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失憶開始的十年後(四)

從失憶開始的十年後(四)

周舒妤應該走的,但她也不知道走到哪裏去。

視線內有一個黑衣黑帽黑口罩的人向她走來,怎麽想都很奇怪吧,她下意識地往周圍看,附近不是有巡邏的保安嗎?

結果下一秒,她聽到那個可疑的人喊出了她的名字。

“周舒妤。”

……她其實有想過,這個人會不會是搶劫致她失憶的那個可惡家夥,但這個聲音是李東城。

他……怎麽會在這裏呢?回來找她的嗎?

相對于她的滿腹疑問和糾結,李東城向前走了幾步,但沒有完全靠近,問出的問題和她想的一致:“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他又率先提供了答案:“來看我演唱會的嗎?”

少自戀了,周舒妤剛想這麽說,但想到自己的處境,還是抿住了嘴,很艱難地開口:“我有事想找你幫忙。”

“好啊。”話說出後,李東城才意識到自己袒露得太快,便轉口嘲諷道:“讓我看看無所不能的周舒妤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

這家夥完全是一副高高在上,得意洋洋的樣子。

要是她有骨氣的話,真應該掉頭就走,說句,“謝謝,不用了。”

但現在要不是麻煩好心的花店老板,就是要求助李東城。周舒妤沒意識到這裏的情疏之別,只選擇了自己能接受的那個選項。

遂心一橫,抛卻恥辱:“我被搶劫了,身上的東西全被拿走了,還有……”

李東城完全沒有懷疑她的話,他印象中的周舒妤是不可能說這種無聊玩笑話的人,此時瞳孔裏也只有震驚,他不知道周舒妤遭遇了這種事情,壓在複雜情緒上的反而是擔心,他不自主地走近問:“還有呢……”

周舒妤撇開目光,不得已暴露自己的窘迫:“我的頭可能受傷了,失去了一些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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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停止了,因為李東城伸手摸了摸她微濕的頭發。

“所以你才這個樣子……”

他知道今天下午下了雨,那時他坐在車裏,覺得這場雨和自己沒什麽關系,沒想過周舒妤就走在這場雨裏,遇襲、受傷、被淋濕。

周舒妤。愣了一下,偏頭,躲開了他的觸摸。難以啓齒地說,“我想向你借一點錢,後面會還給你的。”

她的冷漠疏遠刺傷了李東城,“就為這種事你來找我?”

才不是這種事,但凡她能聯系上一個熟人,她就不會卑微下賤地來找李東城幫忙。

見她不答,李東城又問:“我們多久沒見面了,周舒妤?”

“十年了吧。”

李東城也不想提以前分手的事:“這十年你一次也沒有聯系過我,你覺得我們還有多少情分,值得我幫你?”

周舒妤也覺得自己很不要臉,但她現在真的沒有辦法了,情緒激動道:“我能聯系上的人只有你了,你就不能看在老同學的份上幫我一把……”

她不說還好,說了只會更加激怒李東城。“只是老同學?”他冷笑一聲,看着永遠這麽堅硬這麽冷酷的周舒妤,當年提出分手的時候她也是這個樣子,永遠踐踏別人的真心,永遠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他真想讓她也嘗嘗那種滋味。

在最需要你的人面前轉身就走,只留給他絕望的滋味。

周舒妤硬是看着他決絕地走了,也沒有再說出一句軟話。

大不了去當乞丐,去餐館洗碟子,她就不相信自己這麽大一個活人會過不下。

然而,在她目眦盡裂中,李東城還是走了回來,他踢倒了一個鐵制的垃圾桶,又将它扶起回來,生了會悶氣,還是走回來,對周舒妤臭着臉說:“走啊,去醫院。”

那一瞬間周舒妤真的是想哭,“你不是不幫我嗎?”

李東城自嘲道:“不是你說的老同學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一前一後地走着。時隔多年重逢,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去拉她的手。

坐在出租車後座的兩人隔得很遠,各看一面車窗,司機從後視鏡看出了是剛吵完架的小情侶,一句話也沒敢吱。

周舒妤冷靜下來後,感覺李東城的氣壓也低得可怕,想到他今天開完演唱會一定很累,語氣便放柔了幾分:“其實你把錢借給我就行了。”不用陪我去醫院的。

李東城顯然聽成了另一種意思:

拿了錢就想遠走高飛,和我撇清關系?

冷眼看她:“既然你是乞求的一方,你得到什麽,取決于我給你什麽。”

周舒妤大無語,轉過頭不再理他。

李東城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了,其實他不僅注意到了她濕漉的頭發,蒼白疲憊的臉色,還有她暗沉單薄的衣服。

他不明白不可一世的周舒妤怎麽會混成這個樣子?這十年間她到底經歷了什麽?

可恨的憐憫一度要占據上風,被他強壓下去。不過是老同學而已,沒必要投入太多感情。

到了醫院,周舒妤下意識地看他。

李東城見她連進醫院要挂號,跟着顯示屏上的字找指定科室都不知道,才明白這個茫然無辜眼神的意義。

“周舒妤,你不會真的把你引以為豪的腦子撞壞了吧?”

面對他刻薄的言語,周舒妤選擇充耳不聞。

先是腦部掃描,等片子出來,又花了一段時間。兩人在走廊的藍椅上坐着,一言不發。李東城找了一個話頭:

“過去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這種事倒沒有瞞着他的必要,“高中以後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李東城眼光閃爍,花了一點時間來消化這個答案,“那就是說十年間的記憶,你都沒有了。”然後又是冷嘲熱諷:

“難怪你看起來像個傻瓜。”見周舒妤默然,他也意識到自己說話重了,便不再開口。

醫生拿着片子,仔細詢問了周舒妤,撞到腦子時發生的情況,首先排除了腦震蕩的可能性,但提到她的體溫有點低,可能是低燒,回去之後要注意休息。

“那我失去的記憶什麽時候才能恢複?”

“這不好說,人的大腦很複雜,不一定是外傷引起的失憶,有時候是我們自己選擇性、逃避性地失憶,也許明天早上你就會好起來,也許要一個月或者幾年,都有可能。”

“也許,永遠?”

“……對。”

門口的李東城把這些話都聽了進去,等人出來的時候,他就皺着眉,把外套脫給了周舒妤,“不是怕冷嗎?穿着吧。”

付費領藥時,他身上那件黑色的短袖搖滾T-shirt,很快引起了Echoes粉絲的注意,這是今天李東城在舞臺上穿過的,已經有很多張圖在網上流傳了。

盡管他現在戴着帽子和口罩,根本看不清樣子。

意識到自己可能被發現了,李東城就沒有和周舒妤走在一起,而是穿過她的時候,說了一句:“你先上出租車。”

對于躲避狗仔和粉絲他很有技巧,熟練得多少讓人有些心疼了。

周舒妤不安地上了出一輛出租車,等了大概五分鐘,一身黑的李東城才打開車門坐下,報了一個地址:“皇後酒店。”

面對司機探尋的眼神,周舒妤忙解釋道:“我們是一起的。”

李東城聽着這麽一句話,垂下了眼眸。

要是沒有李東城在前面帶路,周舒妤一定不敢走進那金碧輝煌,像是皇宮一樣的酒店。

她這一只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小的螞蟻,穿過廣闊得像是原野一樣的大廳,坐着半透明的觀光電梯扶搖直上,看盡這座霓虹城市的絢爛多彩。

以前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去過一次酒店,準确說是那種隔音效果很差的賓館。

狹窄,昏暗,臭氣逼人。

但李東城最後還是選擇不做:當時他臉紅得要命,這個熱血方剛的少年,做的最出格的一個動作,也就是把她緊緊摟在懷中:

顫抖着說:“反正我們一定會結婚,所以我不着急在這裏得到你。”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這件事。

這件事,離失憶的自己不遠。離他大概過去很久了。

周舒妤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他剛好沒有看她。

拿一張金卡刷開了房門,李東城摘下了口罩和鴨舌帽,對周舒妤說:“你先去洗澡吧。”

她點頭,還以為自己身上是有什麽味道,又聽他說了一句:“不用擔心,我會讓人送衣服過來的。”

周舒妤便壓抑着惴惴不安的心,走進像一個房子大的浴室,打開花灑,任由熱水将自己淋個透。中途李東城有過來敲門,“衣服全放在門口了,你自己拿。”

等她洗完澡,吹完頭發。才知道這個全部是多少,排成小長隊的盒子裏有各種顏色,各種款式,各種大小的文胸和內褲,簡直讓周舒妤臉紅得想找個洞鑽進去。

這麽多東西,肯定不是李東城一個人去買的,大概是剛剛他跟前臺的人說,讓他們代勞,因為他不确定尺寸,所以讓她們各拿了一樣。

對于衣服和褲子,李東城倒是沒有給他多少選擇的餘地,是她不常穿但他喜歡的風格,粉色的針織衫,藍色的牛仔鉛筆褲。

真不知道應該說他體貼還是惡趣味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周舒妤嘆了一口氣,挑了自己能入眼的穿上了,她想要洗衣服,李東城告訴她有客房服務,讓她先坐下來吃飯。

但一桌子的菜還是太浪費了吧。

周舒妤沒立場批判他的奢侈。

只好坐下來吃飯,但拿到盤子裏的還是簡單的日本飯團。

坐在斜對面的李東城,抱着手,神情像是挑剔的美食家。

“你也吃一點吧。”周舒妤知道,從演唱會下來的他,應該也沒吃多少。

聞言,李東城松下肩膀,拿着筷子每個菜都吃了一點,但凡是看得順眼的,味道還過得去的東西,都會讓周舒妤試一下。

他又在扮演帶路人了,什麽時候李東城走在了她的前面?周舒妤想到這件事時,就如梗在喉。

不過她很快就注意到,李東城實際上也沒有吃多少。

他以前可不是這樣。高中吃飯總是大快朵頤,風卷殘雲。上課的時候也經常說肚子餓。像是身體裏面有貪吃怪一樣。

更不用說他和周舒妤在一起,總是興致很高,食欲很好。他們吃過一塊錢路邊攤的粉,也吃得津津有味,當時她只吃了一半,就把碗給李東城了。

現在是怎麽了?怎麽吃的這麽少?厭食症嗎,還是明星的自我管理?

大概意識到周舒妤疑問的眼神,他說:“我們有巡演計劃。”

李東城看着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好像認可了這個說法。

才怪,他就是沒有胃口。

像小雞啄米一樣進食的周舒妤問了一句:“那你還點這麽多菜?”

“不可以嗎?”大明星李東城反問道。

“有點暴發戶的行為了。”

“你……”想從周舒妤這聽到一句好聽的話是不可能的,他反擊不了,只能擠出一句:“你好好吃飯不行嗎?”

話題打住,空氣安靜。

李東城看着周舒妤吃飯,想到在她心中自己的形象,就是一個可笑的暴發戶。

是啊,他是在炫耀,十年後的李東城過得有多好。以前那些李東城給不了你的東西,十年後的李東城都能給你。

一頓豪華豐盛的晚餐。

一件昂貴好看的衣服。

一間幹淨、安靜、寬敞、明亮的房間。

一事無成的小混混李東城,不會窮一輩子。所以分手,是你做過最不明智的一個決定,周舒妤。

他不是報複性消費。

他只是在報複你。

周舒妤。

他想要,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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