人家笑,唱什麽跳什麽,只是喧嘩着……張蕾過來把她拉起,笑着跟人說:“李明月還會說書呢,讓她來一段。”

明月并不忸怩,在人的起哄聲裏道:“我給大家清唱一段《小大姐偷杏》,平調三弦書,沒弦子湊合聽吧。”

她起了個範兒,開口就唱:“行路君子站莊頭,見一位大姐把菜揪,薅了一籃黃花菜,她擓着籃子往家悠。”

沒唱幾句,學生們叫喚着太土了太土了,明月也不搭理,堅持唱完,孟見星帶頭鼓的掌,他也覺得土,李明月真是土得冒煙。

“你怎麽會唱這個?”他悄聲問,明月說,“我爺爺就是唱這個的,家傳絕活兒,不行嗎?”

“真的很土。”

“你洋你的,我土我的,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你說話怎麽這麽沖啊?”

“我說實話就是沖了?我們書裏的詞兒好着呢,你聽不明白,就算了,誰愛喜歡什麽就喜歡什麽,互不幹涉。”

“又不止我一個人覺得土。”

“我都說了,你們覺得土那就土好了。”

孟見星真是一點都說不過她,他發現她相當自信,壓根不為這個苦惱,大大方方的,他隐約覺得李明月身上有股什麽勁兒。

張蕾在人群裏看她的臉,李明月太不害臊了,她怎麽敢唱的,誰唱這個?她唱得臉不紅,心不跳,還覺得自己唱很好,土死了,就是念了大學也改不了那股土氣。她蠢蠢欲動,盼着假期被選上,去見大世面,李明月念書再行,她也擺脫不了小農思想。張蕾想到這,又釋然了。

教室裏繼續熱鬧着,明月臉滾燙,待久了便往走廊來,隔着玻璃,能瞧見遠處的高樓輝煌。陽歷年了,這放在鄉下,是人要賬的日子。賬擱了一年,不給說不過去,能不能要上來,那另說。城裏頭,人想着花樣玩樂,高興着。李秋嶼沒再來找她,他像是把她忘了,明月趴欄杆上,她總歸要自己一個人的,可李秋嶼從沒覺得她說書土,他誰也不說,他不說人的不好……她不會因為旁人說她土,就難受,一點也不,叫她難受的,是別的。

哪怕人都說《小大姐偷杏》土,只要她覺得不土,就是不土,這标準不是自個兒定嗎?那李秋嶼呢?她能不能自個兒給他定個标準?她調動大腦,一點一滴地回想,打第一次碰面開始,他說的話,神情,動作,他做的事。

一直到期末考,明月也沒再見着李秋嶼,大約是他覺得她變得不那麽熱情,才這個樣子,是她自己要這樣的嗎?明月也糊塗了,可她心裏并不高興,她一會兒覺得這樣才正常,一會兒又陷入非常感傷的境地。她只給他打過一次電話,說的也是學習,李秋嶼不冷淡,聲音如常,好像她親近些,疏遠些,都可以,她到底在懷疑他什麽呢?可他到現在,什麽也沒做了。

喬老師告訴她,去上海最終定了二十個名額,是資助游學的名義,這名單是資助人趙斯同親自篩選的,都是家庭條件不太好的貧寒學子,成績優異,名單上還有張蕾。

她沒報名,名單上卻有她,這是喬老師給她填的,給她做起思想工作,來回也就四天,不耽誤回家過年,不去浪費機會雲雲。放在以前,這樣的事,她要跟李秋嶼商量的,她自己考慮了下,便跟着同學們一道坐上了火車卧鋪。她不能老依賴他,什麽事都去麻煩他。

明月第一次坐火車,非常新奇,老師說,睡一覺一睜眼就到上海了。火車站人山人海,他們跟着三位帶隊老師,緊緊跟着,老師強調了安全問題,喬勝男也在,喊他們名字時,聲音特別大。

真是太擠了,擠得大家嘴裏抱怨早知道不出來。

不用邁腿,人就把你擠走了,工作人員拿着大喇叭維持秩序,明月被前頭人的大包蹭得臉疼,這跟汽車一樣擠。怎麽這麽多人呢?一出門,就這麽多人,大家都跟牲畜一樣,擠來擠去,絲毫沒有禮儀了,也沒人聽,反正就是擠。

老師說,硬座才吓人,過道裏都沒法走路,他們坐軟卧,相當不錯了。

什麽風景也看不到,因為是夜裏,只有途經城市,才能見高樓中的燈光。火車的聲音單調又富有節奏,轟隆隆,轟隆隆,像一個什麽沉重的長獸,平滑地往前抽動,在夜裏駛過沒有人煙的曠野,還有一個個地理書上的城市。

明月在中鋪睡得難受,她便趴着,聽火車在那抽搐,還有人打呼嚕,響得要命。老師給他們發了食物,她半夜起來,泡方便面吃,覺得異常美味。

她還去了趟廁所,在裏頭好奇地打量。

他們灰頭土臉地到了上海,都沒睡好,趙斯同來接他們,他神采奕奕,從沒在人跟前露過疲态,永遠是年輕英俊的。他一出現,師生們都覺得,他這個人,跟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真般配。車子經過很繁華的一個路段,街上的人,打扮新奇,老師說上海是這樣國際化的。

行程很緊,他們先去參觀了趙斯同的美術館,太高雅了,什麽也看不懂,趙斯同介紹得頭頭是道,師生們一直點頭,明月夾在人群裏,不點不是,點了也不是,她懷疑大家其實沒搞明白,但要給趙斯同面子。也許,不僅僅于此,少年們意識到自己沒有審美、品味可言,這一點必須學習。

張蕾離趙斯同最近,跟他說着什麽,她一會兒睜大眼睛,一會兒矜持笑着颔首,是學生裏最搶眼的一個,連喬老師都不知不覺被擠到邊上去了。

有人扛着攝像機,一路跟着他們。

趙斯同給師生們安排了各種館,明月最喜歡天文館,接觸到極新穎的東西,舍不得走。到了晚上,這下上海的璀璨一下特別直觀,他們被安排在一家江景餐廳吃飯,透過玻璃,能見着亮燈的游輪滑過,高樓林立,光芒萬丈,漂亮得不得了,這視野太好了,好像置身天堂,同學們哇哇亂叫,大家都心知肚明:有錢真好。

這搞得像做夢一樣,可有的人過得就是這樣的日子,比如趙斯同。明月本來覺得李秋嶼工作的酒店已經夠好,他給大家安排的,更上一層樓,服務好得不行。住的地方,也能見着江景,大家興奮得不想睡,趴玻璃那往外瞧,怪不得人都朝大城市來,這裏就是天堂,紙醉金迷,迷人的眼,也迷人的心。

大家吃飯的時候,自動注意起吃相,無論到哪兒,要先熟悉規矩,唯恐被人恥笑,說沒素質。

趙斯同一間房一間房地進,他太貼心了,都這樣了,還在關心師生們有沒有什麽需要。能有什麽呢?這樣頂級的待遇,沒人享受過,好像之前白活了,人家手一扯,扯掉塊巨幕,露出個堂皇亮麗的超級世界。

這對十幾歲人的沖擊巨大,老師們也在感慨,但他們早定型了,知道自己一輩子上限在哪兒了,所以也就嘴上說說。但學生們不一樣,他們見着了,就想得到,就要夢一夢。

他們有差不多的出身,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好像來一次上海,人生目标都跟着清晰了。他們一定要更努力學習,跨越鄉村、小鎮,為的就是眼前雪白的桌布、幹淨的衛生間,光滑的地板,留在這裏,從自己這一代開始,當城裏人,改變戶口本上戶口的性質。只有變得優秀,才能生活好。

明月坐在那聽着,是的,是要這樣,還有其他嗎?同學們沒再說其他,她總覺得還該有點什麽,她希望過得快活,現在很快活嗎?談不上,她最最夢想的是,不受錢的束縛,不缺錢,還能去花橋子說書,她想自由,那是她最樂意幹的事。困擾她的,依舊困擾,她必須留在城裏,才能過一種有出息體面的生活。她可能永遠達不到理想的世界,盡管此刻,坐在一個極其夢幻的地方,她知道是假的,不屬于她,她也未必多想要。

學生們這幾天,心情都非常激蕩,趙斯同通知他們,可以再多逗留幾天,除了明月,大家都想繼續留這裏多看看,多走走。

大廳有種茶特別清香,明月還想喝,一個人坐電梯下來,她瞧見趙斯同在跟喬老師坐休息區說話,喬老師是微笑着的,明月見她抿了下頭發,臉微微低着,再擡頭笑眼更濃。她站起來,趙斯同笑着把包遞過去,在她手腕那像是撓了一下,明月看見了,非常細微的動作。

明月心裏直跳,她連忙縮回頭,等再探看,人都不在了。明月走過去,她看看沙發,也坐在了上頭,沙發很舒服,她一點也不拘束,四仰八叉往高高的穹頂看。

她見到了,聽到了諸多新奇的、高級的東西,也該回去了。

“李明月?”趙斯同的身影,突然出現,明月一個激靈,很快松弛下來。

趙斯同笑吟吟坐她對面:“怎麽一個人下來了?有什麽需要嗎?”

明月搖頭:“我下來喝點茶水,怪好喝的。”

趙斯同道:“喜歡的話,可以讓前臺送你一罐。”

明月說:“不用,我喝很多了。”

趙思同笑道:“可以送的,這裏還有定制的小禮物給客人,免費帶走。”

明月想了想:“住這肯定很貴,羊毛出在羊身上,看着不要錢,其實還是花了錢。”

趙斯同哈哈一笑:“你真聰明,怎麽樣,這兩天感覺還好嗎?”

他很會聊天,跟老師,跟學生,跟誰都能聊兩嘴,什麽話題都能聊,無所不知,學識豐富,明月也不得不承認,趙斯同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不單單是有錢,他見着什麽,都能說出個一二三,可見是本來就了解的。

他還打算帶師生們去體驗一把打高爾夫。

“可惜你小表叔沒來,我更喜歡跟他一起運動。”

明月抿着茶:“你們在一塊兒打球嗎?”

“我在你們那裏,想運動了會約他,你們那兒球場不行,很少打,明天我帶你們去見一見真正的好球場。”

“不了,我想先回家了,我正想問老師,可以走嗎?”

趙斯同笑着皺眉:“玩得不高興?你的同學都願意留下來。”

明月說:“我得回家了。”

“急着回家幹什麽呢?”

“要過年了,得大掃除,我得幫奶奶幹活。”

趙斯同笑道:“沒關系,等你小表叔送你回家,讓他幫幫忙,你來一趟上海不容易,我以為你小表叔不舍得放你來呢。”

“我做什麽,他不幹涉的。”

“他嘴上不幹涉,心裏未必,你小表叔是個口是心非的性格,”趙斯同跟她是玩笑語氣,“我很了解他,恐怕要比你這個小孩兒多點。”

“你們是好朋友?”

“算是朋友,只不過我比他大方一些,你看,他都沒帶你到北京上海這種地方玩玩兒,小氣。”

趙斯同一點不像說他壞話,語氣親昵,明月聽得不大舒服,她的臉被茶氣濕潤着,想到這兩天他們一塊兒拍照有人跟着錄像的事,頓時了悟:趙斯同還得上報紙,上新聞。

這個事,師生們回去,能說上整個年關。

“既然來了,還是多玩玩兒,多看看再回去。”

明月很堅定:“不了,我還是想回家。如果能走的話,我要走。”

“你沒有留戀嗎?你看你的同學,都舍不得走。”

“沒有。”

“上海不好?”

“好,但這兒不是我家,這兒也不需要我,但我回家能幫奶奶幹點活兒,她就不用那麽累。”

趙斯同微笑着注視她:“真的要回去?”

“對,我要回去。”

“這樣的機會,以後可能不會再有。”

“那我也要回去,不是都拍照錄像了嗎?我的任務算完成了。”明月心道,這人為了好名聲,真是舍得花錢。

趙斯同哼哼直笑:“你小表叔要失望了。”

明月警惕又惑然:“失望什麽?”

“失望你太聰明,這樣他就不好騙你了。”趙斯同半真半假笑着起身,“我給你訂票。”

趙斯同訂的機票,他親自帶着明月回去,明月第一次坐飛機,短短幾天,她完成了人生裏兩個第一次,怎麽也沒想到,是趙斯同幫她完成的。

飛機真快,真便捷,也沒人擠你,還是得用功讀書,以後叫奶奶也坐一坐飛機。明月想到說書的事,有些惆悵了,留在莊子裏是注定沒有希望的。

到了機場,明月才知道趙斯同讓李秋嶼來接他們,她在看到他的一剎,特別心虛,她都打過電話說自己放假要回家,李秋嶼沒說送她,他好像早知道她心意,只問要不要陪她到汽車站,她當然拒絕。

李秋嶼已經給馮大娘家去過電話,因為遲遲沒等到她報平安。

他知道她跟着同學們一塊兒去上海游學了。

她有段時間沒見他,李秋嶼好像瘦了,他一見着她,便露出很柔和的笑來,似乎一點不怪她撒謊,什麽都不怪。

這多像那個春天啊,明月忽然羞愧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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