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紫竹山莊 這次他在上,她在下

第3章 紫竹山莊 這次他在上,她在下

“戚之星,到我辦公室來。”趙良俊這一聲像憋了好些年終于噴發的火山,抖一抖便震撼了一整層樓。

雖為戚之星感到生死未蔔,但人心說到底是自私的,所有人都生怕“岩漿”濺到自己身上,只能默不作聲地偷看趙總辦公室的方向。

平時遮得嚴嚴實實的辦公室今天格外明亮,隔着窗明幾淨的落地玻璃看着趙總又是指指點點,又是拍桌頓足,又是摔摔打打,暴躁的像急着跳牆的狗。

而背對着他們,那纖瘦筆直的背影反倒像是趙總身後挂牆上那副寫着寧靜致遠的山水畫,風吹雨打都不怕。

明明也聽不見那些刺耳難聽的語言,卻能通過趙總的表情感受到。那無聲龇牙咧嘴就像是擱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耳邊嘶吼,一整個殺雞儆猴的陣仗。

不多時,戚之星抱着文件夾出來了。

那張漂亮的臉蛋宛若晴空下的海平面,風平浪靜驚不起一絲波瀾,淡定的就像是剛才進去的是仿真機器人。

她回到工位,同事立馬湊過來:“沒事兒吧?”

戚之星微笑着搖搖頭:“沒事兒。”

“當然沒事兒咯。”一旁的苗芊芊啪地一聲合上粉餅盒,反手看了看新做的美甲,眼睛陰陽,嘴巴怪氣,“都要轉正轉組了,還能把趙總放眼裏啊,背靠大樹是好乘涼,就是小心樹別倒咯。”

白芸那邊目前開始走盡調流程,分數同一公司,能在這一步才得知王雪的團隊帶着戚之星進行對接,已經算是低調到放大鏡都難察覺的地步了。

可惜天下無不透風的牆,暗度陳倉被趙良俊發現是遲早的事。王雪清楚,戚之星自然也清楚。

不過現在知道也為時已晚,上面只看結果也并未責備一二,一切幾乎已成定局。

勝者為王,這是職場的生存之道,人人都明白。

“怎麽,你想吃溜溜梅啊。”好心的同事見不得嚣張跋扈的關系戶,忍不住酸她。

“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這也是人家之星努力的成果。”

苗芊芊嗤笑:“努力當叛徒嗎?”

同事:“……你。”

“對了,錢總有一匹小矮馬。”

如“從前有座山”為開場白的水淌玉石之音慢條斯理地響起,被無視的苗芊芊像是一拳打在了生長在那座山某處的棉花上。

“是嗎是嗎?”同事也跟着無視苗芊芊。

戚之星“嗯”了聲:“前幾天去錢總家給她送份文件,看見那小矮馬在後院裏……”

“鄉巴佬進城沒見過世面。”苗芊芊翻了個白眼,長蟲還以為自己是條龍,顯擺什麽呢。

戚之星選擇性失聰,自顧自地說:“就去逗了逗,沒逗兩下突然聞到不知道從哪兒傳出來的臭味。哇,真的好臭。”

她倏然停了下來。

雖然這話題來的莫名其妙,同事們一開始跟苗芊芊想法一致,覺得戚之星在故意氣她。可這聽着聽着就真好奇了,被牽引的專心致志,忙問後續。

“結果,我們找了半天,錢總才忍不住揭曉了答案。”戚之星睨了眼苗芊芊,笑容百毒不侵,“原來啊,是她家的馬放屁了。”

馬放屁了。

馬屁。

馬屁精。

都是聰明人,一點就通。

原來不是顯擺換了話題,而是回怼的真高級。

關鍵是苗芊芊還不能怼回去,畢竟沒指名道姓,她一開口不就自動認領了。

她還不至于蠢成那樣。

苗芊芊就像是吞了串啞炮,悶裏悶聲吃了一肚子的火辣炮灰,剛撲了粉的臉白的發紅,紅的發青,青的變成了五彩斑斓的黑。

她怒目相視,戚之星泰然處之。

其實一直以來戚之星為人處世的理念都是魯迅那句:惟沉默是最高的輕蔑。

然而,連魯迅也有坐不住不幹了的時候,又遑論是她。

同事們都知道戚之星這姑娘頂着張有壁的美貌,看似有距離感不好相處,實際上是不愛計較,對什麽都無所謂,但這不代表她沒脾氣,任人拿捏。

眼下這讓苗芊芊吃癟吃的他們個個是身心舒暢,雙手按奈不住都在默默為她無聲鼓掌。

“哦對了,忘了說。”戚之星将手邊的文件遞給苗芊芊,笑容溫和,“這份項目說明是你的,趙總搞錯了。”

同事們瞪大了眼睛,原來是趙總借題發揮發揮錯了人,搞的揮發起來了呀。

也是,戚之星向來工作做的幹淨利落,進公司這麽久從未出過錯,本以為是個虛有其表的花瓶,實際上是貨真價實的獎杯。

可惜卻偏偏被趙良俊打壓占功又不給轉正機會,屬實是屈才。

苗芊芊瞪大眼睛愣是接不住這把溫柔刀。

她端起水杯起身,詞窮地甩了句“走着瞧,我就看你怎麽栽跟頭”,踩着她的小羊皮高跟鞋憤然而去。

整個過道殘留着經久不散的甜膩香水味,大家擡手在扇風,相視一笑各歸各位繼續工作。

戚之星将手裏的文件擱到苗芊芊桌面上,收回手時順便打開了桌面上的加濕器。

“死鴨子嫉妒白天鵝。”隔壁的同事滑着辦公椅一轱辘湊到戚之星身邊,努努嘴:“你瞧她那看不起誰的樣兒,整天花枝招展的恨不得把全部身家做成二維碼,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公司還有什麽不幹人事的隐形市場呢。”

“結果呢?”她輕拍自己的臉,“瞧瞧我這為五鬥米折了一周腰的鬼樣子,貞子從我電腦裏爬出來都以為她在照鏡子,滄桑的連我媽都在禮貌詢問我是哪位。”

戚之星被逗笑,從抽屜裏摸出塊巧克力擱她手裏:“人間正道是滄桑嘛。”

對方拿大拇指給她點了個贊:“不愧是你。”

*

難得今天能準時下班,戚之星給姑姑去了個電話說晚上可以陪她和八星共進晚餐。

姑姑卻數落她天天都能見,好不容易談的男朋友是不是快要不見了。

對好不容易有絕對歧義的戚之星也沒想反駁,一切以姑姑為重。

不過經姑姑這麽一提醒,她确實才想起自己還有個男朋友。

前因後果撇開不談,其實肖瑤之前的話說的也在理。既然戀愛談上了,無論結果如何,總要為這段感情努努力。

戚之星坐言起行,給古嘉陽發微信約晚飯,結果這次被放鴿子的是她。他說要赴合作方的約,跟她說着抱歉。

也算是另一種方式的禮尚往來,戚之星十分理解,回了個:【沒關系,工作重要,改天。】

發送出去看着好像有點兒公事公辦的意思,又添了一句:【那你少喝點酒,注意身體。】

看了看聊天界面,戚之星滿意地彎了彎眼,這應該像女朋友說的話了吧。

見古嘉陽沒回,估摸着他在忙,戚之星擱下手機做下班前的收尾工作。

電腦關機下班時收到古嘉陽回複她“好”的表情包。

戚之星也回了個星星笑臉,收起手機起身離開公司。

剛出大廈,一輛紅色邁凱倫引來路人圍觀拍照,一盤亮條順的女王從駕駛座邁着長腿走了下來。

女王撩了把奶茶棕卷發,摘下墨鏡,秒變甜妹,笑的像朵朝氣蓬勃的迎春花,朝戚之星張開花瓣,揮着小手,來澆灌我呀。

是錢芸的孫女栗晶,之前在她家公司見過,以為她就是個得閑偷懶的員工,陰差陽錯地指導了一下她的線上麻将。

後來在錢總家碰見才得知其真實身份,還莫名其妙成了她一見如故的朋友。

不過與她奶奶的沉穩相比,她的的确确是個不擇不扣的樂天富三代,如她的車一般,活的自由熱烈。

“戚之星。”栗晶上前就來了個大大的熊抱,“好久不見呀。”

嚴格來說,距離上次見面還沒超過二十四個小時,實在沒必要熱情到像是二十四年沒見的地步。

“……栗總。”戚之星哪敢反駁金主媽媽的小金豆,識時務者為俊傑地幹笑了兩聲,“好久不見。”

栗晶:“下班了?”

這,不明顯嗎?

戚之星點頭:“下班了。”

栗晶松開戚之星,改挽住她的胳膊往對面走,邊走邊說:“帶你去happy呀。”

“栗總您……”沒朋友嗎?

戚之星見栗晶盯着她,話鋒一轉:“您要帶我去哪兒啊?”

“叫我晶晶,帶你去見見咱渝江城top級的帥哥和……”

“謝謝您的擡愛,我有男朋友了,不太好。”

空氣安靜了幾秒,栗晶才堪堪開口:“看看又不犯法,多交點兒朋友也是人之常情嘛。”

行至車前,戚之星垂眸瞧了眼自己這被押犯人的姿勢,抽出胳膊開門見山:“栗總……”

“叫我晶晶。”

被強行打斷的戚之星笑着嘆了口妥協的氣:“晶晶,既然拿我當朋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不妨直說。”

被識出另有目的的栗晶明顯有那麽一丢丢的尴尬,她拿墨鏡腿撓了撓太陽穴,實話實說:“就是,哎呀,我跟發小打了個賭,說要帶個朋友過去在牌桌上打得他落花流水。”

她撒嬌:“大話已經放出去了嘛。就,不太想在他那兒丢面兒。我的技術你也見過,總輸他嘛,他真的太氣人了。”

她忏悔:“對不起啊,我不應該截你胡先斬後奏的。不過我發誓,我是真當你朋友想介紹朋友給你認識,如果你有事或者不想去的話……”

“好,我去。”戚之星果斷應下。

一語驚醒夢中人,雖說這一套組合拳打的一般,但哪有打工人将手捏粉嘟嘟鈔票的人脈往外推的道理。

*

邁凱倫的轟鳴聲穿出一片竹林道,安保檢查是否為受邀客人,放行後開進了紫竹山莊的大門。

此時天邊火紅的霞光披着下沉的鹹蛋黃一同墜落,被藏藍的天蓋壓下最後一片暖色。

山莊內外燈火如金色龍鱗跌宕而起,剛要沉睡的天際又重新醒了過來。

車窗外亭臺樓閣的燈火在眼前随着車速盞盞點亮,小橋流水在眼前緩緩淌過,燈影倒映在水面,渾然一色。

戚之星下車後看着停車場裏停着一排排數之不盡的人民幣,可真是富貴迷人眼。

侍者引路,出了停車場又踏上了廊橋水榭穿過石拱門。最終越進紅木門,是一整面鑲金絲銀縷,栩栩如生的孔雀蘇繡屏風。

傳統文化的鬼斧神工在此處被融合的恰到好處,無論是這山莊的中式榫卯建築,還是這扇不能用金錢衡量的非遺手藝,皆是極高的品味。

早有耳聞紫竹山莊的主人非富即貴,如今看來絕不是普通的富貴人家。

侍者恭敬伸手: “兩位這邊請。”

人聲,琵琶古筝交融,隔着屏風飄入耳中。

穿過屏風被引進栗晶要求的側廳,燈盞柔和,琉璃璀璨,入目皆是古韻風雅。

人聲都在正廳。

從戚之星的視角看去,整個正廳寬敞到一眼望不見盡頭。左右兩側的樓梯扶搖直上,三層環樓上方雕梁畫柱,孔雀駕青天。

最左邊的古樂表演換了首春江花月夜,大廳裏西裝革履的世家富少,中式禮服各異的名媛千金散于各處來回走動,推杯換盞,置若罔聞。

戚之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襯衫牛仔褲,此處沒有進大觀園的6姥姥,倒是有她這麽一個格格不入的7姥姥。

不得不感嘆現在的年輕富家子弟是真會,也懂玩。普通人哪怕是中産階級,甚至于苗芊芊那種暴發戶都夠不上這種格調。

這兒不僅是有錢人的奢靡地,更是上流社會的名利場。

那句“不是中國沒有奢侈品,而是老祖宗的東西你玩不起”。

在此處,“玩不起”三個字确實有被體現的淋漓盡致。

栗晶拉着戚之星站在池塘旁臺階處的暗影裏,摸出手機:“等等哈,我問一下他們在哪兒。”

戚之星颔首,目光被池中從假山洞裏竄出來的錦鯉吸引了過去。

這魚真肥。

想釣。

與此同時,頭上的開窗聲伴随着房內不太明晰的說話聲如上餌的魚鈎般垂直抛下。

戚之星扭頭看了眼剛剛打通電話的栗晶,聽筒那邊隐約傳出的人聲怎麽跟樓上那道聲音形成了格外吻合的立體環繞?

她擡頭望去,瞳孔驟然微縮。

是,顧啓。

與那日寺廟不經意撞上的那種與世無争的神色不同。

這次他在上,她在下。

他居高臨下地弓背伏在镂空雕花木窗欄上,朱紅窗欄擱置着一盞鬥彩竹紋杯,袅袅一縷薄煙越上杯口,暗香浮動。

一側,杯子主人的手肘支在窗臺,冰河藍襯衫在光影下如灑金的海面,袖口随意上挽露出一截緊實的小臂,松懶地垂挂在窗欄外。

懸在空氣中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條斯理地微動,拇指與食指間在光影下反射出一絲金色的微光,像是在折着什麽東西。

寬肩下的領口敞的很随意,盤在冷白皮上的鎖骨若隐若現,襯得修長脖頸中間那突出的尖兒像一覽無遺的雪地上冒出被冰封的鵝卵石,格外的顯眼。

“鵝卵石”上下滑動了一下。

其實還是有變化。

比起十年前,骨相更利落分明,氣質也更優雅貴氣。

他應該沒看見她,也沒看任何人,卻又像是被簇擁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那雙百無聊賴又漫不經心的眼眸俯視着塵世萬物。

像極了燈紅酒綠處一擲千金尋歡的公子哥,也像途徑此處饒有興致駐足撥弄紅塵的過客。

更像,影視劇裏抛繡球招親的美人。

他要是抛繡球,所處最佳接球位的她不一定接的住,但一定會被踩死。

嗯,不死也得重傷。

“啓哥。”一旁栗晶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将樓上那人的注意力給喚了過來。

戚之星內心震驚八百年,扭頭時仿佛聽見骨頭嘎吱了一聲,一雙眼無聲勝有聲地盯着她。

“……?”

可是,你也沒說你發小是顧啓啊我親愛的,朋友。

栗晶朝戚之星努努嘴:“走,他們在上面。”

沿着栗晶的視線,戚之星再次擡眸,正好與顧啓投來的目光碰了個正着。

毫無遮擋的四目相接,明明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卻又摻着些意味不明。

他難道是,在他那犄角旮旯微不足道的那方記憶裏掘地三尺,挖她這個已入土為安布滿塵土的“屍首”?

就在此刻,顧啓身旁又探出一顆圓潤飽滿的光頭,特別像還沒裝飾的毛胚繡球。

“毛胚繡球”吊兒郎當地勾起嘴角:“喲,小錦鯉,還真帶幫手來了啊?”

懷疑自己出現幻覺的戚之星壓根就沒注意聽他說了什麽,機械般地眨了眨眼睛。

再認。

那顆光頭在燈光下瓦數锃亮,照的他那張五湖四海的臉實實在在,足以震驚她一千六百年。

……這。

不是半個月前,在菩鏡寺。

顧啓身邊的,那個,和尚嗎?

他這是,被顧啓給反向點化。

還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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