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馬爾代夫之旅(七)

馬爾代夫之旅(七)

馬爾代夫酒店的住房裏最不缺的就是淋浴設備了,常規的花灑,圓形的浴缸,陽臺小型的游泳池,任君挑選,随時使用。

李東城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不太清醒,就進浴室洗了個澡。

溫水淋在身上,驅散了些許疲憊的感覺,随意用雙手搓搓臉,除了10個手指上紋的10個字母黑色鮮明外,他手上那根紅色的平安繩也異常地顯眼。

那是他高中時期做了傻事,再醒來時,向來忙于自己事業,對他少有過問的母親,就坐在他的床頭,給他的手上系上了這一根在福泉寺求來的平安繩。

現在一戴就是十年,顏色也顯得暗淡了,但的确是保佑了他平安順遂。

李東城習慣了,也就不去看它了。

反正有的時候會扒開平安繩,摸一摸當年做傻事留下來的傷疤。

最好一輩子不要讓人看見,以免被人笑話。

今天的活動是浮潛。婚禮儀式結束之後,每個人都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松弛期,大家都商量着玩法,而來馬爾代夫,最不可或缺的就是水下探險。

之前沒去過的人躍躍欲試,去過的人也不介意再來一次。因而從早上開始就不少人趁着天晴,帶着裝備乘船出海。

Echoes這邊也分成了兩隊,徐浩然,李東城,楊哥一隊,羅思源和景雲一隊,分別乘不同的船出發,船上各自配備指導教練,救生員,和攝影師。

羅思源看出發時周舒妤有意識地往李東城方向望,好像是在看他的手腕。便假好心地湊過去問:“小助理,你是不是想去另外一艘船?要不要我跟李東城講?”

周舒妤馬上收回目光,搖搖頭,“我們出發吧。”她的心情遠沒有她表現得那麽輕松,除去一些複雜的心事,往日的陰影再一次浮現,她本身也有一些怕水,因而對于出海工作這件事情并不熱衷。

船離了島,像遼闊無邊的大海駛去,白色的,灰色的海鳥,時而三兩結伴,時而成群結隊,向他們飛來,和他們打了個照面。

天邊濃厚得像是棉花糖一樣的白雲,成為了藍天藍海最好的陪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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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周舒妤的心情始終沒有回到平均值以上,可見景由心生,景着情色。

穿上潛水服,戴上護目鏡,套上腳蹼的羅思源,在下水之前,仍不忘慫恿周舒妤:“在船上坐着多無聊啊,下水玩一玩嘛。”

“我不會游泳。”

“誰說會游泳才能浮潛啊?你都穿上救生衣了,怕什麽?淹不死你的。”

周舒妤還是拒絕。

羅思源只好自己下了海,沒他這麽多廢話,游泳技術高超的景雲,早就游到深處,游到遠處去了。

只有羅思源圍着船游,時不時還冒個頭。

周舒妤跟着其他船員給水裏的魚喂食,魚群越聚越多,再加一個粉色的男美人魚羅思源,一點也不顯得違和。

正是拍照的好時機。

看着水中的魚,就算覺得很羨慕。依然缺乏下水的勇氣,對抗海洋勇氣的勇氣。

也許她正是因為害怕海洋,所以才走到陸地上成為人的吧。

天上的鳥兒,水中的魚都是自由的。唯獨在地上走的人呢?

自由嗎?

“咔嚓咔嚓!”她給尊貴的美人魚王子羅思源拍着照,那美得就像畫報裏一樣的風景。

翺翔的海鳥,五彩的魚群,甚至還和羅思源和護士鯊近距離地拍了一張。

尋思着,羅思源也應該拍累了。

果然他叫人把他拉了上來,癱坐在船頭,又周舒妤招招手,“小周,你過來,剛剛拍的照片怎麽樣?給我看看。”

周舒妤就把攝像機遞給他。

他看了幾眼就開始皺眉,“這張是怎麽一回事啊?”

周舒妤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側過頭來看照片,剛想跟他解釋幾句。未留意到小惡魔羅思源的微笑,他就這麽輕輕地一送力,把毫無防備的周舒妤推下水裏去了。

“撲!”

接觸水面的那一瞬間,聽到巨大的聲響,水裏的泡沫往上升,而她的身體往下這降,恐怖的藍色,拼命地掙紮,慌張地掙紮。

呼吸開始變得艱難,水從鼻子和嘴巴裏不斷地嗆入咽喉。

麻木的軀體,感覺到冰冷,無處安放的冰冷。那種從腳底蔓延到手尖,到頭頂的恐懼,不知從何而來。深入骨髓地啃食着她,像鎖鏈一樣,拖曳着她往海底去。

救命,我還不想死。

一瞬間,周舒妤的腦海裏冒出這個念頭。

誰來救救她?

一向只依賴自己的周舒妤,也會有求人的時候嗎?

她在模糊而混亂的藍色裏,看到水鬼的手,聽到它渾濁不堪的聲音。

“聽話,抓住我的手。”怒吼一般,訓斥着。

“不聽話是不是?”嚴厲,更接近于苛責,或者說恐吓,它的聲音就是一道陰影,密密麻麻地像一張網将她絞殺。

“現在你該知道要聽話了!”暴君的震怒,讓人下意識地屈服、軟弱。

“聽話,抓住……的手。”命令還是奪去她生命的咒語。

就在周舒妤快要,被這種窒息的恐懼和絕望壓倒的時候。

一雙手将她托浮起了水面。

在新生世界迎接她的是,羅思源明晃晃的笑臉。也許她将他和他身後的太陽弄混了。

嗆過水的鼻子和喉嚨,發痛着,但努力呼吸着這個世界上新鮮的空氣。那雙酸澀的眼睛也重見天日,開始張望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親切的世界。

羅思源可惡的聲音,漸漸傳進腦海裏來:“你不要緊張,你穿着救生衣,不會掉下去的,而且這裏水很低,可以踩到礁石的。你瞧瞧你把自己吓成什麽樣?”

他本來還想說,有時候越掙紮越深陷泥潭,越放松反而能夠浮出水面一類深有哲理的話。但看着小助理周舒妤臉色發白,雙目惶恐無神,和平時那副鎮定自若完全不一樣。

有一瞬間的愧疚:“你該不會是真的被吓到了吧?對不起,我只是想跟你開一個玩笑。沒想到你反應這麽大。”

周舒妤應該狠狠罵他一頓的,羅思源從來都是惡趣味滿滿,自行其道的瘋子。

但也許她真的吓壞了,也許……

喘過氣來,完全置身水裏,感受水波蕩漾。和在岸上,或者在船上,看水完全不一樣。就算是看待世界的角度也有所不同。

她像是被水所喜愛的孩子一樣,水托浮着她,像是裏爾克詩裏滿溢的愛,那些小魚也經過她的肩膀和頭發,把她當作海洋景觀的一部分。

她從難過裏誕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豁達,喃喃道:“水好像也沒有這麽可怕嘛……”

沒有水鬼,沒有詛咒。

只有自由。

這才是羅思源想要的答案,他拊掌大笑,“對嘛!”只有直面恐懼,才能戰勝恐懼。我就說周舒妤你不會闖不過去的。”

“我來教你游泳,或者直接浮潛也行。”

他向船上擔心的人要來護目鏡和呼吸管,給周舒妤戴上,邊講解着浮潛需要注意的要領。

“呼吸的幅度要比平時更大一些,千萬不要緊張……”

三!

二!

一!

鑽入水裏。

來到另外一個廣闊的世界。

通過護目鏡看到純粹的藍色世界,遠不止藍色,海底竟然有這麽這麽多的魚,青色的,火紅色的,悠閑的大海龜,還有像裙子一樣收合的水母。

熱鬧的游樂園,所有的魚類像是第一天興致沖沖去上幼兒園的小孩子一樣,那麽快樂,那麽匆忙。

繁多的像是熱浪一樣,或者翩翩起舞的蝴蝶。沒有紛争的協作,共舞一曲。

他們船上的教練,像是幼稚園老師,或者是變回美人魚的人類,被包圍魚群之中,按照海水的律動或者是魚兒的游動,微妙的擺動着身體,就像在跳舞一樣。

姿勢是那麽優美,渾然天成。

蝴蝶一般的魚兒們,都在輕嗅他這一朵巨大的花兒嗎?

海底一切的景象,都美不勝收。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只是聽別人口述,描繪,甚至是通過照片,都難以感受這種神奇的沖擊。

周舒妤被驚心動魄的美感所攝。

也許她也曾經做過一條魚,或者是一只鳥,一只蝴蝶吧。就這麽按照自己的方式往前游去。

……

不過雖然在極短時間愛上了浮潛,但初次下水的周舒妤,還是很快因為體力不夠回到了船上。

并且加上連日的操勞,和最初下水的驚吓,産生了低熱和頭暈的症狀。

最後,連中午也沒待到,就被羅思源以臉色過差為理由,派遣小船将身體不适的她送回去休息了。

李東城是晚上回來後,才知道這件事的。

他上午和徐浩然潛水水,下午又遇上金真兒她們那一條船,邀請他們一起玩海上沖浪,想着也無所事事,便答應下來。

一群人就這麽拿着沖浪板,一直練習到黃昏,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最後,反而是李東城這個晚學者後來居上,第一次體驗了乘風破浪的滋味。

金真兒看着迎着風浪的李東城,潛水服緊緊貼着他的身軀,他臉上那種昂然沉靜的氣質,再一次讓她的心似小鹿亂撞。

一時忍不住對他多加贊美,想貼近和他說說話,“你平衡感很好诶,怎麽練的?教教我,下次我們一起沖浪。”

女孩子對男生的崇拜,似乎極能哄得一個男子的歡心。

但李東城只是覺得金真兒這句話有些耳熟,就聽到了羅思源說他今天把旱鴨子周舒妤推下水,來了一把恐吓式教育。

“她沒事吧?”李東城問。

“沒什麽事,早回去休息了。”

徐浩然卻注意到了李東城若有所思的眼神。

故而在他拿了感冒藥,打算去看望周舒妤的時候攔住了他。

“你去幹嘛?”

“給周舒妤送藥啊,她一個人躺在房間裏,也不知道吃藥了沒有,吃飯了沒有?”李東城對好友,說這些話的時候并沒有太多顧慮。就好像他們三個人和高中時候的關系,也沒有太大的改變。

“可以叫酒店的工作人員去送啊,幹嘛要你去?”徐浩然被他氣得太陽穴發痛。

不是說好要放下嗎?大晚上的,前男友給前女友送藥,怎麽樣也算不上太清白?是不是餘情未了,藕斷絲連?

徐浩然太了解李東城了。

耐着性子解釋道:“我是覺得既然你已經決定對周舒妤放手,就不要太幹涉進她的生活,只要越了界你就會動搖。”

李東城沉默下來,“……就當是關心普通高中同學不可以嗎?就算她僅僅是一個助理,問候幾句也不可以嗎?”

“你的心真的有你所說的那麽清白嗎!”徐浩然不想把話說的這麽清楚,但還是有些忍不住了。

“……”李東城也嘗試問自己,到底想去看望周舒妤是因為朋友之間的關心,還是一些別有用心。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愛一個人會變成習慣,就算愛不在了,習慣依然在,我不想你因為習慣又把愛牽扯進去。”徐浩然惆悵不已,來回走了幾步,似乎在思索還要說什麽樣的理由才能讓李東城罷休?

真給他想到一個:“今天上午楊哥跟我說,周舒妤有男朋友了,是一個花店老板,你知道嗎?”

知道,怎麽會不知道。李東城說不清心中的複雜滋味,勉強應了一聲,“嗯。”

徐浩然于是再教育他,“她有人關心的,不是你。李東城,你要摒棄她的世界沒有你就不會轉這個觀念。”

說着,搶走了李東城手中的感冒藥,“這些感冒藥,我去給你送,或者以別人的名義送都行。但它不能充當你的借口。”

借口嗎?李東城被他批評了一頓,也冷靜了不少,點點頭:“你去送藥的時候,看看她有沒有好一點。”

“額……我知道,你的注意力也別老在舊愛身上了,那個金真兒不是喜歡你嗎?考慮到一下吧,走出失戀最好的方法就是時間和新歡,你懂的!給別人一次機會,就是給自己一次機會。別什麽年代了,還玩守身如玉。”

見他終于罷休,徐浩然總算放下心來,趕緊把他打發回去。又似乎怕他折返,還一直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

李東城清醒了嗎?暫時。

完全清醒了嗎?沒多少。

徐浩然在心中下了判斷,要不然他怎麽會連一個新婚男人去給一個妻子以外的女人送藥,都想不出是有問題的。

怕也只有李東城會幹這種事情吧。

他是絕不可能會做的。

已婚男子沒有必要給陌生女子送藥。

就像大明星沒有必要給一個小助理送藥。

想着想着,徐浩然轉身将感冒藥丢進了垃圾桶裏。又覺得自己不太厚道,有些陰險。

“唉,李東城,朋友我可是為你做了回壞人啊!”

遂帶着煩惱離開。

熟睡的周舒妤,對外面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李東城則是回房間的路上,看到棧道上的欄杆才想起來,為何會覺得金真兒所說的話有些耳熟。

“你平衡感挺好的嘛,李東城。”這句話周舒妤也曾經說過。

高中時期,周舒妤在教學樓天臺背英語的時候,他有時候會過來煩她,就是找她說話。

她不理他的時候,他就張開手,踩着鋪設的細小水管走一字線,正走得專心,就聽到周舒妤冷不丁地說,“你專注起來做一件事情還是挺好的嘛。”

他一下子失去平衡,踉跄地掉下來,卻回過頭沖她微笑……

原來過去那樣珍貴的回憶,也會随着年代久遠,雜事漸多而慢慢被消磨。

感情或許也有消散的一天。

但他還是給周舒妤打了電話,聽到了那句模糊而遙遠的“喂”。

心一瞬間釋然。失去聯系的十年裏,也曾經打過無數次沒有人接的電話,追問變成了一種執着,如今才灰飛煙滅,得道超生。

“你……”他的聲音也有些沙啞,“我聽說你身體不舒服,吃藥了嗎?”

周舒妤神智回籠,客房管家有送來一個籃子的食物,她吃了幾口面包和牛奶就睡了,并沒有覺得有什麽必要吃藥。

便馬虎地答了一句,“嗯,吃了。”

果然不必他去送藥,李東城在心裏暗想。“那行吧……你好好休息。”

就在這電話要挂不挂之際。

周舒妤忽然說,“潛水其實挺有意思的。”

李東城也沒有想到她會說這句話,一時不知道怎麽接,倒是先笑了一聲,“……就是你把自己弄感冒的理由?還是多注意點自己的身體吧。”

“嗯。”周舒妤含糊不清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近在耳邊,“其實我想說的是,繼續走下去的話,一定會發現前面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就算是一開始害怕的,覺得沒意思的事,所以……要好好活着。”

李東城并不知道,周舒妤已經從徐浩然那裏得知他高中時期所做的傻事,還以為她只是一時的感慨。

以一句“嗯嗯,好好活着,好好休息,對自己好一點”,結束了這通對牛彈琴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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