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菩鏡寺 長得比Gucci還貴的那個顧……
第1章 菩鏡寺 長得比Gi還貴的那個顧……
《晨星》
文/筱露
2024.11.02
檐鈴被風裹挾發出叮鈴脆響,如一聲號令,天仿佛被萬箭所穿,雨水借機蜂擁而至。
戚之星從筆電的螞蟻字堆裏挪出視線,扭頭瞥向身後。
沛雨淅瀝向下,香火綿延向上,繞着古樸的紅牆灰瓦,鈴如佛語,敘說着這千年古剎本色。
落雨在眼前串成晶瑩珠簾,不過眨眼之間,美好便碎落地上。
而她卻不合時宜地想起好友肖瑤說過的那句:留不住的美好,譬如昨日之死前任,還不如昨夜之食金針菇。
“噠噠噠”尖銳的腳步聲吸回她全部的注意力。
腳步聲的主人身着紅色小香套裝,手提綠色戴妃包,鑽石流蘇耳環有節奏的伴随着撞擊地面的紅底高跟鞋,從拐角處扭來。
這一套斑斓的高奢像是調色盤打翻在墨筆丹青上,亂了一張詩畫。
戚之星合上筆電的同時已然起身,手腳利落地将其塞進托特包裏,疾步朝她而去。
“怎麽樣?”
見苗芊芊出來的時間和這熬糊了飯的臉色,便大致猜到了結果,但還是想聽她怎麽說。
“不就一個破賣肥皂的暴發戶,拽什麽拽。”
戚之星瞧着眼前這顆“聖誕樹”,一時之間竟不知誰更像暴發戶。
苗芊芊說着睨了眼廊外的雨,大小姐脾氣徹底被點燃:“什麽破天氣,跟那個姓方的簡直絕配,都要死不活的。”
“好歹是佛門淨地,說話也挑下地方吧。”戚之星言語平淡地提醒完,言歸正傳,“那你跟錢總談到哪兒了?”
“哪兒?”苗芊芊冷嗤一聲,“都還沒來得及談。”
戚之星也頗感詫異:“什麽都沒說?”
苗芊芊擰眉,将手往包裏伸。
回想起自己前一刻才剛剛将鑽石項鏈掏出來,開場白就說了半句,便被錢芸一句“佛門清淨地,不适合談世俗的東西,回吧”,示意助理給她趕了出來。
她睨向戚之星的眸色一閃,她剛才說她那話跟姓方的一樣不說,連語氣都像。
長得好看有什麽用?一身粗布麻衣窮酸樣,在她面前裝哪門子的清高,有什麽資格說她的不是。
一想到這兒,她又将剛伸進包裏的手拿了出來,不自覺摩挲着手腕上的五花四葉草。
“我騙你幹嘛?就莫名其妙趕我走,更年期還沒更完吧她。”
苗芊芊下意識摸東西的猶豫和防備的眼神都被戚之星兜進眼裏,看樣子是不想讓她知道她送禮被拒了。
也不新鮮,她的慣用伎倆,确實也給她帶來了不少便利和馬屁。在公司裏倒也算吃的開,就真把這套當萬金油了?
但凡把心思從歪門邪道分一些到盡調上,思考一下為什麽要來這兒蹲人,意識到這是上香而不是上臺的地兒,也不至于穿成旋轉木馬,馬屁拍馬蹄子上了。
算了,她想不到。
戚之星的太陽穴突突跳,像被電鑽鑽了個洞,涼雨濕風盡數往腦子裏滲,濕冷的痛。
如果一開始只是懷疑,現在她有理由确定這人絕對是趙良俊故意派來給她雪上加霜的。
戚之星所在的投行風越資本是國內top投行之一,她碩士最後一年開始找工作回了渝江,憑借漂亮的簡歷和筆面第一的成績順利拿到風越的offer。
可惜,從象牙塔踏出社會的第一課除了能力有多強個個是卷王這些基操之外,更重要的是關系有多硬,溜須拍馬有多響。
在這僧多粥少的金字塔卷了三個月又三個月又三個月,卧底都能升職了。
而她,有基操又想守住節操,後果便是穩紮在實習生的位置上根深蒂固。
這一次,是難得的轉正機會。
而今時代更疊迅速導致優勝劣汰,風越的長期合作對象中盈集團也需要防範未然,準備擴展版圖,并購幾家跨領域公司。而意向名單中,白芸皂業是商業價值最小但最難啃的骨頭。
其實并購白芸成功與否對中盈來說其實就是錦上添花和毫發無傷的區別。并非白芸規模小,相反它是國內日用百貨的龍頭老字號。
不過是賽道相差甚遠,他們看中的從來就不是這個公司的規模和盈利,而是上世紀實業出生,有着本土市場良好的名聲和粘性。
這是所有意向公司中所不具備的優勢,說不重要也相當重要。
正因如此,戚之星頂頭上司VP趙良俊接二連三撞了滿頭包後的某天,一改态度提出将白芸皂業考慮進這次轉正考核的實績,能磕下來就能得一個轉正名額。
實習生獨立磕項目在業界實屬罕見,尤其是這種大項目。
再者,趙良俊吃人不吐骨頭,能讓他心甘情願把吃進去一半的肉吐出來,其實是上面的意思。
這上面的意思就明顯有那麽點兒意思,戚之星大概率也猜到了這意思是賣給誰的面子。
她男朋友,古嘉陽。
古嘉陽三個字在金融屆幾乎無人不知,什麽後起之秀,玉樹臨風,天之驕子等等美譽遍地,更甚之被譽為定海神針般的存在。
不過這根針,其實更多指的是他身後的古家。
戚之星和古嘉陽在一起時便與他就身份問題約法三章過。以至于他們倆的階層跨度在整個金融界看來都屬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種關系,甚至比明星的地下戀還要密不透風。
如果不是前幾天一起吃飯時碰見了風越梁董的秘書,或許也不會有如今趙良俊傳達将白芸的項目讓實習生參與的通知。
戚之星自然聯想到了那日,梁董這種大佬自然不認識她,當初面試卻碰巧有同他的秘書打過照面。
而後,她也就着懷疑直截了當聯系了古嘉陽。
沒瞞她,說當晚梁董确實來過電話詢問他們的關系,看要不要照拂幫襯。他說就是大學師妹,一切公事公辦就行。
雖這麽說,梁董這種将人情世故玩弄的游刃有餘之輩,話都已經問到人家門口了,左右還是要給點兒面子。
古嘉陽也再三強調不要有負擔,本質上這件事并不靠他,而是得靠自身能力。
确實是巧合,再糾結就是矯情。戚之星需要機會,便也沒再過多堅持。
而剛進公司不到一個月的苗芊芊,按理說這次項目轉正考核沒有她,卻因為她是關系戶破例加入,偏偏在分組的時候還就這麽鬼打牆一般抽中了跟她一組。
雖說沒證據,戚之星難消懷疑,這多半是趙良俊為了給她使絆子放她身邊的定時炸/彈。
畢竟趙良俊這人有違他名字的初衷,既不善良也不英俊。典型的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識時務者為眼中釘。
很明顯,他那雙米粒大的眼中已經釘滿了釘子。
而她,就是最顯眼的那個。
人在屋檐下,她也沒有話語權,只求這大小姐管住嘴邁好腿,別連累她就謝天謝地了。
豈料,她好不容易打聽到白芸的錢總十五會到菩鏡寺禮佛。大小姐一不做功課,二不聽意見,三不打招呼,先下手為強亮出她的身份,橫沖直撞進了佛堂。
而她直接被當成了跟班,被保镖攔在門外,任憑她如何解釋她們是一起的,也不打算再往耳朵裏放一個字進去,大佛似的無動于衷。
戚之星趕緊撤到一旁給苗芊芊發消息,讓她先陪着禮佛誦經,一切等結束以後再談。
苗芊芊壓根沒回。
現在看來,她是壓根沒看。
“帶傘沒?”苗芊芊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帶了。”戚之星從包裏摸出把折疊傘遞給她,心緒一飄,就在她伸手接的時候忽地往回收。
苗芊芊難以置信地拔高音量,語氣極度不爽:“你什麽意思?”
戚之星拿餘光掃了掃她身後,視線又回到她臉上:“我想再試試。”
“你沒事吧,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人家壓根就沒這個意向,遛人呢。”
苗芊芊說着伸手去搶戚之星手裏的傘,不料人卻不松手。
她勁兒小,僵持下為了維持體面,咬牙奉勸:“動腦子想想,趙總都得吃閉門羹,何況我們,別浪費時間了。”
“準備了這麽久,就算是被判死刑,也得為自己争取辯護的機會。”戚之星笑意不達眼底,“來都來了,好歹死也要死的瞑目不是。”
話畢,她松開了傘,苗芊芊一個脫力往後一退,趔趄的差點崴了腳,精心做的美甲劈了個叉。
“你是不是有……”
“那你去車上等吧。”戚之星直接打斷出口成髒的人,睨了眼她腳上的水晶鞋,還溫馨提示,“雨天路滑,下山小心點兒。”
菩鏡寺建于菩山山頂,開車無法直接開到廟門口,剩下是昂長的階梯一路向上通往寺廟大門,且只有這一條路,視為勞其筋骨方顯虔誠之舉。
盡管入寺門不易,菩鏡寺的香火依舊十年如一日的鼎盛。
因為,遠近聞名的靈。
苗芊芊上來的時候就一路罵罵咧咧的抱怨,踩着十幾公分的細高跟爬山,嘴巴是一刻都沒消停過。
不得不說在某些方面,也算是一種超凡的能力。
苗芊芊甩給戚之星一個“懶得管你,你好自為之”的眼神,撐開傘踩着她的恨天高踏進了雨中。
*
雨一直下,戚之星守在佛堂外跟保镖大眼瞪小眼,氣氛還算融洽。
她不上前自薦,也不沖動擅闖,閑适地欣賞着雨景,聞着袅袅檀香,內心愈發沉靜。
好像天生适合等待,氣定神閑的讓保镖都暗自為之嘆服,這情緒穩定的都想問問她要不要轉他們這一行。
這一等就是兩個多小時。
錢芸出來的時候一眼就注意到了門側不遠處素面束發卻明豔大氣的姑娘。
戚之星見錢芸露面,馬不停蹄地迎了上去:“錢總您好。”
被敬業的保镖大哥伸手将其攔于安全距離之外,她尋着刁鑽的角度見縫插針遞上名片:“我是風越的戚之星。”
錢芸眼神清銳,年到七旬瞧着不過六十不到。身着纏枝蓮花織金宋錦,渾身上下透着股清風朗月的淡然,倒是與傳言大相徑庭,是位不見銅臭之人。
她掃了眼名片未接,手指慢條斯理地撥着108小葉紫檀佛珠,眼神朝保镖點了一下。
保镖秒懂,放下手側到一旁待命。
錢芸一邊有條不紊地将佛珠一圈一圈繞上手腕,一邊說:“你倒是有耐心。”
“孫悟空被壓了五百年才等來唐僧。”戚之星彎唇,“我這不值一提。”
不卑不亢,不驕不躁。
錢芸擡眼,瞧上眼前的姑娘。
一雙誠懇的桃花眼,眼瞳像是被這大雨沖洗過的蕊,純淨瑩潤,同鼻梁上那顆小而淡的痣遙相呼應。大家閨秀的氣韻熨弱了五官的攻擊性,與她江南煙雨的嗓音倒是匹配,柔中帶韌。
跟先前那位五顏六色的姑娘不同,穿這一身中式盤扣白衫,是對佛心誠的表現,也是對信佛者的尊重。
當然,這是初入佛門者的講究和忌諱。長期禮佛者反而随心所欲,百無禁忌,講究的是佛自在心中。
做了盡調又怎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依然低級的投其所好,不過是确保萬無一失的聰明人。
就是,總感覺少了點兒什麽。
“我想你的同事應該和你說了。”錢芸還是那套說辭,“佛門清淨地,你們調查的詳細,卻來錯了地方。”
“錢總您但凡願意跟我們約上一面,我們也不至于擾您清修了。”
“既然知道我的本意,又何必執着下去。”
說完,錢芸擡步。
戚之星後退虛攔:“錢總,冒昧的問您一個問題。”
對方沒搭理繼續前行,她锲而不舍:“人向佛求的是什麽?”
錢芸饒有意味地反問:“你覺得是什麽?”
“心中的欲望。”
錢芸淡淡地搖了搖頭:“不是所有人都有欲望,到了我這年紀踏實健康得過且過才最實在。姑娘,你還年輕,人世間都沒看清,又怎麽看透。”
她頓了頓,對上戚之星的雙眼:“你所向的佛,不是我向的佛。”
錢芸見眼前人不再接話,心中暗忖終究還是太過年輕,笑着繞過她的道走她的路。
“您說的對。”落子無悔般斬釘截鐵的聲音自後落于身側,“正因為我沒看透才會出現在您面前。”
錢芸走的慢,與她這個人一樣腳踏實地。
“那您呢?真的看透了嗎?”戚之星稍頓兩秒,“既是無欲之人,又何必誦經念佛。”
戚之星見錢芸腳步微頓,把握住時機跟在身邊努力争取:“佛本應世間欲念而生,有佛的地方自然就有欲念。如果真無欲無求,那就不是您拜佛,而是佛要拜您了。”
“您的本意根本不是閉門不談,是要怎麽談。不然我和我同事壓根就沒有見您一面的機會。”
身邊的人停了下來,戚之星腳下跟着一個剎車,四目相對猶如這廊外銜雨相持的天地。
未移半分的雙眸忽而尋見錢芸淺露出的欣賞笑意。
中了。
戚之星沉住氣,回以篤定的笑。
而身前貼于手背的右手心,在這涼風驟雨下早已出賣了她表面的鎮定,滲出了綿密的薄汗。
錢芸打量着戚之星,這一瞬間好像知道她缺點兒什麽了。
人氣。
這雙眼雖美,眼底卻荒蕪。
這個年紀有這樣的心态和悟性,不是不谙世事,而是歷盡千辛。
厭倦紅塵玲珑通透的人,卻在人心最複雜的地方疲于奔命。
佛祖啊,你當真是不渡困境之人吶。
“明早九點來我公司,給你十分鐘,就十分鐘。”
錢芸輕輕地拍了下戚之星的肩膀,收回手時從她指間抽走名片,不再留話也不等複,目不斜視地離開。
戚之星愣于原地目送錢芸的背影。
成了?
成了。
後勁上來猶如劫後重生,有些抵擋不住。
她扶着身旁的廊柱重重地籲了口氣,強壓如鼓震的心跳,抿唇笑了起來。
此時潮霧漸散,這漫天的雨也有了停歇的跡象。
戚之星摸出手機關掉靜音,準備給苗芊芊去個電話,映入眼簾的卻是好些未接來電和未讀語音,均來自趙良俊。
——“YG的分析說明書到底要拖到什麽時候才能整理好給我?”
“讓你辦點事就這麽困難,還沒轉正就開始消極怠工,我想問問你到底是怎麽進的公司?”
“還是說現在在你眼裏只看得到錢總的項目,別的什麽都看不上,還沒學會走就想飛,到底是公司給你發薪水還是錢總那邊?”
車轱辘話戚之星也懶得再聽,正想回複趙良俊她争取到了跟錢總談的機會,這人的催命符又來了。
她接通電話還沒來得及開口,對方便先發制人:“戚之星,舍得接電話了?”
戚之星忍住氣:“趙總我……”
“你什麽你,你可真行啊你。”趙良俊一頓劈頭蓋臉,“堆積如山的工作你不聞不問,所有人忙的腳不着地,你可好,只顧着你的轉正機會。就你特殊是吧?你瞧瞧人家苗芊芊,跟你一組辦同等的事,人家為什麽可以在公司處理手頭上的工作?而你呢,一整天不見人,電話電話不接,消息消息不回,你真以為你吃定白芸了?”
“好,退一萬步說,就算你走運讓你拿下了白芸的項目,本職工作做不好,你的轉正申請我一樣可以不批,好好想清楚孰輕孰重。我明天上班要看到整理完整的說明書擺在我辦公桌上,不然你就幹脆別回來了。”
手機還貼在耳邊,聽筒裏挂斷的忙音猶如投入深井的落石,将身處井底的她層層埋沒。
所以,苗芊芊早就踩着風火輪回去打小報告了。
戚之星無語地冷笑起來。
她雖然争取到跟錢總洽談的機會。
雖然,這是上面直接下達的命令。
她不過也只是個實習生,要跟一企業的董事長談合作,乃至于後續的對接跟進,說到底,她是不夠格的。至少得VP及以上級別帶領團隊,方顯基本合作态度。
趙良俊是她的頂頭上司,照理說明天的會面應該由他牽頭,哪怕她不樂意,也得講行業規矩。
可是,趙良俊說的是人話嗎?苗芊芊辦的是人事嗎?
辛辛苦苦争取來的十分鐘交給這樣的小人,她也不是這廟門內的神佛,達不到我佛慈悲的境界。
戚之星滑動着通訊錄,指尖停在了二組VP王雪的名字上。
既然規矩是死的……
數秒,指腹帶着義無反顧的決心摁下了撥通鍵,平複情緒聽到幾聲“嘟”音後,聽筒裏傳來細碎的電流聲和清晰的人聲。
“王總您好,我是一組的戚之星。有件事兒想跟您談談……”
王雪與趙良俊是對頭,然而沒有趙良俊的奸詐無恥,以至于在業績上總是被壓一頭。
面試時她本想要她,卻被趙良俊搶了先。
被潛失敗徹底将趙良俊得罪後,他便暗裏打壓她,明裏找茬嘲諷她,王雪偶爾撞見也幫她說過一兩句話。
在天秤失衡的職場中,同仇敵忾的女性之間總會有那麽點惺惺相惜的默契。
戚之星想送她一個人情,交換一份前途。
大致談妥,撥開雲霧見青天,雨也徹底停息。
雨後的廟宇紅牆被洗刷的像透在水泊中,潮濕的空氣裏夾雜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格外清新。
戚之星一路朝外走,走進錯落人群,對比起禮佛堂外的冷清,與之宛若兩個世界。
途經許願池,池塘正中趴着只巨型王八石雕,池邊圍着不少的香客在抛硬幣許願。
銀色抛物線墜入金燦燦的碧波裏,蕩出層層漣漪,驚動石雕邊栖息的烏龜和錦鯉,仿佛都添了佛性。
戚之星在後來這些年裏學會了如何讓自己靜下來,觀察世間萬物。
比如眼前這些形色各異絡繹不絕的陌生人,他們手持香燭,他們手抛硬幣。他們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平民百姓,都拜着同樣的佛,求着同樣未知的未來,何等的虔誠。
曾經的她甚至比他們更加虔誠。
可是佛卻用結果告訴她芸芸衆生,萬般皆苦,唯有自渡。
手機振動振回了戚之星的思緒,她摸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牽了下唇接通,腳步不停地往石橋走,與許願池背道而馳。
“七七,快樂星期五。”聽筒那邊肖瑤的聲音确實無比快樂,“吃點好的補一補,唱唱歌來跳跳舞,找條狗來撸一撸。”
簡直越說越離譜,不過倒是對得起這位逍遙大仙的名字。
戚之星嗚呼哀哉:“可惜要吃加班的苦。”
“不是,你們搞金融的都是鐵打的嘛,主打一個有錢賺沒命享?我可不想下次見你是哭墳。”
這嘴是真沒把門,就不能盼點兒好的。
身側幾只白鴿扇動翅膀帶來一陣風起,戚之星耳鬓邊的碎發輕舞飛揚,與瓷白天鵝頸交纏。
她被向上撲了空的胖橘吸引,降低了音量:“是不是鐵打的不知道,但我想我一定是打鐵的。”
肖瑤撲哧一笑:“你打鐵?金剛芭比嗎?”
戚之星莞爾,那些肉眼看不見的疲憊和難題在與朋友的笑談裏也能短暫放下。
陽光傾斜,斑斓光影細細密密地散了一地,橋下青石板的濕漉裏裝着颠倒的殿宇和姑娘難得松弛的笑意。
“不過七七啊。”肖瑤話鋒一轉,“你這天天打鐵,男朋友跟擺設一樣就沒個意見?談都談了,就別再守着你的蓮花寶座了吧。你得走下來,你得踏入紅塵,你得轟轟烈烈偶像劇一把才不浪費你倆的顏值嘛。”
“我知道。”戚之星往橋上走,極淡地嘆了口氣,“不會有什麽意見的,他也忙,我倆的頻率不容易對上。”
“哼,我就知道是他的問題。忙什麽忙?忙着籌備婚禮嗎?”
戚之星一聽婚禮,腳步一頓,渾身霎時漫起一層雞皮:“你,你可別吓我。”
“好啦,不逗你了。”肖瑤笑了起來,自覺玩笑有度适可而止,随之換了話題,“對了,還記得咱們的網球王子不?”
倒也不需要戚之星捧哏,肖瑤同學擅長自問自答:“後來不是沒被省隊選中一氣之下氣了一下出國留學去了,今兒好巧不巧給碰見了,我都沒認出來,要不是他主動叫我,我實在難以想象昔日的王權富貴搖身一變成了王富貴。那發際線,啧啧,我大爺見了都得甘拜下風。”
“他現在也幹金融,話說你們金融界的發際線确實喜馬拉雅哈。你注意點兒,多吃些黑芝麻五谷雜糧什麽的,雖然你光頭都是個美女,但誰家美女是光頭啊。你看咱網球王子……”
聽筒裏的話簍子像是那勢必要争做滔滔不絕的流水,話密的戚之星是一個字都插不進去,她再次燃起想要給肖瑤報個相聲班的沖動。
“快看快看,達利園……”
橋下石墩旁不知何時出現的兩個女生,其中一人指着不遠處的層疊光柱,瞧得出有在絞盡腦汁回憶那個話到嘴邊卻怎麽都脫口而不出的詞:“不是,達克寧,啊啊啊不是,是那個那個,達爾文,達爾文效應……”(注1)
是丁達爾效應。
戚之星在心中為他們糾正。
“我靠,是神仙效應。”旁邊的女生激動地将朋友的手指往某處平移過去,情不自禁地感嘆,“簡直神仙下凡啊,跟周圍的人就不在一個圖層。”
“我靠靠靠,拍戲嗎?”女生朋友探頭四處尋找攝像機劇組人員,“內娛進新貨了?這也太帥了吧。”
“你忘了這兒是不開放拍攝的。”
“那就是世道狂虐我啊!現在出家不但卡學歷,卡顏卡的比明星還嚴。”
“……”
戚之星好奇的目光也不自覺地順着女生看去的方向延伸。
一只貍花貓追趕鴿子,速度極快地從戚之星的左側躍過。心跟着揪了一下,心跳像是與喵師傅奔跑的腳步聲共鳴,視線倒是平穩停在了女生們所說的“神仙效應”身上。
那是一棵鼎立于天地間的參天菩提古樹,八方綿延着枝葉的罅隙在香火氤氲裏投下縷縷金光。
那人側身立于樹下,竟身着灰色僧袍。瘦高的骨架如那棵菩提樹的筋骨,将這清湯寡水的灰袍穿的出類拔萃,很難不引人注意。
他在與身旁的年輕僧人說話,光暈卻偏偏只将他一人籠在其中,稀稀落落地貼在他那高挺的鼻梁和線條優越的下颌周圍,給冷白的皮膚鍍上了暖陽的溫度。
看衆生般,在香火朦胧間莫名的溫潤慈悲。
一路生長在光裏的人,連佛光都獨獨眷顧于他。
“說起這個,你還記得顧啓不?咱渝中的那位神。就是那個帥到被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顧顏王,顧啓。”
常言道果然沒道過一句廢話,白天是真不能說人。
那張讓無數人擁有着過目不忘本事的俊顏,哪怕過了這麽多年似乎依然沒有怎麽變。
少年如故,清晰似昨天。
“就是那個,長得比Gi還貴的那個顧啓。”
肖瑤适時停頓,留給戚之星足夠反應的時間,聽筒那邊一片風平浪靜,她恨鐵不成鋼地繼續喚醒她的記憶:“哎呀,就是當初被你不小心一擊即中的那個顧啓。”
“……記起來了。”戚之星垂睫斂眸盯着粼粼水面,語帶往事不堪回首的含糊。
總算是得到回應的肖瑤發揮着她那八卦之魂燃燒的餘熱,嗓門愈發大聲上揚:“不是說他這些年一直在國外來着嘛,結果你猜怎麽着,你猜怎麽着,他……”
“出家了。”
戚之星脫口而出後自己倒是先愣了下,轉瞬下意識輕輕抿住嘴巴。
“……啊,啊?”
伴随着肖瑤後知後覺拖成莫名其妙的尾音,同感不可置信的戚之星再次不受控地擡眸看了去。
菩提樹下那位她口中出家了的人不知何時撩起了眼簾,看了過來。
隔着橋上橋下不遠不近的距離,檐鈴倏然舞響,塵煙忽而散盡。
他那雙花開正盛的桃花眸,徑直撞入了她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