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黑暗中升起的光(六)
黑暗中升起的光(六)
李東城是從金真兒那,才得知周舒妤被打了一巴掌的事。
“為什麽?”
忙于工作的金真兒,很久才回複這條短信。以前李東城對她的信息,總是愛搭不理的,今天竟然會追問她一個小助理挨巴掌的事。
“就是我一時心情不好,她攔在我面前,阻止我去找你們。我沒忍住,就打了她一巴掌。”其實在這個娛樂圈裏隐藏的規則,就是等級尊卑,不可逾越,她本沒有必要向周舒妤道歉。
但現在想想,她和李東城的事也已經了結。“其實你助理之前幫了我不少忙,那天也只是幹了自己份內的事情,我不應該打她的。”
這條信息發出之後,李東城就沒有再理她了,再發一個問號過去,已經顯示自己被拉黑了。
金真兒愣了一會兒,嗤笑起來。
都分手了,李東城這家夥還有讓她生氣的能力?真了不起。這種人就不配有女孩子喜歡他,活該他初戀把他甩了,活該他單身一輩子。
她恨叫了幾聲,踢了幾下玩偶,又去找其他的小哥哥聊天哄她了。
在得知金真兒确定和李東城分手之後,徐浩然有想過要不要發信息過去表示慰問?
抱孩子看電視的姜銀星知道之後,直接把他的手機給搶了。
“又不是你做錯的事情,心虛什麽?道歉什麽,還是說你對人家有意思。”
徐浩然立刻表忠心,“我怎麽會對她有意思呢?我現在可是有夫之婦,孩兒他爸腦門上都刻着兩個字堅貞。”
姜銀星輕哼了一聲,這些話她都聽膩了。
“我這還不是為了李東城嗎?他是我兄弟,他做錯了事情,我當然得幫他遮掩一下,道個歉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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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銀星順手拿了顆葡萄塞他嘴裏,“大可不必,那瘋丫頭現在看上了其他人,用不着你們操心。”
徐浩然只好作罷,為這一段看似還不錯卻無疾而終的戀情,而扼腕嘆息。
就在這時,他妻子忽然問了一個令他有些為難的問題,“最近你幹嘛老往李東城的家跑?怎麽你還得安慰他?”
“現在是特殊情況嘛。”
“什麽特殊情況?”
面對妻子壓迫感拉滿的眼神,徐浩然不敢撒謊,幾番猶豫之下,還是告訴了妻子內情,“李東城現在出了一點問題,耳朵聽不見。這件事情是瞞着的,你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
答案雖然多少有些令姜銀星感到意外了,但太稀松平常反而像是說謊,她倒沒有那麽大的好奇心,只是要求徐浩然不能騙她而已。“這麽嚴重,應該能治好吧?”
徐浩然對于此事也沒底,只說,“能吧,希望能吧,要不然我們Echoes真的要解散了。”
姜銀星聯系起之前李東城受傷住院,又問他,“他耳朵聽不見這件事情不會是因為金真兒搞的吧?所以李東城才和她分手?”
“當然不是了,我看他和金真兒分手,就是忘不了以前那位……”說到這兒,徐浩然閉嘴不言了。
他妻子卻撺掇着他說下去,女孩子就是對這類傳聞中的浪漫癡情的愛情故事有興趣:“說呀,繼續說下去啊,這都多少年了,李東城還忘不了他初戀,這也太長情了吧。”
“其實時間久了應該也能忘記的,關鍵是他初戀就是陰魂不散啊。”徐浩然又在心裏罵周舒妤。
姜銀星說:“啥陰魂不散,人鬼情未了嗎?”
這都什麽猜想啊,“不是,是他初戀回來了。”他很鄭重地問了妻子一個問題,“你說初戀是不是真的這麽不可戰勝啊?”
姜銀星剛想回答又說,“這個問題應該問你們男人,你問問你自己,如果你初戀回來了,你能做到無動于衷嗎?”
徐浩然稍微思量,思量時間一久,姜銀星就不高興了,打斷道:“別想了,別想了,你初戀死了,就算活着他也不會回來找你的。 ”
遂瞪了他幾眼,穿上拖鞋,抱着熟睡的孩子回卧室去了。
六月下旬,Echoes新專輯的第1支單曲還沒有敲定。
問題主要出在李東城,不管身邊的人怎麽勸他,他始終認為他寫的那些曲子不夠好,不足以拿出來唱。
表現得像一個神經質的完美強迫症病人。明明房間已經拖得足夠幹淨了,他說不行,明明水龍頭已經擰緊了,他說沒有關。
徐浩然,羅思源,景雲都被他折騰得夠嗆。
就這麽一直拖到當月的最後一天。
楊哥直接給他們畫了Deadline。
新的單曲必須要在7月1號之前決定好。
Echoes四個人就聚在李東城的公寓磨磨磨。徐浩然,羅思源,景雲各選了一首自己認為還不錯的曲子。
如果李東城還是下不了決定,他們索性随機抽一支曲子算了。
鐵面無私的李東城,還是令人生氣的兩個字“不行”。
經紀人楊哥舉手給了個新選項,“去年爆火的《那個女孩》怎麽樣?公司一直想我們把這首10年前的歌曲收入專輯,這是個不錯的機會,走一波懷舊風?”
在旁邊做手語翻譯的周舒妤聞言一愣,但還是用最簡單的手勢把意思表達了出來。
她能在一個月的時間內掌握手語,并且教會李東城做簡單的溝通,這在大家看來都是完全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正是因為手語,他們交流的速度比以前快上了很多。
考慮到新鮮感的羅思源道:“可這首歌大部分人都聽過了,還有必要出專輯嗎?”
景雲道:“那首歌當時是李東城一個人獨唱的,我們可以在此基礎上做改變,變成具有Echoes風格的歌曲。”
他的話說服了本來意志就不堅定的羅思源,但李東城還是沒有松口。
徐浩然便問他,“你是覺得這首曲子不過關呢,還是這首10年前的曲子,現在還會傷害到你呢。”
永遠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羅思源,又開啓李東城的初戀玩笑來,“噢,我明白了,《那個女孩》會讓他想起那個女孩。痛!真的太痛了!”
公道的景雲則說:“我聽過這首曲子是很不錯,東城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吵到下午的時候,吃完午飯沒多久的大家都累了,跑到客房裏去睡覺。
只有李東城還在音樂室練琴,剛收拾完杯盤狼藉屋子的周舒妤,在一旁聽他的琴聲,聽了好久。
彈完最後一曲肖邦《離別曲》,他用手語問周舒妤,“怎麽樣?”
周舒妤好像剛從一個綠意盎然卻又濕漉漉的夏天回來,“挺好的,你彈鋼琴的時候比你說話的時候要流暢多了。”
“那當然,彈了很多遍。”
客廳是這麽寂靜,當他們用手語溝通的時候,別人都聽不到他們的聲音,這是都屬于他們的語言,他們的秘密。
“你什麽時候學的鋼琴?”周舒妤問。
在她不在場的時間裏,李東城一定也經歷了很多很多的故事,至少在她認識他的時候,他好像還不太會用鋼琴呢。
“大學的時候學的。”
果然是。
周舒妤點點頭,要出去扔垃圾的時候,李東城開口喊住了她,“生日快樂,周舒妤!”
夏日陽光強烈,綠植茂盛,在這個時間出生的人,會不會做到像泰戈爾筆下的生如夏花般絢麗呢?
她驚愕地回過頭,沒想到他還記得。甚至自己都差點忘了這個日子。有些無所适從地跟他說了一句,“謝謝。”
不用謝,他用手語說。“你等一下,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李東城走回了自己的卧室,回來的時候竟然帶回了三個紅色禮物盒。
周舒妤一時吃驚,不知道這是李東城一個人送給他的,還是其他人也送了,但她一個助理,似乎受不起這樣的大禮,推送回去。“祝福就夠了,我不能要這些禮物。”
李東城打手語道:“我知道你不會三個都要,但我要求你從中選一件。”
他給周舒妤準備了三件禮物。
周舒妤并不知道李東城在賣什麽關子,她問:“這裏面分別是什麽東西?”
李東城笑着打開第一個盒子,他其實也不太清楚盒子擺放的順序,他甚至有想過,讓周舒妤抓阄抓一個。
但最後他還是選擇給她決定權。
周舒妤也沒想到,第一個盒子裏面裝的,竟然是李東城的身份證。
“我給你準備的第一份禮物是我的身份證,如果你願意接受這一份禮物,我們就去民政局結婚。”他用手語作出解釋的時候,周舒妤看着他的目光顫抖,嘴唇動了動,但還是一個字也沒有說。
李東城并沒有太多失望,或者意外的情緒。他把這一個裝有身份證的盒子塞進了口袋裏,“沒事,你還可以在另外兩個盒子裏面選。”
這一次他同時打開了兩個盒子,左邊的盒子裏放着一張黑色的銀行卡,右邊的盒子裏面放着一張折好的紙。
周舒妤便等着他解釋下去。
左邊的盒子是不太意外的。“這裏面放着很多很多的錢,足夠你一輩子用,去任何一個國家旅游,做任何一項工作,買任何一棟房子,和……任何一個人結婚。”
李東城用手語一項一項地描述,神情平淡而安和。
周舒妤的目光移到右邊的盒子。
李東城也有些難過,但他還是堅持下去:“如果你選擇這個盒子,裏面什麽都沒有,沒有我的身份證,也沒有銀行卡,裏面只有一張蓋了章的解雇信。”
周舒妤擡眼看他,只做了一個很輕微的手勢,意思是為什麽?
李東城用那個很長一串的手勢表達自己,“我曾經很喜歡很喜歡一個女孩,在所有人認為我,長大後也只是一個沒出息的小混混時,我就下定決心,以後我要努力工作,我要給喜歡的女孩買最好的房子,讓她穿最好的衣服,把這個世上一切美好事物都獻給她,我要讓她成為閃閃發亮的公主。”
他話風一轉,眼眶變紅,手勢也變得沉重而強烈起來:“我是想讓她像公主那樣幸福,而不是被別人欺負,她不應該給人去買奶茶,她不應該去給人提東西,她不應該默默無聞、不受重視,她不應該……”說到這李東城也很難受,“被別人打一巴掌卻忍氣吞聲。”
“我讓你當我的助理,不是為了讓你受這些苦的,你已經對我足夠仁慈,足夠愛護,我不能再用同情和責任的鎖鏈捆綁着你,不讓你走了。”
後面的每一個字,他都問在了周舒妤的心上:“你不喜歡助理這份工作不是嗎?你有更想要做的事情不是嗎?我知道周舒妤的話,就算是沒有王子的幫助,她也會活得閃閃發光的。”
“不用再擔心我了,我不是18歲的李東城了,我不會自尋短見,我身邊有很多好朋友,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樣。我也沒有那麽脆弱,我會像你一樣堅強的,就算我聾了,我也能彈奏出那些樂曲,是你告訴我的,音樂不會被人奪走,它只在我的心中。”
“我會為自己而活,你也是。因為我太喜歡你了,所以我深知道,只有你真正幸福了,我才會獲得幸福。周舒妤,你走吧。”
他把象征自由的解雇信。
送給了周舒妤。
周舒妤難得地選擇了逃避,她也紅了眼,只顧着喃喃道:“你讓我再想一想。”
她打算先把垃圾扔了,先把助理本職工作的事情給做完,先把這一天給過完,她再去思考她自己。
李東城也開口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希望你能做快樂的周舒妤,不要再為別人活了,我要你記得,你随時有離開的權利。”
周舒妤狼狽地逃走了。
她無法面對這麽盛大的愛。
她知道,那是愛。
她為自己感覺到慶幸,又為自己感覺到悲哀。慶幸在于她何德何能,能擁有這樣一個純粹的死心塌地的男生,給她最真摯的愛情。
悲哀在于,她根本不知道怎麽去接受。
把所有心裏話說出來的李東城也累了,只有外面的燦爛陽光能夠給予他些許慰藉。
他們都不知道的是:
兩個人之間發生的這一幕,被徐浩然看見了。就算過程中幾乎沒有語言性的對話,但是深知內情的他還是猜了個大概。
他很清楚,不管是抓緊還是放開,對于李東城來說都是痛徹心扉的。
只有一種結果除外,那就是徹底地得到,完全地擁有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李東城的感情累積了這份戀情的重量,夢想成真的感覺妙不可言。少年一瞬間動心,一輩子動情。
徐浩然嘆息一聲,還是決定為了好兄弟,單獨找周舒妤聊一聊。
糾結了一下開場白到底是以李東城的病情作為借口,還是以他的愛作為要挾呢?
終于徐浩然在樓梯間攔住周舒妤。
示威似的砸下一句話:“如果你們兩個注定要在一起,能不能快哪怕一分一秒……”
他兇狠的語氣越來越不夠看,因為他發現周舒妤竟然在哭。
永遠不認輸,永遠不示弱的周舒妤,竟然在哭。那些透明的眼淚從她眼眶裏流出來,又淌在蒼白細膩的臉頰上,竟然也和“梨花帶雨”這個詞沒有什麽違和感。
徐浩然看呆了,他問:“你難道是在為李東城而哭嗎?你難道不是對他一點感情也沒有?你難道、喜歡他嗎?”
周舒妤低頭去擦眼淚,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想走的時候,徐浩然卻不讓她走:“如果你也喜歡他,那當時為什麽要和他分手呢?為什麽忍心看他那麽痛苦?”
她不是聾子,自然能聽得到他說的所有話,也應該做出反應。
可她竟然還是說,“談這些以前的事又有什麽意義呢?”
“那好我們談現在,只要不是個瞎子,就能看得出他有多喜歡你,對此你也應該心知肚明,不然你沒有理由回來照顧他的。可是為什麽你還要走?”
剛剛哭過的周舒妤,此時腦子也未必有多清醒。“我沒有說要走。”這句話好像是對李東城遲來的回複一樣,但她當時竟沒有說。
“那你能和他在一起嗎?”
“我不能。”
那個人的話針尖對麥芒,你來我往。
“為什麽?”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你不是反對我和他在一起嗎?為什麽這個時候要撮合我們?”
徐浩然無語噎住,“要是當時我撮合他和金真兒在一起能成也就沒你什麽事了,但很明顯他拒絕了她,他還是選擇你,我能有什麽辦法呢?”
他再一次重申了自己的觀點,“如果你們兩個最後還是會走到一起,就不能讓他痛苦的、受折磨的時間少一點嗎?明天和意外誰都不知道,哪個先來。”
周舒妤似乎被他說動,沉默不語。
徐浩然就打算再添一把油,加一把柴。“這樣好了,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你知道《那個女孩》那首歌是為你寫的,但你不知道的是,像這樣的歌還有很多。”
“李東城音樂室裏有一個黑色的大箱子,裏面裝的全都是這些年他寫給你的歌,用那裏面的歌出一百張專輯都夠了,但他從來不肯用,他不想利用他對你的感情,更不想把你公之于衆。”
“他對你的愛和思念從來都沒有變過。”
就這麽把周舒妤生拉硬拽到音樂室,李東城剛好不在裏面。
“890621,這是他所有設備的密碼,是你的生日,對吧?”
徐浩然摁開那個黑色的大箱子。
從始至終,周舒妤都是傻愣愣地站在那,她聽到了徐浩然的話,也想象到了那個箱子裏的東西。
但箱子打開,成堆的白色紙張泛黃,上面全都是李東城密密麻麻的字跡,有畫的音符,有寫的歌詞,甚至有關于她的漫畫。
所有的文字圖畫。
所有的歌詞曲調。
都是對過去記憶的描摹。
最近有《共用晚餐》,《你送我的手電筒》。
在前些時候的有《平行時空電影》,《馬爾代夫的晚風》,《抱滿花的女孩》。
一直到再次重逢的《她回來了》。
“也不知在黑暗中祈禱了多久,她像一束光從遠方走來,将我的世界完全照亮。
我不敢靠近,生怕是夢境。
她是神靈瞥下的一片目光。
她是紛飛的白雪起舞。
她在這裏啊,
就在這裏啊,
在我的心中逐漸幹涸的時候,她終于重新回到我的身旁。”
還有一層一層的,像是深海一樣不可探測的,更多更多的故事。
周舒妤陷入窒息,周圍是羅思源看好戲的聲音,以及李東城過來搶箱子的行為。
碰撞之間箱子裏所有的紙張亂飛,在整一個房間裏,像是飄舞的雪花一樣美麗。
《她的眼睛》,《路燈下的吻》,《不講理的女朋友》,《黑貓和女孩》,《最難忘的禮物》,《無盡的雨》……
連她自己都遺忘的十年前的記憶,一下子像漫天潮水一樣,向她湧來。
她不想面對,就這麽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中,跑離了這間房間,跑出了李東城的公寓。
她,唯獨不想在他面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