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黑暗中升起的光(五)
黑暗中升起的光(五)
金真兒在鏡子前坐定。
連續的閃光燈,像是食人花一樣張牙舞爪的媒體嘴臉,好像還在眼前。
“真兒,請問你對李東城在直播過程提出分手這件事,怎麽看?”
“你們真的分手了嗎?什麽時候的事情?”
“是因為什麽樣的原因呢,可以和我們分享一下嗎?”
“他認為你不是結婚的好伴侶,你認為李東城為什麽會這樣想呢?”
“是他提出的分手嗎?當時你的心情如何?”
這就是成為明星的不好,當你被分手了,心被撕成一片一片了,你還得向全世界的人,分享你故事裏的所有細節,以供別人飯後談笑。
金真兒保持着微笑,假裝認真聆聽,然後擡頭不失大方地回應道:“別說大家吃驚了,我也很意外,這是我第一次被通知分手,算是很新奇的體驗吧。”
她完全不在乎被分手似的。
她沒有傷過心。
“聽上去,你似乎沒有想到兩人會分手?”
“李東城一點兒都沒有事先知會你嗎?”
“你和他沒有好好談過嗎?上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你覺得分手是哪裏出的問題?誰的責任會更大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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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以來,大家都見證了你們轟轟烈烈的戀情,不少粉絲還以為你們會就此走進婚姻的殿堂,對此你有什麽想說的?”
“結束了三個月的戀情,你會不會有一些傷心、難過?”
金真兒還是很得體地回應,“我覺得大家也沒有必要把這件事情看得這麽嚴重,男女之間感情的起起落落都很正常,分手也只是因為不适合,沒什麽好說的。”
她甚至笑着說,“沒規定,我只能談李東城這一個男人吧?”
金真兒表演的赤誠灑脫,得到了媒體人和粉絲清一色的贊賞。
但就在化妝室裏,她冷冷開口,讓給她卸妝的化妝師出去,随後就推倒了桌上的瓶瓶罐罐,只看着鏡子前的自己,眼淚沾濕了睫毛膏,黑色的線貫穿半塊臉頰。
她只是不知道怎麽發洩自己的情緒。
經紀人宜姐聽說了她發脾氣的事情,一進來就關了門,誇獎她道:“你今天表現得好。”
金真兒當然知道網上會怎麽議論她,是,的确會有人,在她身上看到大方釋然一類美好形容詞。但有些人指出了她的陰暗。
瞧!金真兒就是被甩了。
“我要見李東城一面。”金真兒對宜姐說。
宜姐神色複雜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你見他幹什麽?分了手,不應該好好過嗎?”
金真兒:“我和他沒那麽容易兩清,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問清楚。”
宜姐抽了一張椅子在她旁邊坐,鏡子照射出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問清楚又能怎麽樣呢?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他不愛你了,他要和你分手。”
“我從來沒有被一個男人這樣甩過。宜姐,你知道的只有我甩別人的份,沒有別人甩我的份。”她又提起另一件事,抓着宜姐的手臂說:“那天那個吊燈砸下來,如果不是他護着我,也許我就死了,就算不死也得毀個容,他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啊……”
宜姐不合時宜地戳穿她的美夢,“那個吊燈砸下來是一個意外,是在他公寓裏發生的意外,真爆出來他也沒什麽話好講。他瞞着這件事情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他自己。”
金真兒有些難受地否定了這個答案,“不是啊,不是啊,那個燈是被我搞下來的,他完全可以看着我出事,但他沒有。我想問問他為什麽救我?”
看着她一副癡情女的模樣,宜姐嘆了一口氣,“傻女啊,你想問什麽答案呀?你想讓他說他還愛你嗎?如果他愛你,他就不會這麽多天都對你置之不理,然後公開分手讓你難堪。”
金真兒放開宜姐的手,轉過身去,沉默不語。她的所思所慮,沒有人能夠理解。別人清楚而明白的邏輯,她又覺得錯漏百出。
末了,她還是堅持了這句話:“我要見他一面,不見他一面我永遠不會死心。”
她有聯系過Echoes的經紀人楊哥,還有他們的其他三個成員。
剛開始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一致的,李東城身體不适見面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他頭上的傷,的确很嚴重,當時流了很多血,也許他還在生她的氣,她可以理解她可以等。
後面等李東城在直播中公開亮相。
官宣分手。
說所有話的時候,他還是那樣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太厲害了,李東城,他能完美地表現出對她一點感情也沒有的樣子。
再聯系Echoes衆人,不管是原本站在她這邊的徐浩然,還是也為她說過話的景雲。
他們都變了。自從知道李東城決心要和她分手之後,就再也沒有回複過金真兒的信息。
讓她在21世紀,仍然有一種被打入冷宮的感覺。
大家都不理她,是怎樣?
就連以前那個沒什麽存在感的小助理周什麽來着,也敢狗仗人勢,不回她信息了。
這世界真的是太可笑了。
六月七號,Echoes為頂尖時尚雜志《新銳》拍攝一組畫報,以天使的唯美造型。
Tiffany在同一棟樓拍攝,聽到這件事的金真兒不顧經紀人宜姐的反對,硬要下來。
“你知不知道,你下去被人拍到了,會怎麽樣?我們苦心營造出來的形象,又将毀于一旦,你就不能把他當作一個過路的男人嗎?事業才是一輩子的啊。”
“你說的東西我都懂!”金真兒強調道,“但是現在我的衣服有一個污點,我必須要把它洗幹淨,我是不可能穿着一件帶有污漬的衣服出門的。”
她帶着這樣決絕的心理下了樓,收拾起臉上的微笑,和遇見的所有人和善地打招呼。
然後她來到了拍攝場地,看到了臉上塗白,長出翅膀的Echoes衆人,神聖俊美得不可思議,但她第一眼還是看到李東城。
他沒什麽表情的,坐在中間,動作有點寡淡了,活寶羅思源一直嘗試給他加更多複雜的動作。
一瞬間,李東城看到了金真兒,側過臉和徐浩然說了什麽,大家都注意到了她。
金真兒想趁着這個機會,自然而不失禮貌地出場。
身為助理的周舒妤,卻擋到她面前了,“金小姐,你怎麽來這了。”
怎麽和他們說話,還要經過你一個區區下人嗎?金真兒努力擠出笑容:“我是來找李東城談一談的。”
“現在他們在拍攝,或許不是很方便,要不你私下聯系他吧。”
金真兒的笑容開始僵硬,“要是我能聯系上他,怎麽會來到這呢?他都把我拉黑了。”
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她找回了自己的生存方法,親切地握住周舒妤的手,“周助理,我想見李東城一面,你有沒有辦法可以幫我?只要做成這件事情,你要什麽獎賞我都可以給你的。”
那邊拍攝告一個段落,Echoes四人在衆人的擁簇下進了休息室。
而周舒妤還擋着她,簡直是不可饒恕。
“周助理你記得嗎?我送給你一條項鏈果。”
周舒妤不知道這時,她提這件事情是為了什麽,威脅自己嗎?“我已經還給你了。”
金真兒擡頭喊了一聲“徐浩然”,然後是“景雲”,最後是“羅思源”。
徐浩然有回頭看她,景雲也停頓了一會兒,但他們最後還是沒有過來和她說話。更不用提摟着李東城肩膀的羅思源,說說笑笑,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
他們都忽視了她。
他們最終還是走了,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裏。
“金小姐,你經紀人知道你來這了嗎?要不你還是回去吧。”
滿心失落的金真兒,這才把惡狠狠目光落到阻礙她的周舒妤身上,“你以為把東西還給我,就和我沒拖沒欠了嗎?送給你的那一刻,項鏈就已經掉價了。”
她假裝不經意地擡起手,然後閃在了周舒妤的臉上,清脆的響聲,留下一個紅印,然後立馬滿臉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前面的話是當着衆人的面說的,後面的幾個字是對周舒妤說的,“誰讓你擋了我的路呢?”
挨了一耳光的周舒妤,把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但是面對金真兒演戲似的道歉,身為助理的她,也只能說沒關系。
再目送金真兒轉過身。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一般離去,依然保持着笑容,和衆人打着招呼。
金真兒邊走邊想着,和李東城體面說分手的方法,好像并不存在。
大家都不讓他們好好談一談。
可能是李東城指使的,不但派出惡狗來阻攔她,就好像她是什麽不能近身的髒東西一樣,驅逐的她。
恨的枝葉再一次沿着愛的藤蔓,蓬勃生長。
六月十五號。
是著名音樂制作人雷頌老師六十歲的大壽,圈子裏有不少人受過他的提攜,得到他的幫助,甚至是他的學生都來向他祝壽。
其時,他已經應下了幫榮光少年制作下一張專輯,因而風頭正盛的榮光少年們,也浩浩蕩蕩地出席這一次生日宴。
他們的對家Echoes,臉上自然挂不住,又因為李東城身體不适這件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本已說定不參加。
但還是念及雷頌制作人,在他們最初幾張專輯對他們給予的大力幫助,選擇了前往。
老牌樂隊Echoes,對上新興的榮光少年,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在同一個場合出現,多少有一點王不見王的味道了。
噱頭,直接拉滿。
徐浩然攜三位隊友,到主桌向壽星雷老師拜壽,幾人許久不見,客套了一番。
“東城,聽說你身體不大好。”
但問到李東城的時候,實在沒辦法。
羅思源拍他,讓他擡頭。
徐浩然替他說話:“是啊,他最近又感冒了,有點說不出話。”
非常欣賞他音樂才華的雷頌,握住他的手,拍着他的手背,語重心長地說,“搞音樂沒有一副好身體可不行,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Echoes衆人忙答:“說得對,說得對。”
站在不遠處的周舒妤,現在倒是有很多種提醒他的辦法,可以通過手機發短信,寫字,動作示範,打手勢,甚至正規的手語,她也學了點。
“你們下一張專輯,還沒出吧?不要給自己那麽大的壓力有空來找我聊聊思路。”
李東城朝她望了一眼,點點頭:“好。”
總算把6月最後外出活動的危機給解決掉。4個人來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等吃飯。
八卦的羅思源嘿嘿一笑,“金真兒也來了,不過這次她沒來煩我們了。”
景雲道:“我們這樣一直老避開着她,是不是不太好?”
羅思源擺擺手:“你真以為人家來找我們的呀?還不是為了他。”他指着根本聽不見的李東城。“再說她要我們幫忙複合,你真答應她呀?”
徐浩然也說,“現在還是最好不要跟她有什麽交集了,一方面兩個人已經分手了,沒什麽好談的,另外一方面也怕她知道我們的秘密。”
景雲道:“……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至于說出去。”
羅思源嘆息着拍了拍他的肩,“你對失戀發瘋的女人一無所知。情感都被傷害了,你還想讓她怎麽理智呢?”他又開始數落罪魁禍首李東城。
當時還自居為月老的徐浩然也道,“希望她趕緊走出來吧,反正李東城現在也不是能談戀愛的狀态。”
他和李東城一起去衛生間。
出來的時候就被金真兒堵住了。
“李東城,和我談一談。”
饒是徐浩然,也被這種突然蹦出來的病嬌女吓了一跳,“你瘋了吧,現在什麽場合?不怕被人拍到?”
“還是說,你能給我和李東城提供一個更好的談話機會。”金真兒頑劣一笑,“我想你應該不能。”
就這麽伸手推開了毫無防備的徐浩然,強行拉着李東城進了旁邊的雜物間,并且反鎖了門,任憑徐浩然在外面拍門拍瘋了。
面臨此種情境,李東城也不算太緊張,他總有預感,自己失聰這件事情是不可能瞞天過海的,只是沒想到會在這樣一個情況下。
現在的他耳朵聽不到,沒有周舒妤這個人行翻譯器,拿出手機的一瞬間就被金真兒搶走,摔在地上踩了幾腳。
他的嘴巴動來動去,她正想跟她說,別白費力氣了,他聽不到。
徐浩然應該會找人來開鎖?
李東城索性不管金真兒說什麽,他都保持沉默,徑直走到沙發旁坐下。
在他寂靜之外的世界是:
“為什麽不理我?我就這麽可笑嗎?看着我聲嘶力竭,很有趣是嗎?”
也許她應該拿着一把刀,把他的脖子割了,這樣他就不能表現淡定了。
“李東城,如果我現在手上有一把刀的話,我真的會殺了你?”
“你怎麽能這樣踐踏我?在你眼裏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麽?一個沒有血沒有肉不會疼的機器人嗎?”她覺得自己很可憐,尤其是不管她怎麽說,李東城的表情都沒有一絲改變的時候。
這個男人真的不愛她。
她不是今天才知道這個事實的。但她的确抱有過幻想。
“那你為什麽當時要救我?”
她不相信宜姐說,李東城對她沒有一點情意的話。“如果當時在那裏站着的人不是我,你也會奮不顧身地去救她嗎? ”
李東城往門口的玻璃窗看,看到了周舒妤的臉,她也在想辦法打開這扇門。這個時候她本應該站在身邊,幫助自己翻譯金真兒在講什麽。
可她現在聽不到。
只能靠他猜了。
他看着金真兒那張布滿仇恨的臉,變為凄慘破碎,就這麽看着她的嘴型。
她問的是,“你愛過我嗎?”
其他的字都說的太快,太無法辨識。
李東城看着她,只回答了這個問題。“沒有,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更多面容扭曲的話語,他已經分辨不清了,金真兒可能在說什麽呢?
他的确不應該給她一個開始,然後在她擁有美夢的時候,又殘忍結束了一切。
人們并非機器,說停止就可以停止。
感情更是如此。
正是因為自己曾經淋過雨的經驗,他充分理解金真兒被抛棄的痛苦。
失去愛,否定愛,否定自己。
他忽然有興致說說自己,“我曾經很喜歡一個女孩,在她離開我的那一天,我伸手去攔要帶走她的車,車門夾住了我的手指。”他把自己的手指給金真兒看,“這些紋身都是為了掩蓋當時的傷口,但凡再多夾幾分鐘,也是我的手就不能彈吉他了。”
金真兒坐下來,一邊聽着他講,一邊流淚。
“那輛出租車,最後還是帶走了那個女孩,我在大雨裏跑了20分鐘,也沒有能追上那輛車。跌倒的時候,兩個膝蓋全部被摔破了。”他掀開褲腿,兩個膝蓋上仍然有當時做手術的痕跡。
他問出了自己聽不到回答的問題。
“你覺得我這樣值得嗎?”
“但我還是追不回那個女孩。”
“不喜歡你的人,不會因為你弄傷自己,而轉過身來看你。就算回頭,那也是出于良心的不安,而不是真的愛你。”
“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呢?愧疚還是憐憫?”
“但我沒有辦法給你愛情。”
雜物間的門被打開了。
周舒妤是第一個進來的,她猶豫地看着房間裏的氣氛,不知道李東城有沒有暴露他失聰的事實。
但李東城太風輕雲淡了,就好像在告訴她,沒關系。
金真兒捂着臉在哭泣,“所以當時救我只是因為同情?”
“大概是人的下意識吧。”李東城在周舒妤的翻譯下,聽到了這一句話。
事情解決得很快,并沒有驚動生日宴上的其他人。就算有人聽到了一點風聲,也只是前男女朋友在雜物間聊了幾句,而非金真兒脅迫李東城的惡性事件。
在他們徹底結束這段關系之前,金真兒再一次為吊燈落下來這件事情,跟李東城道歉。“那只是個意外,不關你的事。”
既然她不是原因,也由不得她去負責,金真兒失去了最後一絲介入李東城人生的借口。
分別之前,金真兒問他,“你頭上的傷好點了嗎?”
李東城點點頭,“已經完全好了。”
下一次再見到金真兒的這個名字,就是在新聞或者熱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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