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從失憶開始的十年後(六)

從失憶開始的十年後(六)

“那個,小周?我能這樣稱呼你嗎?”眼見李東城那邊說不通了,楊哥打算找周舒妤談幾句話。

周舒妤點點頭,“你請說。”

倒是挺有禮貌的孩子,白白淨淨的,不像從山區來的啊。

換做了長輩對晚輩和藹的腔調:“你什麽時候來的C市啊?”

“……今天早上。”

“這麽早啊,怎麽沒有看見你的行李啊?”

李東城幫她答了:“她被搶劫了,現在身上一無所有。”

楊哥看了他一眼,覺得李東城對他資助的學生挺關心的。

又轉過頭去問周舒妤,“你什麽時候畢業的?一直沒找到工作嗎?”

李東城聞言,皺了皺眉頭,“這很重要嗎?問東問西的。”又看像周舒妤這個好學生直着身體,認真得跟個什麽樣似的,她就從來不會對自己這樣。

“你幹嘛一直站着,坐着啊!”

周舒妤沒聽他的。

還是楊哥擺手勸她坐下,“是啊,坐着嘛!別緊張,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基本情況,以前做過什麽工作?”

周舒妤咬緊下唇,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楊哥看出她的為難,讪笑了一下,“現在工作是不好找啊。那你。有什麽興趣愛好沒有?比如說化妝啊,拍照啊,修圖啊,視頻剪輯你會不會呀?文案編輯你擅長嗎?有過粉絲群運營的經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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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這些問題,像一個個巴掌一樣把她擊倒。除去十年的記憶和經驗,周舒妤擁有什麽呢?離開學校,才知道自己是一個除了學習成績好一無是處的廢物。

她最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指甲慢慢摳進手心裏去。

李東城不悅的聲音響起,好似平地驚雷:

“她是當我助理,又不是當你助理,管那麽多幹嘛?”

“……”周舒妤嘗試恢複鎮定,我因為生病,把時間都浪費掉了。以後你教給我的任何工作,不會的話,我會認真學的。”

她起身彎腰鞠躬,低着頭的樣子,卑微到了塵埃裏。

讓李東城多少也有些不忍,他可以給錢養着她,讓她住在房子裏,但對于她是天大的侮辱。周舒妤這家夥根本不會平白無故的接受別人的幫助,成為一個沒有用的人,大概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

楊哥整天面對的都是硬茬,什麽時候見過這麽聽話好說話的姑娘啊!剛好可以賣給李東城一個人情,以後拿來做談判的籌碼,一時恨不得把大腿拍斷:

“好,那我們加一下聯系方式。”

這一次李東城可以直截了當地說了:“她手機丢了,你從品牌方那裏拿一臺手機給她,錢可以從她工資裏扣,當然你也可以當做見面禮送給她。”饒有暗示意味的威逼利誘。

楊哥立刻會意:“晚點我就拿給你,今天下午你就跟着我們一起,先不用做事,認一下人,看一下我們是怎麽運作的。”

他們三個人一起吃了中飯。

上車後,睡眠不足的李東城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周舒妤在熟悉她的新手機。

“坐在車上玩手機不好。”這還是以前她對李東城說的話,現在立場對調。

聽到他說話前,楊哥還以為他睡着了,都把車裏音樂關小了。又轉過頭去問周舒妤:“小周啊,你平時喜歡聽音樂嗎?對我Echoes了解多嗎?”

周舒妤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羞赧地搖頭。

伴随着李東城冷過空調的聲音:“別問她了,大概就是一首歌都沒聽過的程度吧。”

周舒妤明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但還是忍不住用鞋子碰了一下他的腳。

哪有這樣拆臺的老同學?

那邊是楊哥大為震撼并深感疑惑:“啊?不會吧,我們Echoes可是火遍全國的程度啊,有很多粉絲的。”

李東城被踢了一腳,半睜開眼,看周舒妤在瞪自己,覺得好氣又好笑,但還是替她找補了一句:“山區網絡不太發達就是這樣子了。”

經過一個上午的相處,楊哥也大概知道周舒妤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了,便沒有再刨根問底地為難她。而是教她注冊和操作社交軟件,“我們的情況在網上都可以搜到,你可以關注我們樂隊的官方賬號,還有東城,思源,景雲,浩然的個人賬號,這是我們的超話,很多粉絲會在這裏發最新的物料,你還可以加我們的粉絲群。了解最新熱點和粉絲動态,也是助理的工作之一……”

周舒妤邊記憶着,點着頭。

聽着他們兩個的竊竊私語,李東城完全沒了睡意,不滿道:“她指不定當我助理多長時間呢,你別把什麽工作都丢給她。”

倒是周舒妤還是跟以前一樣,最尊師重道的學生,最盡忠職守的小兵,“謝謝楊哥,你教給我的東西,我會盡快熟悉的。”

楊哥立馬成就感拉滿,反駁李東城的時候都帶了幾分底氣:“這樣才對嘛!”

李東城難得對他做了一個鬼臉,偏過頭不再理他。

Echoes新來了一個助理,很快在工作人員之間傳開,不少人主動前來和周舒妤搭話,她也因此記下不少人的名字。

只是他們詢問的問題着實有些難答:“誰介紹你來的?東哥?你跟他是什麽關系啊?楊哥說他從高中就開始資助你,那你們關系好嗎?來往多嗎?”

接連不斷的問題多少讓周舒妤有些頭疼了:“李東城……李先生他是我的恩人,我欠了他很多東西,希望有一天能還清。”

準備進錄音棚排演的李東城,在經過她旁邊時特意笑了,小聲地來了一句:“恩人,你可記住啊,昨天還打了我一巴掌呢。”

“對不起……”她下意識嗫嚅,但估計潇灑離去的他沒有聽到。

大家見此情形都紛紛感嘆,“看來你和東哥真的很熟啊……”

“诶?”周舒妤多少有些錯了,這能看出什麽嗎?

吃瓜群衆回複:“他平時不怎麽跟人說話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只是在耍帥扮酷呢?還是不說這些容易引起攻擊的話吧。

熱鬧的讨論之後,是長長的沉默。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各自的朋友,各自的話題。

并不是周舒妤這樣一個外人可以輕易插進來。

高中時期,她就置身于人群之外,那個時候她媽也跟她說沒必要合群,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花時間交際,投資感情,培養感情,不過是浪費時間,浪費心力的行為。

但28歲的周舒妤還可以像18歲的周舒妤一樣嗎?

這裏不是教室,這裏沒有老師,沒有确定的知識,沒有确定的考題,沒有能夠幫她戰勝一切困難的筆。

她所面對的只是人而已。

周舒妤多少有些悵望,失憶之後,她常常深感力不從心,無所适從的痛苦。

尤其是遠遠地看着李東城和其他隊員排練的時候。

這些人不僅有外形上像偶像的條件,操控着半身長,甚至等身高的樂器,瘋狂的,像是蹦跳一樣的鼓點。高昂激烈快速的貝斯和電吉他。

這是他們戰勝這世界一切難題的武器,編織美妙音樂和故事的魔法棒。

世界就在他們腳下。

世界正在注視他們,聆聽他們。他們是那樣從容不迫,精神和勢頭都是那樣強盛,不可阻擋,閃閃發光。真的像太陽一樣,令人目眩神迷。

還有他們的聲音,獨唱或者和聲,低沉或嘶啞,溫柔或哀傷,都有能夠讓這個世界靜止的能力,像是人類對這個世界發出的第一聲吶喊。

要讓世界聽清楚,

能夠震撼人心裏的聲音。

最後一首曲子的時候,李東城在彈鋼琴,俯首在黑白琴鍵之間,虔誠得像是信徒,高貴得像是神靈。

音樂就這麽緩緩地從他指尖流出,汩汩如泉,輕柔得像是雲朵,散漫得像是灑落的星光。

周舒妤忽然眼睛一酸,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哭泣,但還是感慨,曾經倨傲肆意的少年竟然成長為這個樣子了。

在親眼見到他演出之前,她只是聽說,并沒有實感。

說到底,她不過也是為此感動的人之中的一個。

演出結束後,她又得退回人群中了。

盡管人群同樣容不下她。

趁着休息的間隙,楊哥把李東城叫了出去。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朝周舒妤揮了揮手。

“這裏,新來的小助理!”穿着白色寬松拉鏈衛衣的羅思源,用可愛親切的笑容,招待了她。

靠近問出來的問題也叫人咋舌:“小助理,你怎麽說通東城把你介紹進來的?”

他容貌豔麗,笑眼彎成月亮,令人完全意識不到他的攻擊性:“你老實說,李東城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你手上?”

直接把周舒妤大腦問宕機了。什麽古怪的思維邏輯,這人真的是李東城的隊友嗎?

羅思源不肯放過她,還信誓旦旦、勢在必得地說:“什麽把柄,告訴我!他怎麽收買你的,我出雙倍!”

越說越離譜了。

“沒有那種事。”一字一句強硬地回答。

天使臉惡魔心的羅思源,表情瞬間垮了,“真沒意思不好玩。”下一秒就捧着臉,笑着撒嬌道:“助理姐姐,我想喝樓下那家奶茶店的楊枝甘露,你能幫我買嗎?”

周舒妤滿頭問號,剛剛點外賣的時候,她可是親耳聽到羅思源以喝奶茶會胖的理由拒絕的。

現在是怎樣。

“可以嗎?”小惡魔在催。

“……”她有說不的權利嗎?

畢竟她現在的身份是助理,周舒妤認命地點點頭,下樓去買奶茶。

到了才發現,樓下有三間奶茶店,她沒有羅思源的聯系方式,為了不耽誤時間,只好跑了三家奶茶店,買了三杯楊枝甘露。

提回來,羅思源取走了其中一杯。結果只喝了一口就丢掉了,板起臉道:“你不知道我只喝無糖嗎?”

周舒妤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什麽都不知道,怎麽當人助理,建議早點辭職。”沒有一個字留情,那一杯躺在垃圾桶的奶茶就好像澆在她身上一樣。

周舒妤挫敗地提着兩杯奶茶出去,她被羅思源罵的畫面幾乎被所有工作人員看到了。

馬上就有人跑過來安慰她,“沒事沒事,思源他今天應該是心情不好,說話有點不好聽,你別放在心上。”

周舒妤心裏壓抑得難受,但還是說,“是我的錯,我沒有問清楚,是我太想當然了,我以後會問清楚的。”

那個安慰她叫寶儀的女孩很想說,就算你問清楚了,想挑你刺的人怎麽樣都有借口。

但還是拍拍周舒妤的手道:“舒妤,你已經很厲害了。我第一天上班的時候,拿錯了樂譜,東哥看了我一眼,就把我吓哭了。”

“李東城?”他有那麽可怕嗎?

“對啊,他最兇了。”她大有一種告密的氣勢:“有一次排練不順利,他當着所有人的面把吉他砸了,這件事情被流傳出去之後,他就有了一個黑稱‘暴君’……”

男人對女人的愛,常常開始于同情。

女人和女人的友誼,常常開始于八卦。

她們分享兩杯奶茶的時候。

景雲也在問羅思源,“至于嗎?為了一杯奶茶,欺負一個小助理?”

羅思源看着周舒妤和寶儀重疊走遠的背影,捉摸不透地笑道:“你不懂職場上的人際交往,我不吓吓她怎麽立威。沒有吐苦水的素材,打工人怎麽抱團取暖?”

景雲白了他一眼,送了他三個字:“神經病。”

剛和楊哥商談回來的李東城,一路上聽說了越說越誇張的傳聞,臉色陰沉得像是烏雲過境,走進休息室就是一句:“你讓她給你買奶茶了?”帶着明顯質疑的口吻。

“誰?”羅思源表示無辜。

“周舒妤。”

“你說那個小助理,哦,對啊。”肇事者顯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你憑什麽讓她給你買奶茶?”李東城在發火。

羅思源只覺得他無理取鬧:“不然呢?我自己去?她才是助理啊。”

“……她不是你的助理!”

“我以為助理是共用的。使喚一下也沒什麽吧。”

“她不是!”

說太多,只會暴露他們兩個複雜的關系和感情。

末了,李東城說:“你別再使喚她了。”

“不使喚她,那你要她當助理幹什麽?”

“……給我拿個譜子啊。”她做到這個程度就足夠了。

這就是李東城真正想讓周舒妤幹的事情。或在旁人看起來根本不可理解。

更不用說羅思源了,他滿頭問號,求救似的看向景雲,眼神裏只有一個信息:到底誰才是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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