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旁觀別人的盛大愛情(七)
旁觀別人的盛大愛情(七)
忙完演唱會事宜的寶儀,一打開燈就看見全身濕透的周舒妤蹲靠在牆角,捂着臉似乎在哭。
被她吓了一跳:“啊!舒妤!你怎麽在這呀。”
周舒妤擡起頭,她眼眶裏并沒有眼淚,因為她已經不知道要為什麽而流淚了,又是為誰。
但她有一種想将心裏所有話,一股腦吐出來的沖動,把自己完完全全托付給一個可信任之人的沖動。
好友蹲下身看她,問她怎麽全身淋濕了還不去洗澡?為什麽看上去這麽難過?
“寶儀。”她對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朋友說話,“今天我見到我親生父親了。”
寶儀幹脆和她一起坐下來:“什麽?你不是說你聯系不上你家裏面的人嗎?”
“他不算我家裏人,我親爸他不肯認我,也不肯認我媽,他和別人組建了新家庭,有了新的妻子和新的女兒。”周舒妤嘗試體會她媽媽說出這些話時的絕望,但還是沒有眼淚。
寶儀卻聽她說着,邊為她委屈,邊安慰她,自己反而率先流下眼淚來。“你爸好壞呀,他怎麽能這麽對你呢?你媽媽也好可憐!舒妤,可憐的舒妤,你以後怎麽辦呢?”
那一刻,周舒妤忽然覺得自己可以釋懷了,有人能夠心疼她,就已經足夠。
她并沒有她在周方生面前表現得那麽堅強,甚至和周舒比起來,還有些不堪。
可有一個愛她的人就已經足夠了。
她找到了她的價值,找到了她的依靠,就無所求了。
周舒妤并不想哭,還是緊緊抱住了寶儀,“謝謝你為我流的眼淚,我已經沒事了。”
還有,“寶儀,我要走了。”她終于下定這個決心。
Advertisement
寶儀淚眼婆娑,“走,你要去哪裏?”
“我還沒有想好,但我要走了,離開這裏,辭去這份工作。”
寶儀終于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為什麽這麽突然。”她理解周舒妤今天受到的沖擊,包括之前面對的種種困難,可是她就是沒有準備好分開這件事。
周舒妤擦去好友的眼淚,就像在擁抱哭着的自己一樣,“因為我打算重新開始。去一個地方,遇見新的人,以新的身份,開始全新的生活。”
她有想過寶儀會不舍,會難過,會挽留,但萬萬沒想到,寶儀忍着抽泣,握住她的手,跟她說:“那你一定要幸福好嗎?”
周舒妤一愣神,随後努力微笑,“好。”
此夜過後。
永遠不會倒下的,像是鋼鐵戰士一樣的周舒妤病倒了,回S市後休養了小半個星期。
她沒有回複周舒和簡小溪的慰問信息,也沒有接她們的電話。
生病的人,是可以任性一點吧。
班,也不用上了。
因為已經到她的離職日期了。楊哥知道她生病就勸她好好養着,要走也行,只有一個交代,走的時候得去和李東城說一聲。
這一晚,周舒妤覺得自己身體已經沒有大礙,就去找李東城告別。
他開了門,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甚至手機上的電話也沒有挂。
大概是金真兒。
“怎麽了?”說話的語氣一如往常。
周舒妤站在門口,并沒有進去,打算說完話就走,“要不你先打電話吧。”她可以等。
李東城卻從她深夜來訪中察覺到了什麽,直接把電話挂了。“說吧,來找我什麽事? ”
她便坦白地開口,“我辭職了。”
李東城眨了一下眼,再問了一遍,“什麽?”他沒有聽清。
“我辭職了,我要走了。”
她再複述了一遍。
眼前的李東城就看着她,完全靜默下來。
周舒妤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只是過來跟你說一聲,離職的手續已經辦好了。”
不知道想到什麽的李東城,面容忽然開始扭曲,聲音也不受控制尖銳:“你都決定要走,還跟我說什麽?又是一走了之?又是一走了之!”
他好像有點失控,突然地,周舒妤也有些不知所措。
“你冷靜點。”
“你要我怎麽冷靜?”
和平談話的可能性?不存在。
手機再一次亮起,周舒妤才看到是李東城父母打過來的電話。但李東城并沒有要接起的意思。她勸道:“先接電話,不要讓你父母擔心你。”
他卻暴怒地将手機直接砸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你知道考慮我父母了。是!他們生下一個兒子,不是為了替他擔驚受怕一輩子的。可也不是為了讓人遺棄他!十年前你抛棄我了一次,現在是第二次了。無論我的人生在別人看來有多麽成功,但我最大的傷痛就是被你丢棄在雨裏。”
周舒妤差點也要掉入他的情緒黑洞,她不明白,事情為什麽突然變成這樣子了,“本來不是好好的嗎?你為什麽突然這樣?”
李東城遽然用一種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望着她:“周舒妤,從來都沒有什麽好好的,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所有的鎮定、和平、繁榮都是假象。”
“你想要我別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我努力出人頭地當上了大明星。”
“你想我和金真兒在一起,成全你體面的退場,我也給你了。”
“就算你要我別糾纏你,忍住不想你,不看你,不關注你,我也做到了。”
“我已經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
“給了你,我能給你的一切。”
“可是為什麽你還是要走?是不是不管我怎麽做,都注定留不住你?是不是在你身上,我只能得到挫敗兩個字。”
“周舒妤,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在和你的對峙中,我從來就沒有獲勝可言。”
聽了這麽多話的周舒妤,心裏不可能無動于衷。她回想兩人重逢以來的每一次争吵,都是李東城捧着一顆鮮血淋漓的心,在給她看說,那就是他。“為什麽要做到這個程度?”
她把自己看得太輕,以至于否認一切。
他把她看得太重,以至于要把自己壓垮了。
李東城反過來問她,“你是真的不知道嗎?還是說你只是選擇漠視,因為你根本不想回應。就像我今天說了這麽多的話,你還是一樣選擇要走對嗎?”
周舒妤沉默半晌,“是。”
心裏的黑暗一下子侵襲上來,李東城抑制住想要掐死她,和她同歸于盡的想法,無力地靠在門上說了一句:
“那我們沒有什麽好談的了。”
“你走吧。”
周舒妤猶豫過不止一秒,但一個溺水的人真的可以拯救另一個溺水的人嗎?她想不通,只能離開。
她走了。他的白鴿再次展翅高飛,而他是沒有翅膀的人。
李東城在心裏想,慢慢地枯坐下去。
他的世界,曾經一度因為她的回來,煥發生機。現在又因為她的離去,歸于荒蕪。
掰開手腕上的平安繩,依然還能看到那條死亡的印記,灰暗的心境,卷土重來。
在2007年的四月,他本來已經振作起來,找到了自己前進的目标。那就是複讀一年,追上去S大的周舒妤,一掃前段時間的頹靡。
可有一天晚上看書,有人在他耳邊唱歌,歌詞來自裏爾克的《杜伊諾哀歌》。
“遮住我的雙眼,我依然能看見你。
捂住我的雙耳,我依然能聽見你。
沒有了雙腳,我依然能走向你。
沒有了嘴巴,我依然能呼喚你。
折斷我的手臂,
我依然能用我的心,
代替雙手擁抱你的影子。
摘去我的心髒,
我的大腦依然在跳動。
即使我的大腦被燒毀,
我依然能用全身的血液托浮起你。
那種凄美哀傷的歌聲,讓他迷幻一樣相信周舒妤已經死了,只有他同樣死亡了,他才能擁抱她,他便割了自己兩刀。
實際上,并沒有人聽到好似惡魔低語的《杜伊諾哀歌》。
那隐秘的誘惑,其實來自于他心底的聲音,他一直渴望的幻覺。
周舒妤問他為什麽,那是因為她不明白。她不明白,對于他而言:
她就是0前面那個1,
失去她,一切毫無價值。
他終究還是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住了一生。
或許真如徐浩然所說,能陪伴他的只有音樂,陪着他一起墜向深淵的音樂。
他走到鋼琴旁,手撫上黑白琴鍵,悲怆低沉的聲音自然而然地從指尖流出,像是月光下的海浪,一遍一遍地沖刷着他,一波接着一波,往複循環,直至他完全失去對音樂的敏感。
永遠,永遠、不會有天亮的一天。
沒有等到回複電話的李父李母,琢磨了大半夜,兒子李東城到底是和誰吵架,發了這麽大的脾氣。
一大清早就打電話給楊經紀人詢問情況,他回答可能是最近演唱會活動排得緊,新專輯制作不順利,導致李東城心情不好。
這件事情,李父李母倒是有聽小女兒李虹婕說過,便又發了一條信息,給他們心目中的兒媳婦金真兒,讓她幫忙去安撫一下李東城的暴脾氣。
于是,金真兒趕到李東城的公寓,她知道李東城常設的密碼,直接開門就進去了。
在房間裏找了一圈,看見李東城正在鋼琴旁的角落坐着,神情有些堕落頹然,而且怕光似的特意拉上了窗簾。
金真兒拉開窗簾,讓外面的光線照進來,邊問着:“李東城,你怎麽了?新專輯寫曲不順利嗎?”
李東城回複她的,是冷冷的一句:“今天我沒有心情應付你,你走吧。”
“說得好像你哪天有心情應付我一樣。”
金珍兒坐在沙發背上和他閑聊。
“說真的,你要不要考慮為我寫歌?我還挺好奇你會怎麽寫我的?”
見李東城對她依然是愛搭不理,她又說:“怎麽?我這麽可愛漂亮的女孩,就不配做你的靈感缪斯嗎?”
李東城不耐煩地起身,打斷她:“我們解綁吧,以後你別來找我了。”
金真兒這才發現今天的李東城格外陰沉。但相比他的狀态,她更在乎他的話,他的話分明是在說分手,可用的卻是解綁這樣的詞,這就是他對兩人關系的定論嗎?是商務合作而非男女情愛。
她的情緒也開始冷下來,“解綁?你也知道綁定了,怎麽解開?現在全世界的人都以為我們在一起,你卻說要分手。”
“那是假的,不是嗎?是我們刻意營造給觀衆看的。”李東城冷眼旁觀,置身事外。
金真兒卻不服:“誰說是假的,我對你的感情就沒有一絲摻假。”
“可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歡你,不是嗎?”
她卻有意避開了這個問題,嘗試摟了他的脖子,委屈地垂下眉頭示弱:“為什麽要分手?給我一個理由。”
“我不喜歡你,這個理由還不足夠嗎?”李東城強硬地推開了她。
眼見自己又一次被拒絕,金真兒更加聲嘶力竭地挽留他,“當然不夠,這世界上哪有天生就互相喜歡的兩個人,為什麽你不給自己機會愛上我!”
機會?嘗試?他努力過了。
“我沒有辦法喜歡上你,就和我第一次見你時的答案一樣。”
“什麽叫沒有辦法?”
拉他的手,又被他狠狠甩開。
無論她再怎麽死纏爛打,再怎麽癡心絕對,她這樣一個妖女,好像還是感動不了清心寡欲的佛陀。
她就沒有挫敗感嗎?她就沒有厭倦過嗎?
可是要提分手也應該是她來提:“憑什麽你說放手,我就得放手,我不放!在你給我一個合适的理由之前,我絕對不放手。”
她用那些抱枕,水杯,花瓶,通訊器等一切能找到的物品砸過去,阻止他離開的步伐。
李東城回頭看她,就像看到第二個自己一樣。“你怎麽能感動一個不愛你的人,你怎麽可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我們都是可憐蟲,先愛上的那個人就是輸家。”
金真兒卻在混亂之中把握到語句的關鍵,“你愛上誰了?你不愛我。”
李東城平靜得如一灘死水,但并沒有回答她的話。
金真兒先是發愣,随即大笑:“你不會還忘不了你那個初戀吧?”
她看李東城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便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了,“當時你說得那麽風輕雲淡,我還以為你看開了,原來并沒有。道理你都懂,但就是不去做,李東城,你太可笑了,究竟還要被年少時的執念、困多久?難不成真抱着你的初戀去死?”
李東城沒有被她的話所激怒,回應她的只有那雙漆黑如深淵的眼睛,以及那句古井無波瀾的“一輩子”。
卻是金真兒最不接受的一個答案。
“我沒有輸給你和她不值一提的愛情,更沒有輸給她,我只是輸給了你的執念。誰能贏得過你的執念?你讓你高中愛過的那個女孩,現在站到你的面前,問她能不能勝過你的妄想,能不能勝過你一廂情願的癡戀?”
她狂笑着,肆意破壞着屋子裏的東西。
“瘋子,你們都是瘋子,而我竟然在瘋子身上浪費了這麽久的時間。”
“你不會有好結果的,李東城。”
那一刻人美歌甜的金真兒,像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憤怒的雙眼滲血。
前面因為她扔枕頭,而被波及的吊燈高高在上,搖搖晃晃,仿佛天譴神罰。
無數晶瑩剔透的珠子,絢麗的光芒。
墜落。
而一直表現得漠不關心,無動于衷的李東城面色一緊,快步沖上前,搶在吊燈砸傷金真兒之前,把她護在身下。
一時火花四濺,等光芒退散的時候,只剩下兩個人一同躺在血泊裏。灑落的珠子,像是花瓣一樣,和花紋繁複的地毯,撐起了他們的背景,絢麗得像是殉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